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趙主任一次買了八部手機，四部配置高的，四部差點的。還好，這次他不是獨斷專行，是和楊副主任商量著定的。

  在官場上，楊副主任考慮問題比他全面。之所以多了兩部，是孝敬書記和縣長的。

  在政府辦公室工作多年，他頗有這方面的心得，更深諳這種做法的奧妙，他完全是替趙主任作眼。趙主任不停地誇讚：「你真是梁山泊上的『無用』軍師，萬里挑一的好政委。

  我怎麼就想不到這一層呢。」

  「你盡想賺錢的事，我盡想花錢的事，背道而馳嘛，誇我還不如罵我幾句好受。」

  「開哪門子玩笑，哪來的資格罵你，這年頭會花錢遠比會賺錢吃得開。」趙主任一語雙關，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也是哈，你有資格罵人，但求你別罵我，我可不是幸災樂禍。還是老祖宗有遠見：多言數窮，不如守中。一不小心又上了你的道。」

  「你應該幸災樂禍，要不我到死也長不了記性。別到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時候再嘰嘰喳喳，魚只剩下骨刺了，最多罵我禍國殃民又該如何？」趙主任詭異地一笑：「讀書不精呢，離配用禍國殃民還得伏在孫大聖的背上來一個筋斗雲，見笑，見笑。」

  兩人整點諢科，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心裡清除殘存的陰影，人人都需要這樣的調節，多少有益於健康。

  現在的宋小寶神氣了，買菜也把「掌中寶」掛在褲腰帶上，酷似一把鋥亮的手槍，威風凜凜地招搖過市。

  總之，在這棟寫字樓里，諮詢公司迎來了高光時刻，關注度由中不溜一下子升高到前幾名。神奇吧，一個黑不溜秋的小東西，沉靜時如熟睡的嬰兒，無聲無息；吵鬧時又叫又跳，有說有笑。活活把千里眼、順風耳氣死，永遠不能死裡求生。這種神奇不僅體現在它的實用性上，而超過實用性無數倍的是對內涵外延的聯想。現實中所有的稀有物品，都具有這樣的功能。

  一個時代總有一些標誌性的東西代表那個時代的特色，細數歷史在傳記中廣有墨跡。不管是殖民的、侵入的、舶來的、交流的、貿易的，都在歷史的長傳中閃耀著奪目的光彩，發揮著推動社會前進的作用。

  吳小雲是唯一有資格分配到手機的女性。一隻精緻小巧的手被掌中寶占得滿滿的，迫使她在雙手之間輪換，以減輕一隻手的負擔。最初，男人放手機的習慣一般是配個皮套掛在皮帶上，有的放在上衣口袋裡，有的放在褲兜里，方便時也有拿在手上的。女人與男人的區別除身體結構外，還在隨身物件的擱置上：高聳的胸乳容不得外物的侵犯，況且女人的上衣很少有兜。更不能像男人一樣別在褲腰帶上，會破壞束緊的蠻腰。放在褲兜里臃腫了圓潤的美臀，更是對美感的破壞。要麼手拿著，要麼放在包里，別無好出處。包是分時段用的，沒人一天到晚背著個包晃悠。經過客觀分析，女人使用手機，儘管不忍心折磨白嫩的小手，但是用手拿著仍是最佳的選擇。

  第一次在家裡打開手機，一下子把父母驚住了，那不尋常的眼神滿是疑問：你是什麼官職呀？你是什麼級別呀？你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呀？看到這些，吳小雲平靜地笑看著父母，輕鬆地說：「爸，我給你買一部吧，算女兒孝敬您的。」

  「別……別……爸用不起，不要饞我了。」

  「真是的，女兒的孝心也不要了，多大點事，效益好點一個月工資就足夠。你是老闆，要有老闆的派頭，別讓人看不起。」

  吳小雲和宋小寶一樣，學會了一些趙恨水的口氣，動不動也用「多大點事」說事。

  「多少？你一個月工資，你一個月工資就能買部手機？」吳老闆瞪大眼睛問。

  「哎喲，爸，你怎麼了？大驚小怪的，你早說過看好大哥嗎。我聽財務說，年終利潤要突破兩千萬大關的。到時還有年終獎呢，一部手機算什麼，再給媽買一套金銀首飾。」

  吳老闆看似慢慢地平靜下來了，而心裡卻在一遍遍念道：這個小趙，這個小趙，太可惜了！太可惜了！處於一種忘我的回想，使他不由自主發出了喃喃的聲音，雖說音量不大，近距離還是能聽出模模糊糊的大概。

