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1:02 作者: 柳絮飛
  趙主任並不輕鬆地走到車邊,從候機樓走到停車坪短短的幾分鐘,渾身就有了汗水。剛才有些光亮的天空這些昏暗了許多。空中的雲層在移動,而地面的樹葉卻幾乎是靜止的,一種固態的高溫讓人喘不過氣。他又一次用搖頭的方式來自解——商場本來就如戰場,勝敗何必太在意呢?拿在手上的煙似有點燃之意,最終還是果斷地鑽進車裡,實在是太熱了。車子啟動了他沒急於走,而是解開衣衫的幾粒扣子,讓暫涼的風吹拂,大約用了兩分鐘時間,涼意在車內循環開了,這會兒才有了操縱車輛的動作。他慢慢騰騰地走了二十幾分鐘,不知不覺地把下午不到四點的天氣當成了傍晚;擋風玻璃上零星的雨點很大,斷斷續續地,但聲音能透過密封的車窗順利地進入耳朵;甚至使人一驚一乍,多餘地擔憂玻璃會被打裂。前面的車輛都打開了車燈,有的還誇張地打著雙閃,似乎一下子進入到緊張應對狀態。趙主任輕視地一笑:是哪個聰明的傢伙發明的雙閃?豐富了車輛的交流語言不假,未必就一點沒考慮到車輛的行駛恐慌?尤其是應用之初,那閃著血紅的光配合著老鴨的叫聲在路上總會使人望而生畏,聞之有懼,產生一連串的不祥的臆想。

  風加快了速度,低矮的烏雲在滾動;滾動的烏雲有的像怪獸,有的像巨石,有的像山,有的像河,奇形怪狀。在互相擠壓的空隙,一道道閃電猶如一條威力無比的銀鞭,把厚厚的雲層硬生生地撕開一條深長的溝壑,夾帶著震天的爆炸聲,裹挾著開天闢地的威猛——路邊的秋楓、梧桐在痛苦地扭曲;一處處圖案優美的花圃經不起呼嘯而過的狂風來回撕扯,轉眼間便支離破碎,一片一片的嫩葉,一朵一朵的奇花異卉,隨風脫離它展示美艷的母體,萬念俱盡地隨風而去……風生了妒意,倒霉的可是一大片。

  黑暗能讓人不安,黑暗中怒吼的風雨使人恐懼。

  在進入市區的一段剛修好的路面,因新鋪的柏油還沒磨去黑得發亮的油光,天地之間便成了黑暗的海底,平常白熾的車燈在黑暗的夾層里吃力地發出昏黃的光,與電池用久了的手電筒無異。

  新修建的路面,因規劃的時間差,比之前的不僅寬而且配套得更完善。路面上的車輛顯得稀少,是因為路寬的緣故。遠處的公交站台上亮著燈,特殊情況下的提前亮燈應該不是智能化的光控,四點多鐘還不是下班時間,站台的燈光下看不到等車的人影,或許是剛剛過去了一輛公交車。

  趙主任一直靠右邊行駛,車速很慢。這是他的駕駛習慣;一旦天氣與路面出現異常,他便穩妥地把車速降至最有安全保障的範圍。

  一陣緊似一陣電閃雷鳴,一聲高過一聲的狂風呼嘯,可雨點倒沒大多少,也沒見密集起來。趙主任感覺有點奇怪,正常情況早該瓢潑大雨了,今天的風雲雷電醞釀得過久是否在密謀一場更大更久的暴雨呢?

  公交站台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眼前,趙主任無意間像是有所發現地多看了幾眼;果真有一個活動的物體緊貼著站牌,白色的裙擺在劇烈地閃動。原來是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子,一手拿著粉紅色的雨傘護在胸前,一手忙亂地護住裙擺,焦急地盼望著公交車的出現。趙主任頓生博愛之心,順便之勞可幫助她免遭狂風暴雨的侵襲,反正也沒有要緊的事,就算耽誤一點時間算什麼呢。他緩緩地把車停靠在站台邊,放下右邊的車窗玻璃,大聲地說:「需要我幫你嗎?」

