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0:43 作者: 柳絮飛
  社會腸胃的不良反應是難免的,有了就及早診斷出病因,對症下藥,根除病痛,健康發展,是每個時代有良知的奮鬥者的責任。看看現在吧,大地上生氣蓬勃,到處是繁榮景象。人流的速度在加快,物質的種類在增加,精神生活在不斷地豐富,按說夠幸福的了。可是,有一個問題被忽視了——那就是流動人口的生理健康問題。

  趙主任根據自身的感受,把目光投向未曾被社會關注到的群體。她們的饑渴再也不是吃不飽穿不暖的事了,而是嚴重的陰陽失調。

  這是個複雜的社會問題,在不同的社會制度中表現出不同的形式。普遍保持著緘默,內心卻波瀾不止,由此暗藏著隨時爆發的不安定因素。然而在饑渴的群體裡,這種脆弱的情感往往還要經受住耳濡目染的考驗。影視上,現實中,那麼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媚態萬千地投懷送抱,那麼多俊男健哥、闊佬富少變著法地戲弄多如飛蝶的女色。一邊是供大於求,泛濫到畜生的境地;一邊是求大於供,稀少如月中的嫦娥;活生生折磨死那些最需要慰藉的可憐人。

  上帝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所以芸芸眾生也就得不到想要的公平,太多的困難必須自己去克服。

  趙主任無奈地發出一聲長嘆!

  貧窮限制了想像,對應的下一句就是飽暖思淫慾,那飽暖的人嘚瑟了,還在為溫飽拼死拼活的人怎麼辦?他們就活該在同一片陽光下過著苦逼的日子,眼巴巴地仰視著另一群人逍遙自在。

  一部分人真的富起來了,財富分配得越來越頭重腳輕——埃及的金字塔倒了個頭,小心被一陣風颳倒。

  自古有權貴一詞,也作官商之說。開放了,商人占了先機,那些不願意看到「權貴與富商」位置顛倒的人,必將醞釀保衛戰爭,否則,辱沒了為官的一世威名。利益在各方勢力的談判中達成了共識,繼承了歷代官商勾結的路,並達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水平。

  百分之八十的財富流入到百分之十的人帳上,貧富差距在逐步拉大,地獄與天堂相距得越來越遙遠,甚至想要拆除掉溝通的橋樑。

  如果把趙主任的所思所想放在過去的某個時期,一定能得到很多人的擁護。可如今絕對不是社會的主流,反而是擾亂社會發展阻礙社會前進的雜音。

  至此,他不再想了,也沒必要再想了。用一句「社會解決不了的問題」撇開,把想像的範圍一下子縮小到父母和妻兒身上,他決定趁現在相對穩定的階段回家一趟。聽楊副主任的話:工作是為了生活得更好。

  在袁所長的幫助下,宋小寶在火車站林站長的辦公室拿到了兩張臥鋪票。還算機靈的宋小寶走前帶著兩條煙,把菸癮老大的林站長喜得合不攏嘴;他沒想到袁所長交待辦的事還能得到好處。這麼說,宋小寶並不是那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他知道南來北往中車票的重要性,份額極少的臥鋪票更不用說了。能把舉足輕重的站長關係搞好就等於有了一張特別通行證,後勤服務這是他的職責所在,用兩條煙換來的方便,是划得來的買賣。幸好又都有從軍的經歷,更增添了交流的興趣,足有一個半小時才惺惺相惜地作別。這是宋小寶在南方最溫暖的一次與陌生人打交道,一句「有事直接打電話或直接找我都行」把宋小寶感動得差點落淚。

  長期跟隨趙主任,學了點皮毛,運用起來效果顯著。花點小錢買些便利,和穿車站制式服裝的工作人員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起,宋小寶在一個新的領域有了別人眼紅的面子。

