六

  建軍節那天晚上，小寶特別想喝酒；他怎麼突然就想起了曾經的軍旅生涯，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他常說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過去的歲月很少被現實中的所見所聞喚醒，他仇恨和感恩的方式只局限在眼前，一旦脫離了視線，在別處待久一些，就進入到回憶的倉庫，不分區域、沒有編號地堆積在廣袤的空間裡。可以想像得到，在無邊無際的過去里突然想到一件具體的事物，對小寶來說是罕見的事。

  中午吃飯誰還提到過今天是八一建軍節，可是，沒有人過多地評論節日的意義，這句話就從彼此言語的縫隙一滑而過。小寶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他與軍人的所有含義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趙總很是後悔：他知道政府有針對性的節日規定，各單位務必有相應的表達形式，而他卻沒能想到這一層，辜負了好兄弟用三年青春換來的光榮歷史。

  不可思議，中午有人提到他不在意，晚上無人談起他卻破天荒地想起。但他沒說什麼，也正因為他的沉默，才違背了他快人快語的處事原則；只把默默回想時產生的情感全部寄托在酒上。所以，宋小寶在吃晚飯的時候特別地想喝酒。

  想歸想，對影獨酌不是他的喝酒風格。

  這次宋小寶在喜好面前退讓了——殘酷地掐斷了嚮往酒香的苗頭，把全部精力用在控制想酒的躁動上，讓情緒平躺在合理的區間裡。

  是什麼原因使小寶克制住了——他生活中難能可貴的在沉睡的過去里喚醒的往事——正由此激發出強烈的興趣時所帶來的欲望——是大家展不開笑顏的臉，是大家低沉的聲音，是大家小心翼翼的動作？

  差不多又過去了一個月，一切還在等待中。

  小黃打了很多電話詢問，接電話的人熟悉到能在不耐煩的同時辨別出他的聲音。前不久的一次電話接電話的人說的話把小黃嗌得張開嘴半天不知說什麼：「行長的老子死了，回老家辦喪事了。是你的事大，還是他老子的事大？」能說什麼呢？死者為大，總不能把兒子沒辦好的事怪到已經死了的老子頭上吧。

  銀行的印鑑證明整整拖了一個半月，單是這件事卡在中間，稅務的機構代碼證和事業性收費票據和企業性收費發票下不來，諮詢公司的業務合同就沒法簽訂。順便把稅務也害了，害得稅務少收了稅。

  宋小寶沒能在軍人的節日裡，懷著老兵的自豪喝上回味青春歲月的酒，也是銀行害的，是銀行行長害的。

  像血管里的一顆毒瘤，阻滯了血液流淌，一個健康的有機體很快就呈現出病態的孱弱。社會的癬疥就是在這樣鬱悶的情感中一處一處地滋長出來，它不僅污染了健康人的身體，可怕的是污染了健康人的心。

  「現實是容不得個人否認的！」這是趙總對楊副主任說的話。好像說過不止一次。

  前面有過對等待的心理描述，反正是不利於身心健康的事，索性就不受這份煎熬，把時間一下子拉到心情舒暢的時候，讓陽光明媚，讓笑容燦爛！

  一九八九年九月九日，在頗具傳統寓意的三個九的日子裡；在吳小雲的酒店，趙總讓分管後勤的負責人宋小寶安排了兩桌酒席，隆重慶祝辦事處和諮詢公司能夠正式運營了。

  至於隆重到什麼程度，就多用幾個瘋狂來形容吧；把瘋狂儘可能地放到最大——無非是放蕩地吃喝！無非是酩酊大醉，細節就忽略了，接著往下談比吃喝重要的事。

  現在是時候把辦事處和諮詢公司的整個面貌與大家分享。辦公場所與居住場所就不再贅述，把經過幾個月組建起來的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男女作以介紹，是當下的必要——因為還得依靠她們共同努力。

  辦事處主任：趙恨水，男，三十二歲，大專學歷，中共黨員。工程師，設計師，造價師。辦事處法人。

  辦事處副主任：楊進發，男，四十二歲，高中學歷，中共黨員。經濟師。諮詢公司法人。

  辦事處副主任兼法律代表：洪波，男，三十五歲，專科學歷，中共黨員。律師。

  綜合部副部長：宋小寶，男，三十二歲，高中學歷。助理工程師。司機。

  綜合部副部長：吳小雲，女，二十二歲，高中學歷。四年酒店管理經驗。試用期一年。

  綜合部展示員：呂梁，男，二十五歲，高中學歷。有布景展示三年工作經驗。

  綜合部電腦網路維護員兼司機：唐虎，男，二十五歲，高中學歷。從業三年。

  財務部副部長兼主管會計：黃鳴遠，男，二十七歲，大學學歷。中級會計師。

  財務部出納兼業務部副部長：胡小明，女，二十四歲，高中學歷。助理經濟師。

  設計造價部副部長：馮學周，男，三十五歲，高中學歷。設計師，造價師。

  設計造價部：方興國，男，二十八歲，專科學歷。造價師。

  業務部業務員：伍富春，男，二十五歲，高中學歷。六年工作經驗。試用一年。

  業務部業務員：花艷，女，二十四歲，專科學歷。兩年工作經驗。試用一年。

  業務部業務員：方亞男。女，二十四歲，專科學歷。兩年工作經驗。試用一年。

  另外是做飯的何師傅和搞衛生的老婆全氏。他們四十一二歲的樣子，一個負責一日三餐。一人負責辦公室和宿舍的衛生，員工的有些衣服她也自願地包括在內，把一幫偷懶的年輕人樂得合不攏嘴。

  滿打滿算十六人，年齡跨度在二十二歲至四十二歲之間。這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成員結構複雜，分布地區廣，幾個民族，幾種方言……在這個大家庭里涵蓋了世間所有的愛：父愛，母愛，兄弟之間的愛，夫妻之間的愛，情人之間的愛，戀人之間的愛，國家的愛，團體的愛，領導的愛，同事的愛；兼具同情、扶助、純粹的關懷；有感動，有感恩，有報答。還有也是最關鍵的：樸素靈魂之間的互助！

  這樣費心地描述，並非多此一舉，至少在當時的情景中十分真實。如果沒能從那麼多的愛中感受到溫情，證明你一直以來的生活質量要遠遠高於他們。

  創業聽起來是勵志的，是高尚的，是光彩的；殊不知有多少難言的痛苦如影隨形！

  如果把這五個月作一個段落，首先要找到一個有力的兌付證明，不然，就會如社會中的某些現象一樣模糊不清——從今以後把趙總的稱呼改變了，由原來的趙總變為現在的趙主任，應該能讓這個階段留下深刻的印象。

  趙主任現在心情尚好，這個時候回想往事即便是痛苦的往往也能大大地降低受苦的程度。所以，聰明的人會選擇在心情好的時候回憶過去。把過去的痛苦像分享笑料一樣公之於眾，沒有仇恨，只有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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