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近來最忙的，當屬綜合部副部長吳小雲了。

  她是目前辦事處年齡最小的，可她乾的活卻是最多的。每天上班時間準時提前半小時，幫助搞衛生的全阿姨把辦公室的衛生清理乾淨，再在記事板上認真地寫上當日的工作安排；每項工作的進度，預計完成的時間，根據甲方需要的完成時間，提示相關人員加班安排。

  還有往來電話內容，情況緩急，在記事本上由急至緩逐一記錄清楚。哪些是需要匯報的，哪些是要請示的，哪些是各部門解決的。諸如此類，她從未遺漏過一項，處理得井井有條，協調得各方滿意，由上至下讚不絕口。

  這是其一，每當她一有空閒，准在設計造價部。這裡是她的第二份工作，一開始在趙主任的指導下做一些簡單的計算，學習對圖紙的初步認識，學習圖紙數據的計算方式，熟悉平面圖的原理，掌握一些簡單的運算規律。如此陌生的領域，如此枯燥的線條和數字，她卻視為奇珍異寶，痴迷到忘我的地步。

  為了學習設計和造價，她現在住在宿舍，所以也是下班最晚的人。

  楊副主任對趙主任說：「吳小雲像這麼拼，時間久了恐怕身體吃不消，我看在適當的時候找她談談，讓她不要性急慢慢來。」

  趙主任說：「我說過，沒用，準確地說這就是她來的目的。原先沒發現哈，她真的很要強。」

  楊副主任：「說真的，她來辦事處，最初我並不看好，事實證明我錯了；她真是當辦公室主任的好材料，人啦，看待別人的眼光還是不戴有色鏡好，往往會打自己的臉。」

  「在她有來辦事處的想法後我與她爸談過，當時，吳老闆也不看好，還說如果不合適不要礙於面子，一定要告訴他，他來想辦法勸她離開。現在呢，可以說我們誰捨得她走？」

  楊副主任笑了，抬了一下手臂作舒展活動狀。「那是當然，我覺得有必要找她談談，這任務交給我了。」

  趙主任不置可否，淡淡地笑笑；心想吳小雲此時的拼勁像極了自己工作之初的狀態。

  近期所有人都閒不下來，這是事實。趙主任在管理上採取的還是慣用的方式，以次要的輔助主要的，以清閒的輔助忙碌的。不分部門，不分職務，力所能及。他想像中的團隊就該是這個樣子，各司其職為主，協調互助為輔，在他的管理理念中這一點是不容任何人破壞的模式。他用薪酬的效能來平衡每個人的思想動向，讓每個人都覺得不同內容的工作既是為了集體的效益也是為了個人的所得。他看不慣指手畫腳的旁觀者，他喜歡不分彼此的實幹家，他注重每個人做事的動機，在意是故意做給別人看的還是出於本能的。

  吳小雲堪稱完美，她所做的一切純粹出自本能，比在自家裡做事還多了一份責任。

  唯一的自私之處不外乎儘快地掌握更多的技能，用事實來肯定她來這裡靠的是真才實學。

  楊副主任在得知設計造價部一早去施工現場，而且要去幾個單位，終於逮住了這一天的好機會。上午十一時許，他把小雲叫到自己的辦公室，把早已泡好的茶水倒一杯給她，開始了思想上的交流。

  「小雲，能揣到我找你是為什麼嗎？」楊副主任笑看著小雲說。

  「真不知道楊主任，不會是我做錯了什麼？」小雲儘管看到的是笑臉，可單獨在領導辦公室談話仍覺得是嚴肅的事，不免有點緊張。

  「你確實有做錯的方面，只是你沒感覺到，好好想想吧，先做個自我檢查。」

  小雲想了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面露疑惑地看著楊副主任，盼望著楊副主任的明示。

  楊副主任和藹地說：「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覺得你現在太拼了嗎？趙主任說過你吧，為什麼沒引起重視？過猶不及的道理應該懂吧。我們天天在一起就看出了你比原先瘦多了，你回到家裡父母就沒說過？不要以為做了對的事情就不存在錯誤，事實上，再正確的事情也要合理地去做，否則同樣是錯。這個世界上錯誤有兩種：一種是主觀上害別人客觀上把自己也害了的錯誤；一種是無意識地害了自己客觀上把別人害了的錯誤。你現在就是在無意識地害自己，難道你能否認嗎？時間久了，當你的錯誤產生了後果的時候，客觀地說就害了別人。性質上雖有善惡，品德上雖有雅俗，但終歸是錯。」