  兩個主任對宋小寶讚賞有加,說他這件事辦得漂亮,應該過段時間去找他喝兩杯才對。

  趙主任對楊副主任說:「以後對這種有利於單位的靈活開支要列入報銷事項中去。」

  來回只用了一周的時間,一切按預定的計劃辦得相當順利。陳書記和李縣長安排了一次晚餐,鼓勵他們放手大膽地工作,還說年底抽空到南方看看。

  服務公司現在一切正常,打消了趙主任的顧慮。整個狀態比上次好了許多,連陳萍也改變了對周小濤和蘇敏的看法。曾會計的臉色還是那樣的謹慎沉穩,不過,這次能看出點時隱時現的喜氣,話語間也不見了似有若無的隱瞞。唯有李部長的身體堪憂,歲數的增長,頑疾的久積,馮學周的調離,幾個方面疊加在一起的壓力使他壓力倍增。

  「李部長,以後就不要事無巨細親力親為了,放手讓他們干,只做檢查工作。身體要緊,要平時多注意保養。」趙主任臨走時對李部長說。

  經過楊副主任和呂梁的精心謀劃,又有全員的通力協作,第一次參加的秋季博覽會收效顯著,購銷兩端達成的合約超過百萬。另有兩家深加工的外資企業簽訂了意向性的投資協議,等投資方完成了考察、評估等方面的工作後簽訂正式合同。

  轉眼間吳小雲入職辦事處已有三個年頭,在這三年裡她幹了兩件大事:順利地考取了造價師證。設計師證是兩次補考才勉強領取的。三年如一日,以超常的毅力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是發生在一個家境富足年輕漂亮的小女子身上,簡直不可思議。

  那天,趙主任自掏腰包在酒店擺了兩桌,慶祝小雲妹妹的成功。他由衷感慨地說:「小妹的這種精神值得學習,但我不贊成這麼做,因為我知道有多難……」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小雲早已控制不住這幾年自我委屈的情感,一頭倒在大哥的懷裡,不住地抽泣。吳老闆走過來和他們抱在一起,疼愛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

  宋小寶站起來鼓掌,「我早就看出小雲妹妹不是一般人,將來一定是當大老闆的料。」宋小寶帶起來一陣掌聲,小雲也破涕為笑了,用紙巾擦拭著臉上的淚花。

  原先的業務部和設計造價部合併為技術業務部。這是趙主任根據形勢發展改變的新模式。把過去那種單一的業務職能融合進技術溝通的成分,一開始就能用技術上的語言互相討論,彌補了單純業務員達不到的效果,這不僅減少了中間環節,節約了成本,還能在專業的語言中提高互信。

  吳小雲自拿到兩證就破例提升為技術業務部部長,她確實具備當這個部長的條件。獲得兩證是她邊學習邊實驗的結果,又兼有溝通交流的經驗,她的優勢明顯,趙主任和楊副主任也是基於這方面考慮的。

  技術業務部現在有十一人,分為三組:設計造價組,組長:馮學周。業務一組,組長:伍富春。業務二組,組長:方亞男。技術業務部現有四男七女,平均年齡二十七歲,可謂是年富力強,技術力量雄厚。二十四歲的吳小雲撐起了辦事處和諮詢公司的半壁江山。

  花艷離職了,在工商局上班。臨走時和方亞男抱在一起哭成淚人一般,兩姐妹早前的誓言在歲月的磨鍊中有了新的取捨。方亞男沒有接受花艷的好意一起進工商局上班,她的決定是對是錯呢?

  孫強答應過花艷要求,如果方亞男願意可以幫她安排工作,別的單位也行。

  她們在一起討論了好幾次,有時到了爭吵的地步,方亞男最終還是婉拒了。她喜歡自由,無拘無束慣了,她對花艷說過,要是想在單位上班又何必跑到沿海來呢?想當初不去安排的單位報到,還和父母大吵了一場。

  孫強從副局長位置到局長再到副區長只用了三年時間,他感激地對花艷說過幾次,是因為彼此的相識相愛帶來的好運。

  宋小寶現在是綜合部部長,新招了文檔管理員和前台接待員,均為年輕的女性。他為了把綜合部的工作做好,特意請小雲妹妹對新入職的兩個女孩傳授了她的寶貴經驗。

  為了感謝小雲妹妹在忙碌的工作之餘提供的幫助,約好了一個周末的晚上請她吃飯。那天,小寶把綜合部的人全部叫上,在一個路邊的大排檔圍了一桌。


  砂鍋粥是女孩子喜歡的美食,小雲也不例外。六個人叫了一個大份,蝦蟹的量是雙份的,再配幾碟下酒的小菜,豐盛地擺在桌子上。小雲說點多了,吃不完浪費可惜;小寶說不多,妹妹幫了我的大忙,就是多了也應該,慢慢吃慢慢喝,高興就好。

