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1:08 作者: 柳絮飛
  趙主任讓宋小寶定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機票,不急也不緩。十一點半到的,中午沒有順從羅科長的安排,吃的是當地特色小吃,花錢不多,品類齊全,舒適極了。羅科長很是過意不去,一再說著抱歉的話。

  「好意心領了羅科長,中午不喝酒多吃點。你知道我酒量,不然晚上怎麼辦?」

  「趙主任一向仁厚,體諒我們不發達地區的艱難,未盡地主之分啊。吳部長一身素雅,恬靜閒逸,更顯得楚楚動人;與桂林山水相映生輝,希望合作愉快,常來常往。」

  「但願一切順利。」吳小雲微笑地看著羅科長說。

  「一定會的,我先送你們去招待所休息,下午局長有什麼安排我通知你們。晚餐就安排在招待所,別看名字不響亮,可接待過很多中央首長呢。」

  「生意人隨遇而安,厚愛了,謝謝!」

  安排的兩個房間是對門的,可見接待得比較細心。趙主任住的是一個套間,有一個比房間還大的會客室;除一套沙發茶几茶台外,進門的右邊放著一個圓形的小餐檯,擺著四把紅木的椅子。地面鋪的是藏青色的地毯,配著奶油色的花飾。牆面貼的是法蘭西壁紙,在光合作用下能產生微妙的變化。別說,真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地方。

  趙主任推開臥室的門,落地窗的雙層帘布收攏在兩邊,一張藤編的躺椅擱放在窗戶邊,與床相距約一米並行;兩米的大床四平八穩地放在中間位置,周圍布置有書桌、衣櫃和電視。

  衛生間是用黃白兩色的大理石裝飾的。白色的浴缸底部有兩個坐的平台,平台上有防滑設計,與皮膚接觸安全又有質感,浴缸壁上裝有不同高度的出水孔,底部也有,看似很不規則。可能是與人體在水流中的不穩定性有關,所以,放棄了規定性的要求,讓自由無限。

  休息一會,吳小雲估計趙主任起床了。門敞著,趙主任正在燒水,準備泡茶。「來,小雲,把茶葉拿出來,泡茶喝。工具挺齊全的,難得這麼好的房間,不能辜負了主人的好意。」

  「哇!大哥,你住這麼豪華的房間,和你換一間好嗎?」

  小雲仔細地打量著室內的一切,看完客廳走進臥室;待她回到沙發上,神色驚訝地伸了伸舌頭,「我第一次看到這麼高級的客房,大開眼界了。」

  「好吧,看你可憐兮兮的樣子,晚上換房間,讓你享受一回,誰讓你是我妹妹哩。」

  「哥哥讓著妹妹是應該的,是不情願嗎?小氣!」

  「你這張不饒人的嘴喲,我這樣利索地答應你也挑毛病,我算是服你了。」

  晚宴的規格很高,山珍海味一應俱全。對方參加的有五人,分別是:分管城建的全副市長,陪同他的是政府辦公室副主任。城建局馬局長,隨從是城建局規劃科尚副科長(女)。城建局建設科羅科長。加上趙主任、吳小雲,共計七人。宴席擺在三號廳,寬闊大氣,香木雕琢;牆壁上有兩幅名家手繪的山水畫,代表著桂林著名的湖光山色。移步燈下,別是一番風韻。

  趙主任目睹這不同尋常的接待標準,提高了警覺的思想:如果馬局長是因為全副市長參加的因素,倒落得過無負擔的享受。怕只怕借全副市長之勢增加談判的籌碼,提出不利於達成統一的條款,釀成吃了嘴軟,拿了手短的後果。值得深思的恐怕在捨近求遠上,披著素無交集的外衣,冠冕堂皇地行苟且之事,是時下的風靡。

  他讓羅、尚兩人像偵探搜集情報一樣親密地接觸五家公司,並要求保留每一家公司的洽談紀要,草簽的意向書,規範的報價文本。經與全副市長商量,達成了共識,鎖定綜合實力靠前的深圳公司。