  「爸，你說什麼？一會小趙，一會可惜，什麼意思呀？」

  吳老闆把女兒的話當作是在忘我的境界裡，所以就毫無戒備地脫口而出：「可惜你沒有那麼好的命啦！」

  室內的空氣，如同被冷凝的分子迅速固定，父女二人無言地對望了一眼，各自默默地低下頭，不知下句說什麼才好。

  正如吳小雲所言，在年終總結表彰大會上她無可爭議地獲得了單位「先進個人」獎，獎勵現金二萬元。物質上收穫滿滿，精神上也獨領風騷。

  在一個縣級層面的局委機構，能讓書記和縣長同時參加的年終表彰大會幾乎是沒有的，除了有市級領導參加。正常情況都是分管的副縣長或副書記代表本屆政府走走過場，形式大於意義，心裡明鏡似的。像這種黨政偕同，路遙千里，從寒冷的內陸大跨度地奔赴溫暖如春的南江，不管動機如何，不管你對這樣的行為持何種態度，都不能否定這是一次富有感染力的實際行動。

  接待工作由楊副主任全權負責。這方面趙主任完全放心，在制定接待計劃時，他曾請示趙主任兩位領導的遊玩事項應如何安排，趙主任幽默地用手指點點自己的胸脯，然後在面前畫了一個圈，再用手指點著楊副主任的心口，詼諧地一笑揚長而去。楊副主任比誰都明白是什麼意思，頗有不服地說：「你就這麼相信我？」

  「那是你想的事，跟我沒關係。」

  這次黨政一把手在百忙中抽空南行，是帶著厚禮來的。有鑑於辦事處的功績，作為領導給予了相應的關懷：已鄭重上報趙恨水副處級申請，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人選。楊進發升任縣委辦副主任，正科級待遇，縣委常委會已通過。

  為這事，趙恨水對楊進發說：「老兄，你是我的貴人，用兩部手機給我買了一級。

  慚愧的是我沒本事幫你，用有心無力也好，用愛莫能助也好，請見諒。」

  表彰大會結束前，書記、縣長主動提出和大家合影留念。共有四張底板：一張是全體合影，一張是中層幹部以上的合影，一張是主任一級的合影，一張最特別的是吳小雲和書記縣長的合影。這張合影最有意思之處我想大家也能想到，就是站位的問題。如果書記站中間，縣長和吳小雲分別左右，勢必不均衡，怎麼看也看不出是一張有意義的照片，反而會留下口舌之爭，至少會有大領導與小姑娘爭風吃醋之嫌。官場上的習慣讓書記猶豫了片刻，但畢竟是縣委書記，眨眼之間就有了從容處置的本領。他大度地一笑，對縣長說：「今天就應該吳小雲同志站在中間位置，我倆是綠葉，小雲同志是紅花，她是辦事處的功臣嘛，我們來的目的不就是表彰嗎，理應做個陪襯。」

  一陣掌聲，吳小雲被書記拉到中間位置，受寵若驚自不必說，再三推辭卻顯故作。

  相機的咔嚓聲記錄了輝煌的一刻。吳小雲禮貌地鞠躬感謝，這可是她至今和最大的領導合影，有種彌足珍貴之感。

  短短的三天，把楊副主任折騰得骨頭快散架了。幸虧有宋小寶鞍前馬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才使得兩位領導心滿意足，喜上眉梢。

  美中不足之處，一是趙主任沒能全程陪同，臨時聯繫上的一單海外業務，甲方要求去香港談。趙主任考慮再三，出於尊重對方，決定滿足對方的要求，只好帶著吳小雲去香港。二是楊副主任揣摩的：書記多次提起吳小雲，頗為賞識，甚是喜愛。害得楊副主任窮其所學，羅織趙主任、吳小雲不能陪行的原因和千真萬確的理由，以彌補萬分之一的瑕疵。

  第三天中午，午休時分，楊副主任突然靈光一閃，他想起了粵港新都，就立馬撥通了趙主任的電話，趙主任建議可以試探性地問一下，如果有那方面的意願，我給袁方電話讓他安排。下午，楊副主任考慮到兩位領導明天的旅途勞頓，安排得比較輕鬆，在附近的景點走走。其間，他捕捉到可以試探的機會。「兩位老闆，晚上吃飯找個具有特區特色的地方去感受一下怎麼樣？」