  楊副主任說著說著就變得嚴肅起來，小雲剛想放鬆的情緒又停在臉上。她帶著牴觸的暗想：這也叫錯嗎？生平可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批評，一時半會轉不過彎，索性也就怔怔地什麼話都不說。

  「你好像認為你做的全是對的就不該挨批評，假如因為過度勞累身體吃不消了，或者說生病了，你想過沒有，你手頭的工作誰來接手？你扳著手指算算，哪個是閒人？所以說健康的身體是首要的。趙主任這段時間和你一樣，拼勁上來了。我知道這是他的老毛病，我已經和他談了兩次，要求他必須勞逸結合。否則這一大攤子怎麼辦？其實，一個集體要想健康高效地運轉，就必須保護好運轉機器的每一個部件，損壞哪一個就不行。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就是在保護這個大集體健康運營；反之，就是拼命三郎的做派，一定會造成顧此失彼的結果。我不贊同這種做法，因為任何事物的發展規律都以適度為佳，否則就適得其反。」

  吳小雲臉色緩和了些，楊副主任的話說得在理，越是在高壓狀態越能體現出來。她認識到這種錯誤的危害性，那種隱藏在百分百正確中的錯誤更容易忽視，也同樣有破壞力。她一想到楊副主任拿大哥來做例子，著實讓她驚醒，並有了勸說大哥的念頭。

  「楊主任，您說得真好，我知道錯了，今後一定改正。」吳小雲誠懇地接受了楊副主任的批評。

  為了把勞逸結合落實到日常工作和生活中，楊副主任藉此機會行使了他分管後勤的權力，提出了每周一次戶外活動的建議，具體負責人安排到吳小雲頭上。這下好了，雙管齊下，像是一個警鐘，隨時都在提醒吳小雲。而更深層的用意也許細心人早已看出：楊副主任是在驗證他構想的妹妹管哥哥的效果。以小雲的聰慧也肯定能看出楊副主任的這層意思，因為這段時間趙主任一直在幹員工的活：主要參與了設計預算的工作；所以，吳小雲在楊副主任的點撥下，深刻認識到勞逸結合的重要性，就欣然地接受了。

  九月下旬是南方酷熱漸退的季節，第一次組織戶外活動吳小雲沒有經驗。周五吳小雲還是像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她計劃儘快地把工作上的事安排好，再聯繫旅遊公司的車輛，順便諮詢一些相關知識，依此來確定該準備的物品。

  她想到應該買幾箱水、幾箱飲料，另外準備些啤酒零食。遊玩路線以臨近的山水景觀遊覽為主。一天的時間不可能走得太遠，能達到身體放鬆的目的就夠了。她把這樣的想法向楊副主任做了匯報，楊副主任說得很乾脆，不用考慮太多，需要購買什麼找宋小寶。

  反正是第一回，就當是一次學習的機會。

  吳小雲反覆地想了好久，總感到有不妥之處。

  於是，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找了個機會跟趙主任說了。在私下裡吳小雲一直以大哥相稱。趙主任一開口就解決了小雲的一切顧慮：直接找旅遊公司打包就得了，無非多花點錢。

  吳小雲減少了很多麻煩，連戶外活動必備的零食和礦泉水都省了，只在下班時告訴了大夥明早的出發時間和出發地點。

  追求十全十美卻總是不能如願，這次單位組織的活動同樣褒貶不一。有人想在酒店住一晚上，有人想爬山，有人想游泳，還有人根本就不想出門只想睡覺。有什麼招數讓十五六人個個滿意估計是件難事。吳小雲是活動的組織者，她考慮得比別人多，可她從閒言碎語中能感受到領導所承受的難言之隱。好在只是說說而已，人各有志嘛。她時不時去觀察幾個領導的反應，並沒有因為某些人的異議而失去遊玩的興趣。領導的肚量是鍛鍊出來的，確有不一般的胸懷。