  全副市長坐在主席位,馬局長和趙主任依次左右,餘下的隨員二女兩男分坐兩邊。

  十二位的餐檯落座八人,每人多得了半位空間,既不影響推杯換盞時的活躍氣氛,又不會因滿員而左右為難。

  趙主任是有備而來,發揮了他出色的社交特長,進退有度收放自如地開始了他的開場。

  在依次坐定,佳肴滿桌,酒氣飄香的當口,他搶先站起來,把馬局長的歡迎詞禮貌地堵在嘴裡。

  「全市長位高權重,日理萬機,仍能屈尊下顧,令我誠惶誠恐。馬局長厚愛有加,奢華款待,給足了趙某的面子,萬分感動。根據商業活動供需關係的基本規則,理應由我來安排今天的宴請。可是,馬局長情真意切地把我當作貴客,一則受之有愧,二來倍感歉意。所以,儘管是借花獻佛,但我仍然得敬三杯酒:第一杯敬市長。第二杯敬局長。

  第三杯敬同桌共飲的緣分。首先,我申明一點,我的酒量上不了台面,羅科長和尚科長可以作證。今天在領導和同仁面前,我把這個理由收藏起來,仍以我常說的喝酒與做人做事的道理一樣,坦誠相待,該喝的酒我絕不推辭。」

  全副市長看似一個忠厚的老頭,不足一米七的身高,微胖,衣著樸素,步伐緩慢;灰白稀疏的頭髮被光亮的頭頂丟棄在兩側,眼袋像一對氣泡,略顯突出的眼睛在氣泡上轉動,靈活而有光澤,像是從年輕的捐獻者身上移植來的。一眼便認定的平庸卻蘊藏著威而不露的霸氣。他話不多,善於用眼睛發號施令,這點從馬局長與他隨從的表情和行動上能得到證實——目光落在煙盒上,香菸立馬就在他白胖的兩指之間;多看了兩眼的食品,下一秒就轉到他跟前……

  趙主任後來知道,全副市長可是小看不得的人物——本土根基深厚,才連任的常務副市長。

  馬局長四十出頭,行伍出身,正團轉業,仍有軍人氣質。由副局轉正一年有餘。得全副市長提攜,在地方工作期間,夠不上風生水起,可一直順風順水。

  趙主任爽快地連喝了三杯,爾後把話語權交給了馬局長。馬局長帶頭鼓了掌,全副市長淡淡地說了句「英雄出少年!」

  敬酒是酒桌上的文化,酒雖一度被文人騷客貶為四戒之首,可哪抵得過「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感嘆,更有「李白斗酒詩百篇」正名,又兼具社會經濟的驅動力。是功是過憑「酒色財氣」來解釋不符合現實意義。看今日市場,遍地琳琅,從未缺酒的奪目。

  吳小雲看到局長的秘書和尚科長堆著笑容給全副市長敬酒,心中很是犯難。已經應了幾杯,如再敬又得多喝幾杯,怕是吃不消,趙主任替她解圍倒落下馬局長「憐香惜玉」

  的話柄。而酒桌上的禮節有時是不講道理的,勸酒的招數很多,應對要有技巧。讓勸酒者妥協不是件容易的事,除非你高明很多,或者是以你為中心,具有眾星捧月的優勢。


  否則,拒絕敬酒是困難的,搞不好就掃大家的興。飯桌上有句經典的話:酒是勸著喝。定義擺在這兒,規矩有了,就得接受,哪怕帶有斗酒的惡意,也在允許的範圍之內。酒桌上的智慧放在戰場也適用……有運籌帷幄,有短兵相接,有虛情假意,有坑蒙拐騙。視情況而定,當然不外乎小斟怡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嘛。有句比較殘酷的話叫作寧傷身體不傷感情,有點壯懷激烈的味道,往往能封鎖住江湖人生的退路。