  「這幾天吃的都是南方的特色菜呀，再好的東西吃多了也沒什麼，改變了平時的飲食習慣就冠以特色之說，在商業中運用較好。」書記說。

  「創新應注重內在的，我發現很多事物為了立竿見影，單純在形象上做文件，這樣會留下隱患。」縣長說。

  「由表及里嘛，需要一個過程。」書記說。

  「怎麼樣，兩位領導，去看看吧，那裡囊括了南方的很多特色。如沒意見我就請示趙主任，讓他給袁所長打電話安排。我的級別不夠，不一定給我面子。」

  「你說得好像很神秘似的，要不我們去見識見識？」書記對縣長說。

  「我大概聽出來了，那地方不太合適吧。」縣長說。

  「袁所長是誰？你不認識嗎？」書記問。

  「轄區派出所所長。認識。只有趙主任的電話管用，我還不夠格。」

  「我不這樣認為，沒有什麼合適與不合適的，取決於我們的態度。有個領導說得好：讓身體進去，把心留在外面。還有一句佛語叫什麼來著，『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嘛。」書記說。

  楊副主任不再猶豫了。他掏出手機把這一信息告訴了趙主任。

  袁所長按照趙主任的意思，特意打電話給酒店老闆，老闆又特意交待客服經理，客服經理又特意預留了三位頂尖的小姐，聽說是高薪聘請來的大學生。就餐的房間、桑拿的房間都是最高標準的。

  宋小寶把他們送到酒店樓下和楊主任說了幾句話就走了。他心裡明白這不是他該待的地方，儘管有點睹物思人，還是一溜煙地回到單位，隨時隨地等待楊副主任的呼喚。

  趙主任分別給兩位領導打了電話，一再說明這是一單海外業務，不僅標的巨大，而且意義非凡；所以機不可失，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對不能作陪表示了誠懇的歉意，並說晚上哪怕再晚也要趕回來，為兩位領導明天離深送行。

  當然，兩位領導絕不會因為個人的面子而丟失掉在下屬眼裡通情達理的形象，何況這樣的商業奇才本就鳳毛麟角，能出現在自己的領地確是一份難得的福分。又有楊副主任情真意切的圓說，形象生動的膜拜。故此，於公於私他們都是受益者，哪來的怨言，反而儘是讚賞。這叫楊副主任好生歡喜，總算沒有辜負趙主任的信賴。

  那天晚上宋小寶是兩點鐘接他們離開粵港新都回酒店的，具體做了什麼我們沒必要去想；從人性的角度分析，無論幹了什麼都是在不同環境中和不同心態下的人性使然。世間萬物，紛紛攘攘，哪能用一個標準來要求千篇一律。

  上午十一點的航班，早餐等不及午茶的點，只能在九點前結束。趙主任沒有食言，夜晚三點回到宿舍的，早上八點就到了酒店早餐廳。楊主任已端坐於一張四人位的餐桌，並把碗筷擺好以提醒別的客人本桌有人。他看到趙主任就站起身招手，兩人只好先坐下來等待領導。

  「昨晚幾點回的？」楊主任問。

  「三點過點到的。」趙主任說。

  「難為你了，我去給你倒杯豆漿吧。」楊主任說著就走去餐飲台，他知道趙主任愛喝豆漿。

  趙主任看到食物，不由得腸胃咕咕地叫，昨晚陪酒，飯不足食，這一刻胃口大開，礙於陪字，又不得不委屈腸胃，楊主任端來的一杯豆奶無異於雪中送暖，再好不過了。

  楊主任已安排服務生定時叫起和幫拿行李，按時間計算早該到餐廳了，可餐廳門口遲遲看不到領導的身影。他不免有點著急，怕耽誤了領導的行程，畢竟還有四十分鐘的車程。

  「不急，時間還早。」趙主任看到他面露著急的神色寬慰地說。

  「應該下來了，安排好好的，不行，我去樓上看看吧。」

  「不用了，他們心裡有數。」趙主任以司機的經驗估計到機場的時間，正常情況是沒有問題的。

  正在楊副主任決定要不要去房間一看究竟時兩位領導談笑風生地出現在餐廳的門口。

  他不敢怠慢，穿過就餐的人群像個保鏢一樣用手臂為領導分開一條不受干擾的路，一直領到餐桌。

  吃早餐沒耽誤幾分鐘。趙主任堅持自己開車送兩位領導去機場，被婉拒了。縣長說：「迎來送往不是你的工作，你幹的事比這些重要多了，書記和我應該為你驕傲。楊副主任也不同意，最終還是宋小寶開車，他陪同送行。」