  女子猶豫了一下,怯懦地走近車門,借著站台的燈光警惕地看著聲音發出的位置,雖心存感激但也留有疑慮,不免多看了一眼,並說:「先生,您是對我說嗎?」女子說完後突然彎腰幾乎把頭伸進車內驚喜地叫道:「您是趙主任吧!沒錯,您就是辦事處的趙主任!真是太巧了,做夢也想不到在這種時候遇到您!太幸運了,太感動了!謝謝趙主任!」

  「你是……?不好意思,你認識我?」

  「豈止是認識,應該是印象深刻。我是您單位開戶行的小鄭哩,黃會計經常提起您,跟黃會計說過無數次想拜訪您,可是,您老是說不用客氣,為此領導還批評過我呢。」

  人生中出現的巧合像是天意,有的帶來好運,有的帶來厄運;什麼沒帶來的也有,那就白白糟踐了難得的巧合。巧合的事畢竟就少,一般情況會不同程度地影響到一個人的命運;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本來就是千奇百怪的場所,其實也沒必要太在意偶然的巧合對人生有多大的影響。

  客戶經理小鄭與趙主任六年前在她工作的銀行有過一面之緣,正是那一面之緣在心中的印象使她在惡劣的環境中還能一眼連上六年前的記憶。她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動,忘記了日常工作中社交中的禮貌,直接拉開車門坐在前排副駕駛位上,給人的感覺儼然就是相識多年的好友。

  趙主任對鄭經理說的話沒產生一丁點的懷疑,只是在記憶中找不到肯定的答案而已;本就是無償地伸出援手,認識與不認識又有什麼關係。唯一區別可能就在於觀察得細緻些,算是對鄭經理的熱情作以適當的回應吧。「真是巧啊,無意中為我們單位的客戶經理提供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幫助,是老天給的機會,應感謝上帝才對,我沾了上帝的光。」

  鄭經理把手包和雨傘放在併攏的腿上,用雙手整理著被野風吹亂的頭髮,衣衫的凌亂與頭髮相差無幾,但女孩的愛美動作會在男人眼裡還沒有保留壞印象前就利索地還原到本來面貌。短短几秒鐘,被老天作踐得略顯狼狽的形象轉眼間便光彩照人了。短暫的幾句交流,眼神的幾次交集,趙主任不得不承認鄭經理不僅有十足的女人味,而且還是位標緻養眼的美女。

  「趙主任比雷鋒還高尚,做了好事還能找到拒絕別人感謝的理由,怪不得你的部下那麼崇拜您!今天算是領教了。錯了,錯了,應該說第一次見面就領教了。」

  趙主任一邊聽著,一邊精力集中地緊握著方向盤,速度不快,但在平坦的路面能明顯地感到不同尋常的抖動。前擋玻璃上雨水在加大,雨刮器的擋位在提高,也就幾分鐘的時間,天地之間充滿了混沌的雨水,在風的帶領下肆無忌憚地打擊著地面上暴露的一切。

  鄭經理心中的慶幸無以言表,閃電越亮,雷聲越大,車身抖動得越厲害,雨點在車頂上的聲音越響,心裡的慶幸和感激越多。這樣的反應主要體現在眼睛上,她幾乎是把眼睛裡能放出的光亮全部傾灑在趙主任身上,而且是那麼的率直和毫不遮掩。

  路面的積水在增加,前面的車輪碾軋的積水捲起的水浪有高有低;那是根據車輪的大小、車速的快慢與水面接觸時的直接反應。時有喜愛暴風雨的車手從側邊通過掀起的水簾能把整個車蓋住,讓車內的人一時處於盲視狀態。這樣昏暗天色中開車無異於行駛於一片汪洋的小船,有混亂和空洞的兩種感覺,同時也具有恐懼和刺激的特性。可這樣惡劣的環境並沒有影響鄭經理說話的好心情,弄得趙主任重複地說著「嗯嗯……噢噢」的,眼睛卻不敢旁騖。