  不知美女的敬酒多了什麼滋味,全副市長愉快地接受了,並報以關愛的眼神。吳小雲橫下心,笑盈盈地走到市長身邊,雙手舉杯,恭敬地喝盡杯中的酒。

  一輪下來,吳小雲臉色微紅,倒顯得神采飛揚。馬局長話鋒一轉,帶動了一波讚美的熱浪。吳小雲故作羞怯地唯唯諾諾,一時把氣氛推入高潮。

  趙主任醉了,神志模糊不清,眼前是重疊的影子。他艱難地坐在椅子上,用意志控制住東倒西歪,他不再接話,臉色由赤紅變為干白,保持著痛苦的沉默。

  羅科長靠近馬局長嘀咕了一會,然後走到趙主任身後,扶著他的肩膀,大概是說送他回房間休息。

  宴席結束了,趙主任被羅科長扶著送回客房,小雲跟在身後,卻有自顧不暇之感。

  羅科長走時對小雲說:「吳部長,我讓服務員準備了一壺檸檬水,馬上送來,喝了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沒事吧?」

  「有點暈,還好,是清醒的。謝謝!給您添麻煩了。」

  「應該的,我先走了,有事叫服務員,我都有過交待,別客氣。」

  飯桌上隻字未提項目的事,這是馬局長事先安排好的。他要和趙主任私下談,吃飯喝酒是熱身,在輕鬆的氣氛中對意向中的合作夥伴做一個初步的了解。

  這個政府納入重點的舊改項目,旨在打造區域商業中心,擬投資五個億,三年竣工,同期向全國招商。

  全副市長是籌建組組長,抽調的是政府幾套班子的成員組成的精幹隊伍。獨立的辦公場所,專用的車輛,配套齊全的科室。馬局長是第三副組長,因城建局長的身份,實際行使著常務副組長的權力。規劃後的環評、設計、預結算、施工、監理都是他分管的。他知道這是全副市長對他的信任,知遇之恩如何報答他早做了打算。

  吳小雲搖了搖迷睡在沙發上的趙主任,哼哼幾聲繼續迷睡。自己也暈暈乎乎的,她倒了一杯檸檬水喝了,感覺很舒服,接著又倒一杯放在茶几上,意思是叫醒大哥讓他喝。她坐在大哥身邊,一邊搖著他的手臂,一邊連續地叫著:「大哥,大哥,你醒醒,起來喝杯檸檬水……」

  趙主任像個裝睡的人,吳小雲叫了好久一點反應也沒有。她有點著急,九點多了,大熱天的,一路奔波,這會好想洗個熱水澡。可是,大哥這樣子,又沒別人照顧,怎好忍心丟下不管去洗澡呢?

  她無奈地站起來,不知是起來得太快還是坐得太久——一陣暈乎,趕緊手扶在沙發的靠背上。過了一會她才慢慢地走進衛生間,方便後照了照鏡子,用淋濕的手掌按摩眼角。臉上的酒紅暫退,還保留著淡淡的殘暈,一張純淨漂亮的臉蛋痴痴地對視著,她猛地加快了心跳,滿屋的華貴在柔和的燈光下閃爍出的輝煌誘發出了親身體驗的衝動……她走近白色鍍著金邊的浴池,打開比普通龍頭大兩倍的銅質閥鈕,嘩嘩的水流如注,在底部快速地旋轉。這時她隱約聽到客廳里的叫聲,就趕忙走出臥室。大哥依舊躺著,可姿勢有所變化。剛才隱約的聲音在沒有噪音的客廳清晰地再現了:「小玲……小玲……你在哪兒呀?下雨了……快躲起來……快點——」這似夢非夢含糊不清的話使小雲一陣緊張。她不確定叫的是誰,可似是而非的「小雲」不是她又能是誰?