  現在的辦事處和諮詢公司已經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體量超過了服務公司,利潤接近服務公司十一年的利潤總和,僅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在員工待遇方面,趙主任向來是取同業中最高的。方亞男說得對,她現在的收入是花艷的三倍。

  這家砂鍋粥店食客最多,很多看似高貴身份的人也屈尊就坐在庸眾之中,在喧鬧中品嘗滾燙的粥里蝦蟹魚鱔的鮮美。用一種食覺的享受打破品位的界限,這不得不承認是烹調師傅的絕活。潮汕砂鍋粥是晚餐的一道風景,在南方城市到處可見,而且都在燈光照耀下的室外。可是,有的門可羅雀,有的卻門庭若市。

  宋小寶不喜歡砂鍋粥,他口味重,把葷腥的魚肉放在大米里一塊煮,遠不如他想像的紅燒或者爆炒吃得過癮。他從砂鍋粥里吃不出什麼甜鮮,只有清淡,更別說喝酒了。

  他為的只是幾個女孩子開心,尤其是妹妹小雲。

  離這家砂鍋粥店大約一百米的距離也有一家同樣的店,從規模和裝飾上要好過這家,但生意做得卻不敢恭維。那麼大的場面與寥寥無幾的幾個食客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冷落了好端端的一片場地,冷落了靜候在那裡無人親熱的桌椅。

  二十幾張桌子基本坐滿,有吃完走的,有等著入座的,還有剛來的。等候的地方放著一排塑料凳子,旁邊的桌子上有茶水,有零食;服務人員頻繁地跑動,仍有顧此慢彼的失當;正是飯點上,她們根本忙不過來。

  宋小寶和小雲一行六人坐在偏邊的位置,外面的一桌是四個女子,從衣著看像是職業不錯的白領,就算看走眼也不低於藍領。她們舉止文雅,談吐從容,給人極好的印象。

  靠裡面的一桌是五個人,約莫能看出年齡大點的是其餘人等的服務對象,他氣宇軒昂,威而不露,白淨的臉上帶著沉穩的微笑。話不多,當一開口,其他人都會自覺地認真聆聽。

  上邊的一桌是老老少少的一家人,小男孩高興地蹦蹦跳跳,老人不時地招呼不要跑遠。

  下邊是幾個還穿著工作服的工人,他們年齡在四十至五十歲之間,安靜地吃著喝著。

  有一桌是最顯眼的,他們六個人,全是男性,應該沒人超過二十五歲,坐在整個露天餐廳的左下角,離宋小寶的座位隔著兩個桌台,離四個女子隔著一個桌台。他們開始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與正常的食客無異。

  吃砂鍋粥有個特點,滾燙的食物放在保溫極好的砂鍋里,一時半會很難涼得下來,只有慢慢等,急不得,這就延長了用餐的時間。小寶偶爾吃口燙的,接著喝口冰的,然後咂吧咂吧嘴,把幾個女孩子逗笑了。小雲問他是什麼感覺,他一咧方口:「冰火兩重天的感覺唄,舒服著呢。」

  小雲知道小寶說的是違心的話,正想駁他幾句,鄰桌的女子發出了驚叫聲。原來有兩個男子手裡端著啤酒杯站在她們的桌邊,並色迷迷地看著她們,嘴裡說著沒找准對象的調戲話,大概是酒桌上沒有潤色的搭配,缺少把酒興推入高潮的索引,才狂妄地借酒搭訕,來彌補精神上的一時空虛……宋小寶沒最先發現,是因為背對著。

  很快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兩個男子開始拉扯女孩了。宋小寶一看不對,估計會有一場騷亂,立即讓小雲她們離開桌子,走遠點,讓呂梁和唐虎保護好她們。此時那個幹部模樣的人指派身邊的隨從去問問情況,這一問加快了矛盾的激化——一個成心找事的人要的不是道理,而是炮彈引信的助燃劑,去質問他們的人正好提供了他們想要的物質。


  宋小寶讓她們幾個離開後自己還站在餐桌旁,他在想剛才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地生出了事端。他目送兩人從身邊走過,爾後聽到一個男人的斥責聲:你們怎麼回事?跑到別人的桌子來幹嗎?