  緊張卻充滿著溫暖的半小時,車輛終於安全地停在鄭經理住居小區的樓下。暴風雨沒有減緩的意思,一些車輛擠在靠近單元的門口,橫七豎八一片,想靠近點已不可能,就連走過去雨傘還得舉過車頂。趙主任無奈地看了一眼鄭經理,想說的話又咽回去了,不知道是待在車裡好還是讓鄭經理下車好。靜止的車輛比行駛的車輛更能清楚地聽到狂風裹挾的雨水不間斷地拍打車身的聲響,而不太熟悉的一男一女待在車裡總會有些尷尬,可解決這種尷尬最有效的辦法只有離開車內的狹小空間,而老天爺卻在故意作梗,大有一試這對男女應對尷尬局面的能力。

  「趙主任,真難為您了,對不起!」鄭經理率先說話了,這句有若干種解釋的話無疑起不到打破僵局的積極作用,反而把話題引導至更加狹窄的地帶。話一出口,鄭經理立即感到連自己都不明白是何種意義的話是多麼的不妥。是感謝?是道歉?是讓趙主任就這樣繼續等下去?還是有別的意圖?她的心跳在加快,有糾正這句話錯誤的心,張了張口卻沒有勇氣。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趙主任,自認為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怎麼在這個男人面前就失去了灑落呢?

  趙主任想了想回答:「好在我今天沒事,不用介意。」

  人的思維不可能無時無刻處於縝密的狀態,這句看似沒有問題的回答,在這種特定的場合極易給人一種錯覺。正巧鄭經理難得地處於這種敏感的環境中,便迅速地在她的腦海里發酵——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藉此機會請趙主任吃晚飯,以了卻這幾年工作中的一個心愿,二是儘可能地與她心目中優秀的男人在一起多待一會,只要他願意時間由他定。

  她在心裡模擬著施行的步驟,並把細節考慮得很周到,當富於想像的心理活動表現在臉上時,她有點害羞了,平生哪有這麼認真地對待一個男人?

  儘管是一廂情願的計劃,同樣能產生行動的力量,此時她信心倍增,根本不顧及別人的拒絕。於是,她果斷且自信地對趙主任說:「那好,趙主任,藉此機會,我決定今晚請您吃飯,可別拒絕我啊,那樣我會……」她頓住了,該用那個詞加重語氣好像沒想好。

  說錯一句話帶來的後果眼睜睜地擺在面前,趙主任自己封住了找理由搪塞的口,暗自叫苦地笑著,機智地引開話題:「還是先把怎麼下車的問題解決了再說吧?我可不願意冒雨去享受美食。」

  「您認為還會下多久?總會有停下來的時候吧。」

  「天知道。」趙主任望著黑沉沉的車外,看了一眼鄭經理說。

  「趙主任,如果這麼大的風雨一直不停怎麼辦?」

  雖然鄭經理說這話時強調了「如果」,但仍然有她話意的極端屬性。說者是否有心不重要,聽者會不會順勢地進入極端的想像呢?

  「我只知道「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沒有你說的一直下著不停的可能。」


  「如果有呢?那我就必須去淋雨回家了?」

  又是一個超極端的問題,趙主任大膽地直視著鄭經理,故作驚奇之狀:「鄭經理太可愛了,盡揀些我沒法回答的問題問我,是有意陷我於不仁不義吧。」

  鄭經理甜美地笑了,沒想到趙主任回答得如此絕妙。一處是把太可怕了或者是太可氣了用反義的字句太可愛了表述,一處是非但不正面回答你提出的問題反而揭穿你設下的陷阱。看來黃會計對趙主任滔滔不絕的溢美之辭絕非憑空而來,原來是有感而發。

  「能把單位的業績做到這個份上的領導本來就獨具一格;什麼也瞞不過您的眼睛,小女子不敢再冒犯了。一會雨小點我回去換身衣服,趙主任的飲食習慣與黃會計差不多吧?如有忌諱請提前告訴小女子,免得吃力不討好哩。」

  「我好像已經失去了拒絕鄭經理的勇氣,看來你的行事風格蠻武斷的,不過你巧妙地運用了善意的獨裁,營造出卻之不恭的氣氛。不愧是業務出身,玩得得心應手,佩服,佩服。有機會請你給我單位的業務人員授業解惑,肯定有顯著的收效。」