  小雲再次坐到大哥的身邊叫喊著,接連的叫聲起了作用;他動了動,欠了欠身子,想坐起來,但後勁不足。在小雲伸手拉他的時候他一把抓住小雲的手,抓得緊緊的,沒有放鬆的意思。她恍惚看到大哥的眼睛微睜著,懶散得一動不動,可嘴巴又開始了夢囈般的念叨:「小玲……小玲……別走——別去淋雨……會生病的……」

  小雲越想弄明白大哥的酒話,越是覺得與眼前的情景風馬牛不相及。她本就不很清醒的大腦,經大哥胡言亂語的折騰,愈發地糊塗。

  分析一句話的含義,辨別一件事的真偽,首先不能有主觀傾向,否則一定會偏離方向。

  小雲再怎麼理性也不願與自己為敵,面對昔日給了她快樂的好友,如今幫助了她成長的大哥,自信地認為在大哥的心裡仍有一席之地,只是囿於一些客觀的原因,把那份情感深藏在心底。

  她心痛地看著大哥,多麼希望他一咕嚕坐起來,扮著滑稽的笑臉說一聲「逗你玩的」。

  可是,他不聞不問地昏睡,鬼知道何時才是個頭?留下的寂寞面對冰冷的豪華……未曾有過的孤獨無助使她產生了短暫的恐懼,她不由得一陣膽寒,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偌大的房間裡寂靜無聲,只有兩個活著而不清醒的外鄉人。一向乘風破浪、呼風喚雨的大哥此時卻如一堆亂泥躺在身邊——這是那個談笑風趣的趙總嗎?這是那個把想像變為現實,從無到有,把一個小微企業一步步扛到輝煌的大哥嗎?怎麼了,這會卻讓他一直罩著的小妹來承受這種可怕的考驗。

  過了幾分鐘,小雲似乎意識到這樣待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她鼓起勇氣打消了怯懦,吃力地把他扶起來。「走,大哥,去床上睡。」

  由客廳的沙發走近臥室的床沿,堪比一場馬拉松,小雲筋疲力盡地和大哥一起倒在床上。短暫喘息是幸福的鬆弛,小雲完成了一項認為完成不了的任務,這種由體能釋放出來的成就感使她為之一振——原來低估了自身的力量。

  得到片刻休息,她開始幫大哥脫去了鞋襪,然後停頓下來,似有所思地望著緊綁在大哥身上衣褲……

  在陳年舊事的倉庫里,有一份封存的情愫;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時打開了這扇門;門被打開,意味封存的東西解放了,自由了。自由真好,吳小雲在幻覺中放飛夢想。

  衛生間的水流聲還在繼續,比剛打開時小了許多,不過在靜靜的臥室里聲音悅耳,像一首單循環的歌飛揚出的一種曲調。小雲一驚——壞了,放了這麼久的水,會不會溢出滿地?她走過去一看,呆立住了——那飄散著一層有點色彩的氤氳霧氣和霧氣中顫動的波浪如仙境般地顯現在眼前。頓時,整個空氣都活蹦亂跳地,在動靜相宜的私密空間呼喚和挑逗著人的本性。小雲的視覺和幻覺融合在一起,產生了亢奮時的短暫暈眩。稍後,她回到床沿,鎮定緩慢地解開大哥的衣扣,脫去大哥的衣褲,拉開被子蓋在他身上。

  她不敢延伸亢奮時的想像,克服了因幻覺產生的心跳,冷靜地走出臥室。這時那一池清水在眼前晃動並漸漸地魔幻般地纏繞著她的身體;她的腳步變得沉重起來,猶如身負千斤重擔寸步難行。

  一股留戀的力量把小雲領進衛生間,她索性脫了個精光,痛快地享受一回。

  這幾年小雲有過兩段感情經歷,加起來的時間是一年半,沒能修來正果的原因不詳。一個是父母的親戚介紹的,本鄉本土人,大學生,在縣直機關工作,大她四歲。一個是父親的朋友介紹的,當地人,家業豐厚,妥妥的富二代。兩段不同的經歷,走出相同的結果,讓父母無比憂慮:兒女大了,並不見得是父母的福氣,說不定是一種煩惱!

