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0:51 作者: 柳絮飛
  宋小寶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樣驚喜。吃過晚飯,非得讓趙主任一起去看樣東西,可是又不說去看什麼東西,神秘感十足,弄得趙主任卻之不忍,順之不爽。抵不過宋小寶軟磨硬泡,還是隨了他的意。

  中國移動營業廳在那個年代還不是普通人隨便出入的場所,之所以言之「隨便」並不是像公檢司法軍等核心部門進出有特殊要求的限制,而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徵。早期的行動電話,平民百姓可以羨慕,卻不可以擁有,所謂「不可以」也是非限制性的,確切地說是用不起。拿一個月收入不足千元的普通人而言,送你一部「大哥大」或「掌中寶」,光這兩個響亮的名稱一般人聽到就會畏縮,外加每月的通信費用,不是公費,不是大老闆,拿著它便是一塊燙手的山芋。那寥寥無幾的稀罕物,偶爾看見,像一幅劇情造景:金燦燦的手錶,亮晶晶的戒指,腋下夾著的小皮包,油光水潤的頭髮,無風而動的綢衫,邊走邊對著個小玩意趾高氣揚地發號施令……那才叫一個羨慕死人。宋小寶一見傾心,蓋過了酒的風頭,他心跳不止,所以拉著趙主任來了。

  大廳里人不多:有氣宇軒昂的老闆,年輕漂亮一身光鮮的小秘陪侍左右;有油頭粉面的年輕人,濃妝重彩,古里古怪;有闊綽的太太,男生陪同,似司機又似男秘;有結伴的小姐,扮相誇張,恨不得光著身子,肚臍上鑲有圓潤的珠子。有個別相形見絀的人,自卑地溜達一圈,抽動幾下嘴角,低著頭走了。有進來的,有出去的,有站在門口觀望的,有想也不想就進去的,有後悔進來的,有路過看都不看的……我們只能從人的行為舉止來猜測人的心理,準確性存疑,取個大概總是可以的。

  趙主任常有場面上的周旋,看不出耀眼,不至於猥瑣。小寶跟在身後,略微造點神秘,至少不容小覷。一百米見方的辦公大廳只有三個窗口,其中一個窗口處於等待的狀態。

  長長的一排玻璃櫃檯,裡面精心地擺著大大小小的移動通信設備。大的像磚頭,小的像煙盒,有個共同點就是一頭露出一截黑色的塑膠杆。銷售員穿著白色的長大褂,戴著雪白的手套,像個治病救人的大夫。不同的是不研究人體的結構,只會演示塑膠與金屬組合的功能。那如磚頭般大小的,以體型大的優點直白地告訴了它的用法,已無亮點,有如失寵的原配。精緻小巧得宛如新貴,圍著一堆人,像學生聽老師講解晦澀的課題。白手套變換著不同的姿勢,一開一合,一伸一縮,把個小玩意變化得神乎其神。另有一處,銷售員手裡拿著更小的一種,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時不時發出嘀嘀……嘀嘀……的鳴叫。

  名曰BB 機,只有接收信息的功能,沒有傳送信息的本領。趙主任想起來了,這聲音似曾相識,原來是這麼個小東西作怪。

  「你應該配部掌中寶,給我們配上BB 機,不買白不買,要不盡好了那些王八蛋!」

  宋小寶情緒複雜地說——包含的意思不外乎三種:替趙主任不平。個人想有件洋玩意。

  為辦事處的家當擔憂。

  趙主任擠眉弄眼地看了宋小寶一眼,「是喜歡上了?」走近櫃檯,招手示意銷售員過來。

  「啊喲,能不喜歡嗎,做夢都想呢。」

  一個臉上隱藏著暗斑的女銷售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似信非信地看了一眼趙主任,然後說:「想看哪種機型?」

  「把最好的拿我看。」

  女銷售輕慢的態度使趙主任不滿,原本無所謂的東西令他較起真來。宋小寶暗暗竊喜,恨不得跳過櫃檯,把那位並不好看的女銷售狠狠地親上一口。他有種感覺,這位仁兄會如上次買電腦一樣獨斷專行。