  「有機會在我領導面前這樣誇我就好了,說不準還能給我多發點獎金呢。這鬼天氣白白浪費了您的口才,恐怕連老天爺也聽不到,可惜,可惜!」

  可能是交談的話越來越投機,心懷敞亮了許多,外面的風雨似乎有一種親近感,視覺上也好像比先前小了,但實際上並沒有好轉,仍然是風刀雨箭肆意妄為。

  「趙主任,我看現在比剛才下得小點,我這有把傘,不行我先衝過去吧,衣服總是要換的,濕了也無所謂,快五點了,看來要等到不下的時候很難,這天上的雲層多的去了,求天不如求自己,您說呢?」

  「要我說還是等等吧,一下車衣服就會濕透,小小的太陽傘不頂用,離吃飯的時間還早,不能為了吃飯就不顧身體吧,那是得不償失的。」

  鄭經理聽從了趙主任的話,穩穩地坐正身子,懶得東張西望去識別風雨的大小,一門心思地和趙主任閒聊,對她而言不失為工作生活兩不誤,這樣的美差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的體驗。

  風雨稍有好轉,鄭經理準備好了行動。人類的共同弱點,在事物發生轉機時最容易暴露出來,總會抓著一點好轉的契機進而萌發出更進一步的希望。但鄭經理這時卻克服了人性的弱點,她有了迫不及待的下車意願,她下意識地抓起雨傘,把手包放在中間的肘托上,像運動員賽前的準備,積蓄著勇往直前的氣勢。趙主任看在眼裡,沒有阻止,也沒有鼓勵——心想沒完沒了地等終究不是個辦法。

  「趙主任,您稍等些,我很快就回來。」

  趙主任有些擔心,卻沒阻止,看了她一眼,笑著說:「當心點!」

  「嗯,放心,大不了衣服濕了。」

  車門被鄭經理緩慢地打開,一股比車內空調還要涼得多的冷氣帶著呼嘯的聲音急灌而入,鄭經理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她沒有畏縮,左手拿著的雨傘,從打開的車門能伸出雨傘的縫隙里伸出,身體往門邊挪了挪,先把雙腳移到車外,試圖用右手把雨傘撐開,遮住即將要露在風雨中的一頭秀髮。下一秒的變化觸目驚心——在鄭經理打開雨傘的一剎那,突然增大的風雨在車與車形成的夾道里產生了巨大的貫通力,不但迅猛地把鄭經理手中剛打開的雨傘捲走,還藉助雨傘慣性的力量把鄭經理輕易拖出車外,倒在有積水的水泥地面。


  「小鄭!」趙主任大叫一聲,慌忙下車,繞過車頭,把鄭經理從水地里扶起,幫她坐回車裡。

  就這短短的幾秒鐘,兩個人的衣服全濕透了。

  驚魂未定的鄭經理渾身哆嗦個不停,雙手緊緊地抱在胸前,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電光石火般發生的一切,迫使趙主任沒再坐進車裡,而是冒雨跑向車後打開後備箱,拿出存放在車上的一件雨衣頂在頭上,打開左邊的車門,熄火後把車鑰匙取出,再跑到右邊打開車門,攙扶著鄭經理下車,用一件防雨衣遮蓋住兩個人的頭,再也管不了雨大雨小了,只想把鄭經理快點送到家,不然,這淒風苦雨、連驚帶嚇的,一定會生出病來。