  父親帶著少有的嚴肅和她談過兩次,論詭辯的本事當過教師的前輩遠不及後代伶牙俐齒。儒家的傳統教化在信息暴增的新時代正一點一點地失去它的召喚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現實生活中已成笑柄,尤令玩世者或有見地的年輕人嗤之以鼻。而小雲面對父親的好意,卻無半句過激之言,只是悲情地說:「爸,你如果愛你的女兒就讓我自己做主吧,無論結果好壞我都會孝敬你一輩子!」


  兩段不願回顧的經歷平淡如水,雖有嘗試,卻沒能看到正負極碰撞時放射出的焰火,所以也就不了了之。用小雲的話說:實在是找不到一點感覺。

  而她所謂的感覺在熱氣騰騰的浴池裡,在縴手玉臂摩擦到豐乳肥臀時來了;猶如洶湧奔騰的急流在體內咆哮。她報復性地在浴池裡胡亂地撲騰著,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響。水溢出滿地,但隨即流逝,防滑的地面上一時多出了無數的光點,像銀河裡會眨眼的星星……她直立在浴池中央,傻看著一點一點消失的光點。隨著一聲哀傷的嘆息,「哎!」有氣無力地坐下來,呆痴地靠在翻騰著浪花的浴池壁上。

  她累了,被忽冷忽熱、忽靜忽躁的思緒折騰累了……格櫥里掛著兩件睡衣,一灰一白;小雲擦乾身子,吹乾頭髮,取件白色的穿上。絲綢料子,薄如蟬翼,做工精細的睡衣穿在身上順滑涼爽,視之有形,體感無物,有天外飛仙之氣。

  換下的衣服一併拿出,準備帶回自己的房間洗。

  一出衛生間,看到大哥光著身子側臥著。她把衣服放在會客廳的沙發上,來到床邊拉出壓在腿下的被子,蓋在大哥的身上,待轉身要走時模糊的「小玲—」又從大哥的嘴裡叫出,伴隨著平躺的動作,仰面向上,一隻手也伸出被子,還有抓握的願望。「小玲—小玲—我愛你,別亂跑了……過來——」

  小雲看到大哥的眼睛依然迷迷糊糊地微睜著,手慢慢地伸過來,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她遲疑不決,不敢確定的「小玲」還是「小雲」一直縈繞腦際,但卻希望大哥的酒後真言非己莫屬。

  趙恨水自從和鄭小玲際會於風雨飄搖的黑色天空下,心中便多了一處難忘的風景,時時觸景生情。這不,醉酒的胡話首當挑選了近日的新歡;乙醇的固化功能起到了保鮮的作用,使他不斷地重複一個人物。自衛生間的放水開關被打開,他表面上看似不省人事,可模糊的意識仍在。近日才形成的敏感的水流聲,正是新穎的階段,對它的辨識力遠超常態,因此,隱約聽到的水流聲無異於神的召喚,重複也就在所難免了。

  小雲坐到床沿,握住大哥伸來的手,關切地問:「大哥,好點沒有?」

  一身白色的睡衣正如小玲新買的一樣,潔白而華麗,披散的秀髮,多情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溫存。「來吧,小玲—躺下來……別感冒了……」這依然是句模糊不清的話,卻鬼使神差地激活了吳小雲母體中澎湃的內分泌……兩個本不該睡在一起的男女,就這樣陰差陽錯地睡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領受了魚水之歡。

  大約一點許,趙恨水酒醒了。他醉眼惺忪地望著寬大的床,淡黃色的壁燈下是凌亂的被褥,赤裸的身邊躺著一個赤裸的人。他如同電擊般地彈起,驚嚇出一身冷汗,慌亂地尋找自己的衣褲。可是,驚悚終將是短暫的一刻,現實非一時的驚悚可贖恕。趙恨水痛恨地揪住頭髮,用堅硬的手指絞扯著,雪白的被面上散落下一綹綹黑絲……小雲沒有被驚醒,一臉的幸福安詳——紅潤的臉蛋上,鼻翼在細微地張合,嘴唇小翹著,那是嗔怪和輕視別人的表情,眼瞼自然地對接,顯露出略微捲曲的睫毛。在荒誕而又寧靜的夜裡,發出熟睡中均勻的呼吸……趙恨水走出臥室,輕輕地掩上門,坐在沙發上,一口氣喝了好幾杯檸檬水。接著點上煙,連續吸了三支,不是封閉的空間裡煙霧滾滾阻止了他伸向煙盒的手,那頹廢的樣子真有一直吸下去的可能。他很快就找到發生罪惡的原因,酒後的迷幻依稀還在,把小玲與小雲緊密地混淆在一起。害人的酒呵,開了個缺德的玩笑,叫了四年的大哥一夜之間便名存實亡了。「害了小雲!對不起吳老闆!」是他此時心裡跳躍不停的話,該如何用真實的自己面對被假象蒙蔽的小雲呢?假若以懺悔之心坦誠相告,求得小雲寬恕;那張熟睡中容顏姣美幸福安詳的乖巧模樣,會不會瞬間扭曲,崩潰到痛不欲生的地步?小雲呀!