  看了一會,趙主任以命令的口氣對女銷售說:「把這幾款機型的說明書一樣拿一份給我,等我回去商量好再定款式和數量,到時價格找你們負責人談。」

  擲地有聲,女銷售半天才反應過來,面露愧色地蠕動著喉結,唯唯諾諾地吐出不連貫的音符,像喉嚨里卡著咽不下吐不出的食物那樣彆扭。不等女銷售恢復到銷售人員正常的狀態,趙主任就把說明書丟到小寶手上揚長而去。

  「哎,你不會是戲弄人吧?」宋小寶眨巴著大眼睛,閃出的是希望的光,但仍有疑心地說出求證的話。

  「多大個事,瞧你懷疑一切的熊樣。」

  「早該這樣了,盡給別人做好事,值嗎?」

  趙主任一笑了之,值嗎?不值。但不值的事也得人做,鬼才不管你值不值呢。總不能在做每件事情之前去費神費力地分析值不值吧,那還不把人累死。

  「行了,別只顧生氣,先把自己的事管好。」

  人在大多時都有一顆追求完美的心,當完成了一件值得稱道的所謂的好事時,總不免附帶著些許的悔意,萬一和如果往往在這時起到了警示作用——短暫的反向思維能把人嚇出一身冷汗。

  趙主任深有體會,也許以後會改變。

  我們再來說說宋小寶的事。

  袁方和趙主任聯繫得比較頻繁,沒有利益的關係永遠要比有利益的關係長久。他們也有禮尚往來:諸如趙主任從老家帶點土特產之類的,逢年過節送點菸酒之類的;袁方不是貔貅——只進不出,他也會給趙主任幾條煙,偶爾有罰沒的稀罕物件,也會送點驚喜。並說:「這些不花錢的好物件,給好友把玩,證明沒白交我這個朋友。」

  原先的宋小寶入不了袁方的法眼,現在不同了,快成了他辦公室的常客。

  有天下午,火車站林站長去派出所辦事,辦完事一頭碰上袁方,難得的機會免不了山南海北地胡吹一通,晚上就自然地想到了一起——找個地方喝一杯。他們是多年的關係,袁方是普通幹警老林是車站調度員時就熟悉,又有工作上的密切交集,稟性和愛好近似,彼此之間直來直去,在一起有感興趣的話題。

  「怎麼樣老林,晚上有事嗎?」

  「想喝酒了還是想美色了?這是大事,比什麼都重要,工作的動力全靠酒色嗎。」林站長說。

  「有好地方沒有?」

  「我去過不少地方,還是粵港新都夠品位。不早了,要去就趕緊定。」


  「哎,叫上小寶好嗎?那裡的女孩子可喜歡小寶呢。」

  「想到一塊了,叫上吧,和小寶喝酒過癮,我倆的酒量都不如他。今晚找幾個女孩子好好整整他,看他這個英雄怎麼過美人關。」

  「聽小寶說趙主任回家了,不然一起叫上。你認識他嗎?對女人他好像不太感興趣。」

  「這年頭還有不愛女色的?我不信。聽小寶說過,言語中儘是崇拜,還說這輩子能有今天靠的全是他。我見過,也不知小寶說的是真的還是胡咧的。」

  「差不多吧,他是性情中人,人不錯,和他打交道很舒服。」

  「你老弟看上的人肯定錯不了,有機會介紹我認識,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有的是機會。」袁方說著拿起桌上的電話。

  電話通了,是小寶接的,「安排一下,來我辦公室吧,有事找你。」袁方聽到小寶的答覆後就放下了電話。

  小寶把桌面上整理乾淨後就去了楊副主任的辦公室,把情況說明就走了。

  方亞男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一陣惆悵,她越來越喜歡和宋小寶在一起,幾乎到了離不開的程度,尤其是和男朋友分手後異常地強烈。因此,宋小寶的一舉一動她都會敏感地關注。而這樣的關注在她兩任男友身上似乎不曾發生過,她用心問眼睛:沒看走眼吧?她又用眼睛問心:未必真的愛上他了?