  鄭經理遭遇的太突然,導致她失去了一切主見,機械地順從著趙主任的指引,在他的扶持下稀里糊塗地走到電梯口。

  「幾樓?」趙主任問。

  「十五樓。」

  「沒事的,別緊張,馬上到了。」

  「哎呀,鑰匙在車上的包里。」

  「不怕,先上去,我去拿。」

  鄭經理這會兒才緩過神來,她一直靠在趙主任的身上,當緩過神來第一感覺不是「授受不親」的不妥,而是莞爾一笑,身體隨之貼得更緊。

  電梯如同專梯,都是老天的傑作。到了十五樓,趙主任沒出電梯就直接按了下行鍵,一上一下,包括在車上拿包一起沒耽誤幾分鐘,可鄭經理覺得好不漫長。

  在三零一門前,趙主任遲疑地說:「鄭經理,我走了,你趕緊進去洗個熱水澡,免得生病。」

  本是一句普通的關心話,沒想到鄭經理反應得如此激烈,她剛把鑰匙插進鎖孔,猛然間停止了開門,轉過身直直地盯著趙主任:「你敢走!你怕我生病,你就不要命了。

  好了,好了,先進去再說,看我們像要吵架似的。」


  僅僅是一次偶然的風雨同舟,把兩個並不算熟悉的人緊密地聯繫到了一起,模糊的關係在風雨的洗禮中迅速地發展到關懷和擔憂。首先是趙主任捨身為人的義舉,在鄭經理倒在雨水的那一刻,夏季的單衣薄衫在雨水的粘合中如同裸體,突然遭遇的意外把一個情感剛有萌動正有興奮神色展開美好想像的人帶進一種截然相反的境地。她非常沮喪地躺在雨水裡,任由天空飄飛的雨點打擊,似乎失去了爬起來的勇氣。是趙主任如天神般地迅速出現,用他有力的雙手把她從雨水裡抱起,這時她眼前出現了一種奇妙的幻覺:一個頭髮凌亂的男人,發梢上不斷滴下的水珠正好落在她微微張開的嘴裡,落下的水滴像一串串通透的珍珠;味道是甘甜的,還多了一股誘人的異香。風雨像激揚的音樂,雷電是鼓動氣氛的節點,天地間是上帝布置的舞台;自己是劇情安排的小道具,抱著她的男人才是這場大戲的主角。轉眼劇情發生了變化,霞光下抱著她的男人頭髮上滴下的是酸甜的汗水,身體散發出男性特有氣味;他一臉的堅定神色,充滿了征服困難的力量。

  她靈機一動,本來耷拉的手一下子來了勁頭,側身抱在趙主任的胸前;如果不是衣服的顏色識別,就是兩個裸體的男女摟抱在一起。自此,她認定這個男人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男人,就該是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

  這就是人與其他動物的最大區別——在有限的空間通過語言、語氣、表情、動作把內心活動惟妙惟肖地表現出來。

  鄭經理這次武斷,比上次理由更充分,因為她固執地認為多了同生死共患難的成分,所以才敢用強迫的口氣。

  門打開了,鄭經理根本不考慮趙主任的猶豫,一把拉進門去。

  面對鄭經理有如母愛般的粗魯,平素自主性極強的趙主任像個孩子任由擺布。但沒忘一遍遍地問:孤男寡女的,這樣不太合適吧……鄭經理胡亂地把手包丟到沙發上,直接去了洗手間,滴滴嗒嗒的水聲從洗手間傳出,那聲音是淋雨者的期盼,儘早地洗個熱水澡是當務之急。可是,趙主任更加猶豫了:我怎麼洗呀?洗了又能怎樣,哪來的衣服換?這時鄭經理走到他的身邊,濕衣服緊縮著她的體形,顯然她沒有先洗的意思;語氣卻變得無比溫柔,然後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戰戰兢兢地說:「走吧,去洗頭,不能再耽誤了!」一句話,短短的幾個停頓,尾音如遊絲,卻滿懷著無限的柔情……

  「不合適吧?」趙主任艱難地說出這句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順從還是辜負,但他清醒地意識到這時的辜負無異於傷害。

  「都這樣了,還顧得了合適不合適?」聲音依然是溫柔的,神色也蕩漾出春暖花開。

  趙主任默然應允,隨之握緊鄭經理的已有溫度的小手相擁著走進洗手間。

  花灑噴出的細小水柱像一根根銀色的絲線,已經開始瀰漫的稀薄熱霧在花灑源源不斷的水柱下逐漸地濃密。鄭經理幫助趙主任解開了皮帶,放在浴巾架上,沒再繼續解開他的衣扣,然後脫下了粘貼在身上的長裙,淡紫色的乳罩,灰色的內褲。被雨水浸泡過的皮膚在透過熱霧的燈光下是那麼的白淨飽滿;他們自覺地移步到花灑下面,閉上眼睛讓凌亂的頭髮接受熱水的愛撫。熱水迅速地在皮膚的表層發揮了作用,由軟組織、漸漸張開的毛細血孔激活了身體的機能,並快速地喚起人性中的本能——他們瘋狂而貪婪地吻上了,持續的時間足足有好幾分鐘,但沒耽誤脫去餘下的衣褲。