  你太傻了。天啦!該怎麼辦啊?

  趙恨水沒了一點睡意,乾脆打開窗子,倒杯水放在窗台上,站在窗戶邊繼續抽菸。

  他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假設的幾種可能沒一個上策,更可怕的是幾種可能的結果沒一個是他願意看到的。

  過了一小時,除了計時的工具在動,一切處於靜止狀態。誰能讓時間固定?誰能讓時光倒流?誰能讓過去失憶?誰能讓肉體重生?趙恨水痛苦地搖著頭——未必真是上天的意旨,故意安排的人間鬧劇。

  「天意難違!」趙恨水靈光一現,如獲至寶,難道這就是問題的密鑰。


  好比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趙恨水關上窗戶,走進臥室,小雲依舊沉睡在幸福的夢裡,還是那種幸福安詳的姿態。

  他簡單洗了下,穿上睡衣回到床上,動作很輕,靠在床頭上,心緒複雜地注視著可憐的小雲。

  一覺醒來已是早上九點,小雲用手肘支起身子甜蜜地吻了大哥。昨晚後來發生了什麼一看穿上的睡衣就一清二楚了,她得抓緊收拾一下,回自己的房間換上衣服,準備好早餐,等大哥醒後好吃。

  羅科長昨天有過交待,讓餐廳留兩份早點,以備晚起之需。小雲收拾妥當就電話樓層客服,問還有沒有早餐,很快一個服務生拎著漆紅的食物箱來到敞開的房間門前,禮貌地等候著。

  眼看快十點了,小雲叫醒了趙主任。羅科長說過上午會來安排今天的有關事項,她得早點起床做好準備,總不能讓甲方尷尬地等候著起床洗漱吧。

  趙恨水像什麼事沒發生一樣,正常地出乎小雲的意料。昨晚的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如同晝夜循環般的平淡無奇。小雲有點沮喪,心灰意冷之餘又不失時機地捕捉他眼神的變化,迫切地希望得到想要的信息。

  迴避是懦夫的行為,但必要的迴避是智慧的閃光。「小雲,得虧你叫醒我。看今天怎麼安排,有時間我們出去走走。」趙恨水讓眼睛轉動的頻率加快,不多餘停留在某一處,更別說小雲的眼睛。他是對的,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裡讓兩種不同心境的目光交織在一起結果會更糟,弄不好會節外生枝,給即將到來的正事添堵。不如找一個適宜的環境,漸漸地展開,逐步地適應。

  「嗯,恐怕今天沒時間,羅科長上午會過來。昨天什麼也沒提,感覺有些不正常。」

  「不急,出來就是賣的,待價而沽嘛。你把核算的數據準備好,談話時說個大概,多聽少說,見機行事,我心裡有數。」

  趙主任的電話響了,羅科長寒暄了幾句,也算是對客住異鄉的問候。他說大約十分鐘到樓下,上午出去轉轉,看看桂林山水。這哪像急於商談的業務,原來是遊山玩水呵。

  夏天的風景多了催汗的高溫,再好也不願暴露在陽光下。樹下的蔭涼被人體擠碎,齜牙咧嘴地說出不同的口音。眯縫的眼睛逃避太陽的光束,望遼闊,金光如焰——一邊是風景如畫,一邊是人跡寥寥。