  「丟你老母,幹嗎,關你屁事!」一個雙臂紋著黑紅相間龍鳳圖案的男子聽到他極其反感的質問,邊罵邊飛快地伸手撕掉女子的上衣,囂張地怒視著多管閒事的人,「幹嘛!看清了吧,真他媽的找死!」

  這匪夷所思的舉動,徹底激怒了那個文弱的女孩;天使瞬間變得瘋狂,她一手用破碎的衣服掩遮住裸露的胸脯,一手忍著灼熱怒不可遏地把一碗剛剛盛到碗裡的粥潑向撕掉她上衣的男子臉上。她不顧一切地爆發出恨不得置人死地的兇狠,源於她在大庭廣眾下的恥辱,她根本沒考慮這碗滾燙的粥會給她帶來什麼。

  一聲悽厲的慘叫,那個男子手捂雙眼在地上扭曲地滾動著,像被剛剛剁掉頭的蛇翻滾不停。

  一場混戰開始了。剩下的五個男子瘋狂地攻擊四個女子和兩個質問的男子,椅子,啤酒瓶,筷子,碗碟,食物,一時便失去了它原本的功用,變成了傷人的武器。兩個男子和四個女子都不同程度地受了傷,但那幾個暴徒並沒有因此而收手,那囂張的氣焰占據了所有人的情緒。

  只一會工夫,四個女子被打得蜷曲在地上,被三個男子圍著,用腳踢,用腳踩,像貓在爪子控制的範圍內戲弄老鼠;另一邊的幾個男人還糾纏在一起。

  宋小寶實在看不下去了,從觀望的人群中走出,直接橫在蜷曲地上的幾個女子與幾個打人的男子中間:「請你們放過她們,殺人不過頭點地,她們都這樣了!饒了她們吧?」

  有人說,跟失去人性的人講道理不如直接亮刀。

  宋小寶說的話沒起一點作用,他們連理都懶得理,更沒想到的是大腿已重重地挨了一腳。他下意識地用手勾住踢他還沒來得及縮回去的腿,用左腳穩住重心,運力到右腳,踢向偷襲男子的小腿骨上,那男子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是的,赤裸的小腿是經不住宋小寶鐵腳的一擊的。他得手較順,想到剩下的兩個不出意外經不起他的兩個回合,爾後再去幫助那兩個和自己一樣管閒事的男人。他身隨心動,一個閃身就躥到那個小個子的面前,那小子人小猴精,使出雙拳以進為退,宋小寶沒給他退的機會,用左臂隔開他飛來的右拳,急進右步,借扭腰送胯之力抬起右肘橫擊而出,準確地擊中小個子的左下顎。這力量別說是人,就算是一頭牛恐怕也會被撞暈。宋小寶不敢全力,只用了六成的力道,他害怕致人重傷。這一肘把小個子擊出兩米多遠,倒在地上,一時拳腿作起伏狀,試圖站起來,徒勞地掙扎了幾下,然後一動不動地躺著。

  宋小寶打倒這兩個人用時不超過一分鐘。

  人越來越多,大多是看熱鬧的,少數人的聲討在這種激烈的打鬥中不起作用。那個幹部模樣的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過來,他的一個隨從用力地拉著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他幾次試圖掙脫,可忠實的隨從死活不鬆手。「太危險了,不能去!」「報警也來不了那麼快,就這樣看著惡人行兇!這還了得,簡直是無法無天!」