  小小年紀的吳小雲以不符合年齡的考量站上了領導的高度，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才能，看來她是在為今後當領導做準備。

  進入十月，南方漸漸地有些涼意，行走的人流因空氣的乾爽似乎減少了多餘的躁動，心情自然地好了許多。那副在毒日下暴露出的齜牙咧嘴和揮汗如雨消失了，微笑便不失時機地爬上容光煥發的臉龐，著裝講究了，閒時的手開始揣在褲兜里，大街上忽然出現了許多人模人樣的紳士。

  諮詢公司暫時處於穩定狀態。辦事處還沒發揮到對外窗口的作用，儘管楊副主任把展示的點在不斷增多，依然不見收效——以點組面的構思尚可，奈何不了不聞不問。單靠幾個識貨的人光顧，成不了氣候。如此下去猴年馬月才能達到預期？楊副主任面臨的難題久久沒能找出好的解決方法；他常常抓耳撓腮地長吁短嘆。

  負責展示的呂梁天天到各個點去了解情況，在沒有大型展示會的時候，這種傳統的笨拙方式仍是一種傳播的途徑，收效當然不能與實體廣告或者找名人代言廣告相比；可價值擺在那裡——拉一火車皮的原材料可能頂不上名人的一句話；一塊顯眼的廣告招牌一年的費用少則幾十萬，多則幾百萬。就算思想再超前，沒有雄厚的經濟實力誰敢如此豪賭。

  但有一則信息卻在鼓勵他們，一年一度的秋季博覽會在月底的後幾天開始，時間是一周。

  楊副主任通過多方諮詢，確定了消息的真實性。他請示趙主任是否需要回去一趟籌備參展樣品，重要的是建議參展單位或個人在包裝上下功夫，感觀上新穎有創意的東西才能誘發人的欲望。這是一個思想轉變的過程，如果不言傳身教，曉以利害，恐怕很難奏效。

  趙主任說：「你最好讓呂梁找出實例，用一兩樣產品的前後包裝的區別，前後銷售的效果來對比，這才有說服力。」

  「對……對，說半天不如一比較，我來想辦法用數據說話。」

  楊副主任沒想到趙主任能在百忙中一語中的，這可是他近期從未過問的事。

  「回去的時間你自己定，開車回去已經不現實了。讓小雲查好行程，去買票，最好找一條快捷的途徑，來來回回的以後是常態。」

  緊張而忙碌的日子注意力一定在眼前的事務上，四個多月的時間好像還沒有上次的一個月長。當突然意識到四個月跟半年接近時，太多的想念一股腦地擠到腦海里，趙主任想家了！

  「一起回去一趟吧？別老是放不下，這段時間夠辛苦的，應該回去看看了。」楊副主任說。

  「嗯，也是的，看看走開走不開，怎麼搞的竟然想起家來了。」

  「就是嗎，你是忙暈了，不想家才不正常呢，我來安排，這事歸我管，不然會挨罵的。」

  「看你說的，有那麼嚴重嗎。」

  「至少我們不能為了工作別的什麼都不顧吧？我一直在想，等各方面都穩定後，統籌安排探親假，工作是為了生活得更好。而我們現在過的是苦行僧的日子！」

  「你是個好政委！人之常情嘛。一個個身強力壯的，眼前的誘惑又多，陰陽失調久了還不把身體憋壞了。不過我們也沒有搞特殊，和大家一樣受煎熬。想想也是的，我們都快成精了，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了。」

  「能把你的工作做通，事就好辦了。要不要開了全體會議，聽取大家的意見，規定一個月探親一次還是兩個月；探親時間多久，費用是自理還是公攤？另外，不需要探親假的怎麼辦？」

  「嗯，聽聽大家的意見也好，我們要尊重所有人的權利。不能出發點是好的，反而引發了不均衡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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