  同時,器官的活力在迅猛地增加,不需要多餘的導引,自然而然地準確無誤地靠近目標——像魚兒熟悉的水,像蜜蜂熟悉的花瓣……鄭經理一陣哆嗦,發出透徹心扉的「啊—啊—」聲……這麼短的時間,從他們倆說的第一句話算起也就兩個小時,他們意外地完成了女媧造人時賦予的終極使命。

  他們在衛生間耗時四十多分鐘,走出來時滿臉潮紅,比走進衛生間時精神要飽滿十倍,一臉的愉悅之色,一臉的心滿意足。鄭經理濕漉漉的一頭黑髮,絲毫不影響她燦若桃花的面容。僅有的一條淺灰色的浴巾裹在趙主任身上,當趙主任在客廳的沙發上坐定,她才不慌不忙地去房間穿上一身睡衣,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條空調被。她沒有坐下來,把被子放在趙主任的懷裡,含情脈脈地說:「空調有點冷,小心感冒!我先把衣服洗了,一會再來陪你。」

  幾天後,趙主任無意中發現和鄭小玲相遇的那天正好是一九九三年七月十九日,距離趙沖門口的水塘中救起娟子的時間相距整整九年。

  鄭小玲,祖籍遼寧,回族,二十七歲,身高一米六五,體重五十五公斤,工人家庭,獨生子女。喜熱,畏寒。中國人民大學金融專業本科畢業,主修財會。隻身南下源於特立獨行的個性,奮鬥目標是在南方溫暖的城市擁有自己的房產,讓父母能在溫暖的南方安度晚年。

  她現在住的兩居室是自己租的,為的也是父母每年的年關能來南方過年。沒住單位分配的房子,住房補助抵消了一部分租金。好在銀行的薪酬高,也就沒考慮得太多,用她對同事的話說:人生本來就是有得有失的,何必太過計較。


  鄭經理走進衛生間,把兩個人胡亂丟在地板上的衣服拾起,放進小陽台的洗衣機里,她選擇了快洗,並希望洗好的衣褲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能穿,她暗自笑著:總不能讓趙主任長時間地光著身子裹在空調被裡吧。

  她回到趙主任跟前,臉上的笑意含著狡黠,故意露出刁難的神情,伸出修長的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你現在可以走了!我不攔你。」

  趙恨水注視著她的眼睛:「你真是個美麗的妖精!」

  「我把整個人都給你了,連你的名字還不知道,是不是有點荒唐?」

  「彼此,彼此,兩個荒唐的人搞到一起了。」

  「以後就叫我小玲吧,我還叫你趙主任嗎?」

  「我叫趙恨水,至於怎麼叫隨你的意,誰讓我成了你的俘虜呢!」

  「覺得委屈了嗎?」

  「是賺得太多過意不去。本想成人之美,實則乘人之危了。罪過,罪過!」

  「我是心甘情願的,你不必自責,人生難得一知己,你認我這個紅顏知己嗎?」

  「我用行動已經告訴你了,沒感覺到嗎?」

  洗衣機的鳴叫聲驟然響起,他們自覺地克制住衝動。六點過了,要解決吃飯的問題,沒有遮羞的衣褲是走不出門的。鄭小玲早就想好了,脫過水的衣服用電吹風也能很快吹乾,單衣薄衫的,用不了多長時間。她計劃中的美食早已誘使她抓緊時間把趙主任的衣褲整理乾淨,好堂而皇之地步入酒店的大堂,用營養豐盛的食物來補充體內的缺失。