  人群中突然響起了喝彩聲,這聲音能辨別出是正義的信號——「這是誰呀?是特警嗎,真夠厲害的。」

  「一個人對付幾個,看剛才把那個小子一下子打出那麼遠,到現在還躺著起不來,不會是死了吧?」

  「不好,那兩個圍過來了,警察怎麼還不來?這兩個來了他可要吃虧。」

  「看,他們把他圍住了。」


  「圍住了也不怕,看那樣子,沒一個敢上。」

  那個隨從沒再拉著領導走,踮起腳尖看,局面穩定下來了,兩個同事一個站著一個蹲著,衣冠不整,樣子很狼狽。站著的時時俯下身子看看蹲著的,聽不到他們說什麼,猜得出應該是詢問他的傷情……自身的危險暫時解除了,但他們卻沒心情考慮幫他解除危險的人。

  宋小寶計劃好的各個擊破戰術被對手識破,看到兩個同夥倒地不起,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及時發出了呼救的信號。他們像一支訓練有素的戰鬥小隊,單組協同比上軍事操曲。一聲呼叫形成了合攏,扇形壓向宋小寶。多麼危險倒談不上,但制服他們的難度增加了不少。宋小寶冷靜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想好了,三個人同時上他就跑,在跑的過程中尋找機會,不然就以靜制動,諒他們也沒有好的辦法。畏懼能瓦解戰鬥意志,喪失勇氣,宋小寶看出了他們的破綻。

  僵持了幾分鐘,他們三個咕嚕了幾句,開始由一個人從地上拾找酒瓶類的東西,分發給另外的兩人。

  人群中發出了評論戰報時唏噓聲!唏噓是人類的無奈之聲嗎?未必正確,倘若把唏噓聲匯聚成一股浪潮,將會是另外一番景象。

  宋小寶意識到今天算是遇到對手了,他們不像是只會打打殺殺的白痴,他們是一群有謀略的狼,在等待中尋找最佳時機發起攻擊。

  宋小寶沒敢多想,一把扯下上衣,飛快地撕成兩塊,幾下就纏在兩個手臂上,一會兒像風車一樣地飛舞,一會靠靈活的腳步躲避。這一招雖有收效,但也做不到悉數攔截,顧住了頭腦,漏下了身子。宋小寶受傷了,儘管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他們,身上已有了明顯的疼痛感。可接下來呢?哪有那麼多精力周旋,又不是鐵打的,他得改變被動挨打的局面,而且這樣的局面有置於他死地的危險。

  「不好,這樣下去他會被砸傷的。」

  「他已經受傷了,沒看到他身上在流血嗎……」

  圍觀的人沒閒著,在分析戰場態勢。

  三個女孩子緊緊地靠在一起,發抖的身體傳遞出心中的恐懼和感激。小雲打報警電話時已經有人報過警,答覆得不緊不慢:正在準備出警。

  那個隨從這會又考慮到了領導的安全,拉著領導向遠處走。口裡念叨著:「太危險了,太危險了,開始拿酒瓶石塊砸了!」

  「快點叫喊,就說警察來了,快,快!」

  「警察來了,警察來了!」這是一個女子顫抖的聲音,音量不大,卻像是一道閃電,給昏沉的夜色帶來短暫的光明。

  這聲叫喊來自心急如焚的吳小雲,她和那位領導模樣的人想到了一起。


  擾擾攘攘的人群中多了「警察來了」的質疑和詢問聲,無數個轉動的頭顱在尋找警察的影子,伴隨著陣陣風一樣的簌簌聲。

  「來個屁,沒有警笛聲哪來的警察。」言外之意,別掃了觀賞打鬥的興。

  是的,清醒的人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嚇人的招數。

  幾個心虛滋事者可想不到那麼仔細,警察來了意味著什麼,心裡明白得很,他們略為遲疑,對望了一眼,拔腿就跑,根本不管倒地的同夥。

  沒有了飛擲的流彈,宋小寶解放了身體,蒙受圍毆的恥辱瞬間激增了報復心態——面對背向逃竄的對手他如餓虎撲食般地追去,沒出二十米,後邊的一個被宋小寶追上了,他熟練地鎖喉背摔,然後不費勁地按在地上。掙扎失去了任何意義,他失望地看一眼同夥的背影,又絕望地看著怒視著他的宋小寶,沮喪至極……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紅藍兩色的燈光閃爍不停,驚破了夜的安靜。