  說起方亞男,我們得先認識她的性格。前面有過簡單的介紹,時間一久或許已經忘了。她的性格近似她的名字,好動,無拘無束,缺少女人的細膩,偏向男人的陽剛。自從宋小寶露出了真手段,顯出了真功夫,沒過幾天她就纏著宋小寶教她練習防身術。她有一點基礎,小時進過體校,不過她沒說。宋小寶調侃道:「一個女孩家家的舞刀弄槍成何體統。」可她並不是個兩句話就能打發的主,花樣百出,軟磨硬泡。宋小寶無奈,告訴她,如果非要試試,那就每天早晨五點起床,七點結束。他心想:看你能堅持幾天。宋小寶這回錯看了人,幾個月下來,她興趣不減,並練習得有模有樣。教她的拳腳心得不淺,女人的柔軟和男人的剛強融為一體,虎虎生風,既有格鬥的兇狠又能展開女人的嬌姿媚態,常有晨練的圍觀者發出陣陣喝彩。

  宋小寶有點奇怪,二十六七的大姑娘,身體的柔韌性怎麼這麼好?天生一塊練武的料。不過,他也懶得細問,也懶得嚴厲地盯著她的一招一式,儘量少地去糾正她的動作,免得觸摸她身體的某個部位。他一直堅持著個人的判斷,仍然當作是她一時的興起。

  我們不能把宋小寶想得那么正統,也不能把方亞男看得那麼純潔。在授受技藝之時,穿著單衣薄衫,身體的接觸是必然的。有點感覺,有點反應,有點心動,是多麼的正常。

  哪怕桎梏於師徒之分,人性的本能也是泯滅不了的,沒必要板著一副聖人的面孔盡說些口是心非的話。

  宋小寶有心沒膽所以在有意迴避;方亞男不避嫌疑所以在分秒必爭。


  先把他們倆的故事放一放,宋小寶要去喝酒了,粵港新都的群芳眾艷可不是吃素的,更別說是她們崇拜的英雄。

  這個點的電話定會給晚餐埋下伏筆,宋小寶有備而來,他沒開車,出門叫了一輛的士,直接到了袁方的辦公室。

  宋小寶堅持了他做人的原則,辜負了孫副區長和袁所長的好意,名副其實地做了個如趙主任所說的「沒心沒肺」的人。不過,宋小寶這有悖常理的做法並沒有影響兩位實力派官員的好心情,反倒平添了對宋小寶的敬意——有點豫讓、荊軻的古風,貧富不計、寵辱不驚、一生不侍二主的肝膽。後來就心平氣和地放下了,好像從未有過這麼一檔子事。

  「我來了,兩位領導,有什麼吩咐小寶做的。」

  「小寶就是利索,剛好半個小時,吩咐你喝酒沒意見吧。」

  小寶有點為難地摸著後腦勺,他知道兜里的錢不夠一頓酒飯錢。「我……我……,走得急,忘記多拿錢了。」

  兩個人看到小寶的模樣嘻嘻地笑著,袁方說:「沒錢好辦,把你押給酒店不就得了。」

  「要我個大男人有鳥用?還要管吃管喝。」

  「最好再管個小姐,保你滿意。」林站長說。

  「那我今天就賴上兩位了,這堆乾柴可是很容易著火的。」

  「小意思,包在我身上。走,去粵港新都,那裡的女孩想著你呢。」

  說罷,袁方起身就走。

  「有這等好事,早該告訴我呀,省得成天想入非非的。」

  其實宋小寶像往常一樣,把他們說的當成戲言,而自己說的也是有口無心的話,聽進耳朵的,張口說出的,就像呼吸的空氣,該進的進,該出的出,在大腦里,在心中,沒作有想法的逗留。

  餐廳宛如袁方自家的廚房,電話那頭早已安排就緒,六點上菜幾乎分秒不差。一進包房小寶嚇了一驚,幾個濃妝艷抹的小姐媚眼含情地等在那裡,不用預演,立即進入角色。


  三個男人,四個女人,有點不合常規。殊不知,行業的創新也在與時俱進。宋小寶當然跟不上新潮,憑藉他的才力去追逐潮流暫且還不夠資格。只有珠光寶氣、財大氣粗的老闆,只有權據一方、倍受敬仰的官員,才有這個條件和資格在聲色犬馬中不落俗套——這類人物才是新形勢下的驕子,才是時代的弄潮兒。

  有內容的包房,門外必有保安值守,一看就確定了這個房間的重要性。隱密級別分為一二三檔,與軍隊戰備級別雷同。一級最高,是套間,套間裡有隱私卡位,帶有商務性質,實為談情、動愛、調節酒趣所用。二三檔除房間大小有區別外,別的大同小異。