  她手忙腳亂地幹了半小時,專業程度不敢恭維,但真情實意不可挑剔。

  雨還在下,小了,淅淅瀝瀝地,對出行影響不大。風停了下來,滿地的斷枝殘葉,地面的積水少了許多,稍加留意不至於弄濕鞋面。

  小玲換上一身灰白相間的休閒裝,既幹練又時尚。她挽著趙恨水的手臂走向停車的地方,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


  到了上車的時候,她愣愣地看著她跌倒的地方,直到趙恨水放下車窗叫她才緩過神來,爾後說:「走吧,親愛的,去吃海鮮。」

  他們用了一個半小時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沒吃的食物小玲用心地打了三個包,她為宵夜做好了準備。

  小玲租住的這套兩居室有八成新,陽台朝北,有幾座山頭相連;閒情逸緻,一眼望盡翠綠的林木;睜開睡眼,側耳便是鳥語蛙鳴。以租住的視角,倒是一處不錯的好住處。

  回到住處,便再也無憂無慮了,輕鬆地談論著各種話題,儼然一對恩愛的小夫妻。

  這時陽台上響起雨滴的聲音,它傳來一個信息,暫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了。

  「小玲,去把紙筆拿來,我們來玩一個遊戲怎麼樣?」

  「看樣子很神秘是嗎?」

  「先進行,一會再確定算不算神秘吧。」

  「茶几抽屜里有,你自己拿,我不碰你的道具,你玩得是否精彩與我無關。」

  「分得很清的,把我想得有點卑鄙,那我就索性卑鄙一回,讓你趕緊躲開我。」

  「好哩,見證一下,最好別保留,卑鄙到底。」

  趙恨水從抽屜里找出紙筆,攤開紙,放下筆,雙手合一,閉上兩眼,作了個祈禱的動作。

  接下來讓小玲閉上眼睛,並強調說:「在沒有讓你睜開眼睛時絕對不能偷看。」

  小玲依照了他的話,乾脆把頭埋在他的懷裡。「這樣放心了吧?」

  趙恨水往前傾著身子,在一張白紙上筆畫工整地寫下了十個有間隔的字:下 雨 天 留客 天 留 我 不 留

  「好了小玲,起來吧?先看看,再發表意見。」

  小玲坐起來,疑惑不解地看著趙恨水,「原來是想展示一下你的硬筆書法呀?字寫得漂亮,但與書法大家比……」她沒說下去,只做了個撇嘴搖頭的動作。

  「小玲,這裡只有十個字,看你用什麼辦法把我現在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或者把你的真實想法表達出來。遊戲規則是:只要符合語言的一切運用方式都可以使用。但要求通俗易懂,一目了然。」

  小玲拿起來看了一遍,認真地思索寫在緊鎖的眉頭上——「我去陽台上抽支煙,一支煙的時間定輸贏,應該難不住你這位人民大學的高材生吧?」

  「好吧,按你規定的時間,不會讓你失望的。」

  她很快聯想到表達出完整的意思必須由一句話來完成,一句話的形成必須是字詞與標點符號的組合。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把字字相連再配上需要的標點符號,就找到了解答的途徑。她不敢怠慢,立即動起手寫出:下雨,天留,客留,留我,不留。末尾寫上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末尾寫上對。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末尾寫上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末尾寫上不適用。緊接著她在抽屜里重新拿出一張紙,工工整整地寫上:正確答案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空兩行後寫下三個字:鄭小玲。

  趙恨水的一支煙沒吸完,鄭小玲按捺不住激動地叫道:「過來吧,老師,學生要交考卷了,提前交卷是要給獎勵的。」

  結果當然是皆大歡喜。鄭小玲一臉的自信與妖媚,高傲著勝利的頭。

  「看來我們是一對難捨難分的冤家!」趙恨水說。

  「你好壞哩,老實說有沒有天意難違的意思?當領導的都這樣嗎?但願我愛的人不是。」

  早晨,洗漱完畢,準備出門時鄭小玲抱著趙恨水說:「我這個客戶經理做的你滿意嗎?別人請客送禮,我直接把整個人給你了!希望你勤來看我。」

  激情過後的牽掛,一不小心就會觸動憂慮;鄭小玲也不例外,她希望下一次早點來,可這是一種無義務約束的希望,不確定成了她擔憂的主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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