  警察威風凜凜地圍住了事發的現場,宋小寶被兩個警察反剪著雙手,他們沒聽圍觀者的解釋,按照自己警務條例的要求逐一詢問。那位領導在隨從的陪護下來到現場中心,不由分說地斥責起警察來。「把他鬆開,亂彈琴,他是見義勇為的好同志,用警車親自送他去醫院,做全面的檢查治療,費用你們出。把你們帶隊的叫來,救護車怎麼還沒來?趕緊把受傷的人送去醫院。」

  帶頭的警察來了,一副苦相,跟個罪犯似的,用「是」和「一定照辦」連著回答。

  「把那個小伙子的情況搞清楚,政府要樹立這樣的榜樣,告訴你們的領導,明天要親自去他單位慰問。」那位領導不再指責,只管要求。

  宋小寶沒有去醫院,救護車上的醫生給了他碘酒和紗布,給了他兩包防破風的藥。他的傷不重,一點皮外傷算不了什麼,只是赤裸著上身有點難為情。但這時他卻是人們眼中的英雄!那幾個受侮辱的女孩子拖著傷痛的身體在眾人的注視下含著熱淚真誠地擁抱了他——沒嫌他裸露的肌膚有損女性的貞潔;沒嫌他身上的血痕玷污漂亮的衣裳。

  奇怪嗎?魔幻嗎?不,是人性中邪惡的暴力喚醒了人性中正義的暴力,把一個小時前毫不相干的男女親密地聯繫在一起。讓潔白的衣衫與它排斥的血污親吻,讓粉嫩凝脂般的女兒身緊貼上「暴力」的肌肉。

  小雲的面容綁得緊緊的,手裡拿著紙巾,伴在小寶左右,時不時替他擦著身上滲出的血跡。他們向停車的地方走去,後面默默地跟著一群人,不知道他們心裡到底在想著什麼,就這樣盲目地順從著小寶離去的方向……是在用這種特別的舉止來糾正剛才當看客的錯誤呢?還是因為對強暴弱小的漠視而漸漸地有了自責!當然,我們得承認單一的個體在群體暴力面前的弱小。

  大概是晚上八點半,小雲幾個陪著宋小寶回到了宿舍。

  趙主任剛散步回來,嘴裡還在哼著小曲。一看到小雲的身影就有一種預感,他急忙喊叫小云:「小雲,怎麼啦?還沒回家。」

  小雲走近他,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大家都來問候小寶,宿舍里擠滿了人,唯有呂梁和唐虎趴在室外的水泥欄杆上,低垂著頭。


  趙主任走進小寶的房間,大夥陸續地退出來,楊副主任也來了。小寶笑著說:「真的沒事,就是感覺肚子餓了。」

  「想吃點什麼?我來給你做。」趙主任說。

  楊副主任把何師傅叫來,給小寶做了一個雞蛋瘦肉炒米粉,切了一小碟滷肉,拿了一瓶啤酒。

  接下來的故事往後講應該都有了眉目。可是,我們又錯了,嚴峻的現實讓事態改變了方向。那個被撕掉上衣的女孩被派出所拘留了,初定的嫌疑是故意傷害罪,原因是那個撕掉她上衣的男子重度燙傷,雙目失明,致殘證據是一碗滾燙的砂鍋粥。

  這將是一個漫長的訴訟過程,現場的關鍵人證事後都忙碌在自己的事務中,是非曲直交給了當事人的親屬,看誰的精力旺盛,看誰的財力充實。角逐於勢力,博弈於律師。

  但願那個被侮辱女孩的家庭不是尋常百姓……這是一周後的事,忍不住提前說了,希望懂法律的人評評理,讓法律不像後娘一樣的冷酷無情。

  第三天上午,袁所長帶著上級的指示,第一次走進辦事處,代表市區兩級領導授予宋小寶「見義勇為」的錦旗,獎勵現金一千元。區宣傳部門有專人負責拍照和錄像,場面熱烈,令人肅然起敬。宋小寶是整個過程的焦點人物,後來他說過幾次,當時就像是一個木偶,好不彆扭。