  帶有隱秘性的房間,正常的服務人員嚴禁入內。同等性質的小姐暫時取代了服務員的職責,門內的天地任其門內的人胡作非為,若無打架鬥毆,若無酒精中毒,盡可放心,沒人進來沖淡室內的氣氛。

  地域之別體現在多個方面,飲食習慣是其中的一種。南方人開席即上湯,如若放在北方肯定會被罵作是吝嗇鬼再世。而南方恰好相反,那是上檔次有規格接待的基本標準。一桌酒席中,如無特別要求,湯是最貴的,就餐品位取決於湯的質量,因此,湯才是熱議的話題。

  所謂的靚湯已被分好盛裝在紫砂壺裡,一圈鑲著金邊的小巧玲瓏的紫砂杯閃著璀璨的光,金黃的湯一入杯,蒸騰的香霧宛如曼妙的精靈,在杯口上跳舞,若即若離,沁人肺腑。透明的酒杯里,晶瑩的酒液像潔白如玉的少女,純潔得令人神往——環繞的幽幽女兒香,冰肌玉骨、柔臂縴手,這一切飛舞在眼前如同夢幻……宋小寶醉了,心醉了。

  當有生初遇的陣仗讓宋小寶心慌意亂時,不停蠕動的喉結證明他的腎上腺受到了強烈刺激。他目光炯炯,面色潮紅,卻語無倫次,如走火入魔一般。

  兩個久經沙場的老油條抓住了機會,用眼神交流,唆使一幫女人拿出看家本領,輪番讓小寶喝酒。猛虎也怕群狼,再大的酒量也是枉然。一頓珍饈佳肴還沒有嘗到真味宋小寶就醉了。他身體飄忽,意識進入到模糊狀態。幾個女人齊心協力,摟的摟,抱的抱,抬的抬,扶的扶,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弄到沙發上。

  陪侍的小姐不敢怠慢,從冰箱裡拿出冰冷的礦泉水淋濕雪白的餐巾放在小寶的額頭上,間會擦拭著他的臉,間會撫摸著他雄壯的肌肉,也偶爾碰碰他敏感的地方,似乎已經產生了對這份雄壯的強烈渴求。

  袁方和老林細品慢咽,直到酒足飯飽。看到小寶還是呼呼大睡,摸摸他的頭,叫喊幾聲,小寶嗡嗡兩聲動動身子算是回應,接著睡他的大覺。袁方回頭對兩個女孩說:「你倆負責把他扶到桑拿房,實在不行就叫保安幫忙,晚上把他照顧好,有事我找你倆。」說完就各自帶著自己的女人上樓去了。

  兩個從事皮肉職業的女子,畢恭畢敬地對待袁方的指令,不亞於對待一道黃燦燦的聖旨。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宋小寶雖還恍惚,卻有活動的意願了。兩個女人不失時機地扶著他走出房間,電梯就在旁邊,宋小寶稀里糊塗地到了六樓的桑拿房。

  沒有人一味地沉浸在曾經得到的快意中。要麼挑剔得到的不夠盡善盡美,要麼拷問該不該得到。

  宋小寶從離開酒店伊始,就處於患得患失的魔障中。

  難怪人的行為不能放在哲學的顯微鏡下,用哲學的邏輯去辨別他的真善美與假惡丑,去褒貶他的高尚與卑劣——一個瀕臨餓死的人見到了不屬於自己的食物,哲學能指導他是該偷呢還是該搶呢?一個受賄的官員面對一捆捆花花綠綠的鈔票他是嫌多呢還是嫌少?無動於衷是不可能的。哲學能像解剖學一樣把人性的雙面或多面的靈魂清晰地擺在眼前嗎?做不到。否則,詞典中就少了「人心莫測」一詞。這種莫測多半是針對他人,有時也針對自己。

  除了一身健壯的肌肉,生性平庸的宋小寶照樣做不到無動於衷。

  他從兩個女人睡眼惺忪的僵笑中走出來,直到坐在辦公室自己的座位,回想著如夢一樣的昨晚,此時此刻,他卻在強迫自己把既滿足了肉體的欲望又如禽獸無異的苟合場景歸結於一場荒誕的夢。他在心裡不斷地重複著一句話:昨夜就是一場夢……但他總覺得四周的眼神卻在不依不饒地詢問他,仿佛他昨夜幹的好事已無隱瞞的必要。尤其是方亞男的眼神,明顯隱藏著怨恨,不禁後脊一陣陣發涼——難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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