  對於這次以地方黨政一把手的身份南行視察所屬單位，兩位領導非常滿意。這種滿意不僅反映在業績上，尤其是主要負責人的精明能幹上。

  楊副主任盡心盡力、小心翼翼地辦完了這宗接待，在揮手告別的一剎那間如釋重負地長嘆一聲：希望沒幹吃力不討好的事！

  「楊主任，你休息一會吧，我開慢點。」宋小寶說。

  「還是小寶心疼我，那我就迷瞪一會了。」

  緊張了幾天一旦舒緩下來，輕鬆的心情煥發出純真和悅的笑臉；人與人之間相互造成的壓力無處不在，時時桎梏著手腳。

  趙主任沒心思過多地考慮業務之外的事。文化、意識、習慣等方面的差異使他和港商溝通中並不得心應手；他在思考這次與港商交往過程中的點點滴滴，檢討交談時的得與失，再次商談應加強哪方面的滲入，應迴避上次談話中感覺到的對方忌諱的敏感話題，讓對方處在一種舒服的氛圍中，以便儘可能地引導對方沿著自己精心編制的劇情進行下去，從而把握洽談的主動權。

  吳小雲有配角的天分，總在需要時落落大方地插上一言半語。或用甜美的微笑，或用善變的眼神，或用虛心的態度，或用驚異的敬佩，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像是一種體貼一種信任，給了對方繼續交談下去的希望。

  業務洽談過程中的利本位是必然的，互利是前提，互利也是籌碼。真正的談判高手從不談及傻瓜都明白的問題，那是在浪費的時間。趙主任之所以直接參與大單的業務談判，準確地說，他有一套自己獨特的談判技巧。他絕對不在第一次見面時談論核心的話題，就算對方急不可耐，他也會有意或無意地偏離方向。他說笑自如，以閒雲野鶴之態，東拉西扯得近乎過頭，旨在通過表情、語言來猜度對手的性格和喜好。他堅持一個信條，無論成敗，都希望不出現不歡而散的尷尬局面，在正式嚴肅的談判桌上，他偶爾的幽默會減輕語氣對抗的成分，進而用非正規的語調巧妙地讚美對方的優點，讓對方不僅處於受尊重的位置，還會擱置爭議地開懷一笑。頭腦靈活的吳小雲親身感受到這種談判技巧的妙用，並在多次開展業務的過程中嘗試奏效，不由得對大哥的機智靈活敬佩不已。

  吳小雲是第二天下午從香港回來的，她帶回了一份非正式的意向合同文本，如無大的分歧，電話聯繫，兩天後香港來人實地考察。

  趙主任讓吳小雲叫來楊副主任和洪副主任，他要求他們從個人的視角對意向書作出自己的判斷，越全面越好，以彌補簽訂正式合同時的疏忽。尤其是法律方面的條款，他要求洪副主任不得有半點馬虎，要參照香港的法律條款和適用於內地的法律條款，著重強調不能混淆不清，如有發生意外糾紛，拿不出充分的證據，必將會帶來很多麻煩，最主要的是我們人生地不熟地，方方面面都會處於被動。當然，我們沒必要把別人想得那麼壞，但有必要提前預想好，有備無患嗎。

  在接下來的兩周里，雙方頻繁互動，在香港與深圳之間穿梭。吳小雲每次去香港帶上一個女業務員，在理性條件基本符合港商要求的同時，巧妙地給予港商偏好女色時想入非非的空間；她有酒店前台接待旅客的經驗，談不上閱人無數，可也具備了讓客人適可而止的本領。她不認為男人的好色便是卑鄙無恥、十惡不赦，認為他們在不影響工作原則的時候不過分地占點女人的便宜也屬人之常情。她大度地釋放出合作愉快的氣氛，讓對方有工作成就感的同時也兼得了精神上的補給。

  首單境外業務就這樣落地了，不同的是，不僅收穫了大筆的利潤，還收穫了「美人公司」的雅稱。以後在同業的圈子內被廣為流傳，特別是在香港。

  廣告的用處是提高知名度，知名度與經濟效益成正比。「美人公司」的雅號比肩一份不大不小的廣告，至於帶來了多少效益只有專業人士對無形資產進行評估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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