  晚上,袁所長還特意安排了一桌,名義上是安撫宋小寶,實則是給趙主任的面子。

  他對趙主任說:「已經約好了孫副區長,老地方,粵港新都。」

  楊副主任沒有參加這次飯局,他認為沒必要參加。趙主任說有什麼關係,到時我們買單就是了。

  這次飯局沒什麼特別,一共八個人。孫強帶著秘書,跟袁方一起來的是辦公室主任,趙主任陪著宋小寶,外加兩個陪酒的女孩,應該是酒店安排的。

  孫強以副區長的身份,盛讚宋小寶的勇敢,和袁方一起端起酒杯向宋小寶致敬。說:「這杯酒應該先敬宋小寶,他同情弱者,不懼強暴值得大家學習,這是社會需要的正氣。

  來吧,乾杯。」

  兩個陪酒的女孩有點蒙圈,看到坐在主席位上的人給下面的人敬酒,極為少見,眼神里漂浮著不可思議。

  「難得兩位領導如此重視,我代表小寶謝謝了!」趙主任對孫強和袁方說。


  「兄弟,怪不得你穩如泰山,原來是有這麼厲害的角色保駕呀。區長,我們也要效仿?」

  袁方象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說。

  孫強略有所思地笑笑。

  一個陪酒的女孩突然大叫一聲:「哇,他就是前天晚上救那幾個女孩的英雄噢!」

  在陌生女子的讚譽聲中,宋小寶臉龐泛紅,低著頭咕嚕了一句:「還英雄呢,差點成狗熊了。」

  「對不起小寶,不知不為過嗎,他們又不認識你,如果我去了就不會出現那種情況。」

  袁方像是在道歉。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被他們打的狼狽樣。」

  「你當時害怕嗎?面對那麼多人。」孫強問。

  「當時沒想那麼多,就是覺得他們不該對女人下手太狠,把衣服撕掉了還不夠,還要用腳踢,用腳踩,實在看不過去。」

  吃著,喝著,小寶慢慢地放開了。接著說:「現在想起來真有點後怕,如果我一站出來,他們就一起對付我就完了。這些人最恨管閒事的人。」

  「小寶真的了不起,我知道,遇到這種事沒幾個人敢站出來,確實存在很大的風險。」袁方說。

  「下周一方副市長安排了一天的會議,各區分管公檢法司的副區長參加,各轄區派出所負責人參加。應該就是因為這起案子引起的,聽說當時方副市長就在現場,他喜歡吃些小食,這個習慣我聽說過。」孫強對袁方說。

  「是的,他在現場,當時小寶被幹警控制著,方副市長把他們罵了才放手。我是事後知道的,那天不是我值班。」

  「市長?就是坐在我們旁邊桌子上的那個領導模樣的人?怪不得呢,跟著幾個隨從。市長也在路邊店吃飯?想不到,真想不到。」宋小寶有點驚異。


  「和方副市長一起的有兩人被打得嚴重嗎?」孫強問。

  「不知道,聽處理這個案子的人說,他們不願透露個人信息,所以也就不好多問。」袁方答。

  「別看長得人高馬大,一對一是打不過他們的,我在幾個女孩子這邊,相距有十多米遠,不清楚那邊的情況。傷得多重不知道,但肯定受傷了。」宋小寶說。

  「看你的身體素質很好,你練過武術?」袁方問小寶。

  趙主任接過了袁方的話:「他十五歲從師習武,至今沒間斷過,沒有毅力和恆心的人是做不到的。不過,是以鍛鍊身體為主,他當過兵,有這個愛好,從來不打架鬥毆。」

  「不滿兩位領導說,如果讓我放開手腳,不顧對方的死活,就那幾個混混,我根本不放在眼裡。」可能是酒的作用,宋小寶第一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說出這麼不謙虛的話。

  趙主任:「行了小寶,喝多了吧,不要在領導面前瞎吹。想起你前天晚上回來的樣子,我還在後怕呢。」

  門開了,一群女孩子探頭探腦地出現在門口,並慢慢地走近餐桌,走近宋小寶的座位。原來是一個陪酒的女子回去告訴了她的姐妹,所以就爭相而來,一睹近兩天風傳的神乎其神的英雄俠客的真容。她們激動地提出了可愛的要求,有如粉絲見到嚮往已久的偶像,希望和宋小寶拍張合影照。這一要求讓宋小寶不知所措,尷尬地左顧右盼,同時向趙主任投去求救的目光。

  在孫強和袁方的撮合下,一群年輕漂亮的女人擁簇著宋小寶拍了一張合影照,女孩兒們笑得燦爛妖媚,宋小寶卻顯得局促不安。看來社會的安定太重要了,就連以賣身為業的女人也少不了一個安定的社會環境。

  此後,宋小寶多了一份煩惱,究其原因:一部分是「見義勇為」的稱號惹的禍;一部分是有一身好功夫招來的麻煩。這事應分為一好一壞,他無法理解在一周後多了許多莫名的電話,語氣相當客氣,不是請吃就是請喝,目的只求見一面。他視作不正常,就找趙主任談過。並聽從了趙主任的意見,爭取少外出,保證不一個人外出。對陌生電話要客客氣氣地接聽,找合適的理由婉拒。至於另外一部分與其說是煩惱倒不如說好事,他被孫強和袁方看中了。趙主任把孫強和袁方的意思告訴小寶時,他的頭搖得如撥浪鼓,表示一百個不願意。趙主任只是笑笑,過一會意味深長地說:「小寶,我們是好兄弟,先不要急於拒絕,這是好事,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認真想想,和媳婦商量商量,過幾天我們再談。」

  「不用想,十多年的好兄弟,除非你煩我了,就算你煩我,我也不離開。」

  「今天先不說了,過段時間再談,一下子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你也可以和老大老二聊聊,看看他們有什麼建議。」

  這件事由孫強引出,他先給袁方打電話,想讓袁方摸摸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袁方給趙主任的電話談了半個多小時,他在轉達孫強的想法時摻有一半的私心,大方地表達了個人的好意。趙主任一聽就明白他們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問袁方,如果宋小寶願意,具體的工作怎麼安排。幾年的交往,袁方和趙主任的關係已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相互之間沒有隱瞞的必要。袁方告訴趙主任,孫強的意思是想讓宋小寶做他的專職司機。

  如想去派出所,我答應他可以挑選部門。

  說內心話,趙主任捨不得小寶離開自己,因為他們之間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都達到了高度的契合。但他卻希望宋小寶二選一,千萬別錯過這難得的機會。所以,在和袁方的通話中,趙主任細心地考慮到家屬的問題,間接地提出了家屬工作安排的要求。並說,把家庭的問題解決好了,才有可能做通宋小寶的思想工作。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聲音,這一切對宋小寶太重要了;他從來沒想過某一天去一個陌生的單位上班。趙主任轉達的信息他根本不願意去深入地想,只一門心思地想著把手頭的事做好,沒過幾天就忘得一乾二淨。

  又一周過去了,宋小寶與往常一樣,沒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樂呵呵地享受著女孩們「小寶哥」的甜稱,這是近來改變的稱呼,再不是吳小雲的專利,甚至蓋過她的風頭。

  在殘暴的威力籠罩下的危險境地,在不同心態的旁觀人群中,在心有良知、同情、憐憫、痛恨而又畏懼的眼神里,宋小寶不經意間展示出除惡擒魔的本領;誰知是出於他「看不過去」的一句平淡話,著實讓人失望。就算有先進的技術解剖他思想的深層結構,恐也找不出多少高尚的細胞。他就是一個現實生活中的一個普通人,他沒想過由此而來的殊榮,也沒想過由此而來的青睞,更沒想過由此而來的命運。

  多好哇,多快意啊!一個學習成績糟糕透頂的高中生,一個差點領不到高中畢業證的劣等生,一個與帥氣無關的年輕人——今天居然是一家知名單位的綜合部部長,翻譯過來就是辦公室主任。更為樂道的不是高收入,而是十多年來相互篤信的好領導加好兄弟。

  他常用對比法想像,在同學和戰友中找對象,條件比他好的沒幾人。知足到了滿足的地步,誰也動搖不了他的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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