  「羅科長,辛苦你了,這大熱天的,要你陪同,太周到了反而不自在,實在過意不去,回吧?」

  「局長今天有個重要的會議,下午或晚上一定約見。他一再囑咐,不能慢待了兩位。」

  「沒必要客氣,我隨時恭候,你不用管我,給我點自由。」趙主任像是在說玩笑。

  「那好,我尊重你的意見,中午找個地方隨便吃點就送你們回去休息,下午再聯繫。」


  下午,趙主任睡了一個好覺,補足了昨夜醉酒的虧損,四點了還賴在床上,仰望著造型精美的吊頂……觀察和思考在同步進行——隻字不談項目的事,證明這不是技術上問題。馬局長在技術問題沒得到妥善解決的情況下,約見的目的肯定與技術無關。趙主任看不透馬局長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他隱約感到這不是一項純粹的商業活動,或許牽扯到政治上需要。假若有這種可能,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看這完全背離商業活動規則的接待架勢,鬼也不信這是人情厚道的緣故。先不論誰是主動的一方誰是被動的一方,單以官商之道,就不合常理。哪有手握國家資源庫的鑰匙卻客氣地請求一個普通商人來挑選資源的道理。既然能當上掌管資源的官員,再怎麼鄙視也否定不了他獨有的過人之處,哪怕歸結為無可託詞的「命好」,更是自討沒趣的羞辱。命好帶有神靈庇護的含義,芸芸眾生,命好者寥寥,當為稀世之物,貶之涉及神靈失察之過,以下犯上罪莫大焉。

  趙主任一覺睡得神清氣爽,精力充沛。他起床了,穿戴整齊,去衛生間擦了把臉,照照鏡子。看到精神煥發的自己,臉上閃出一絲譏笑——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

  他乾脆不想了,一心一意地泡茶。這時他想到了小雲,就打開門,叫小雲來一起喝茶。

  小雲早起床了,把昨天的衣物清洗晾好用了半個小時。本來想把大哥的衣服一起洗,敲了兩次門,等了半天沒反應,一想算了,讓他好好睡吧。

  小雲房間的門開著,趙主任直接走進去,輕手輕腳地,把正在看電視的小雲嚇了一跳。「啊喲,也不叫一聲,嚇著我了。大哥,你好壞哩!」從小雲說話的口氣、語調、語速和表情明顯能感覺到微妙的變化,真的是緣於沒想到大哥會進入她的房間?是的,類似的情況通常以電話為主,不然,頂多在門口叫一聲。

  「來次突然襲擊。房間不錯嘛,比平常的好多了,我泡好了茶,去喝茶吧。」趙恨水的眼神不再游移,是那麼的坦然自若。

  「嗯,正想著呢。」小雲卻低瞼自顧,有意迴避。

  羅科長五點半打來電話,說局長九點才能抽出時間,到時去辦公室面談,他負責接送。

  晚餐可以在招待所吃,報房號就行。

  正合二人的心意,招待所地處繁華,可以在陽光西沉後漫步於異域的街巷,品嘗花色繁多的小食,如閒散的達人瀏覽別處的風情。

  小雲大膽地挽著大哥的手臂,在陌生的城市倚靠在熟悉的臂膀上,四年前的心愿在毫無準備的差旅期間如願以償,並有繼續體驗之勢。路過一家藥店,小雲停下來,讓大哥稍等一會。她進去很快就出來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羅科長八點四十到了招待所樓下,接上趙主任七拐八繞地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樓前,負責看管大門的人走近車窗和羅科長說了幾句話就打開了門。樓體不高,只有七層,獨棟的,燈火比較暗淡。停放車輛的院子裡幾乎是滿的,清一色的小轎車,不同顏色組成的方陣溢彩流光,比小樓的外觀氣派多了。原來這是一處私密的會所——是某些政要、知名商賈的人間樂園,是地位財富的象徵,是白與黑的角逐場,是超凡與平庸的實驗田。

  門庭並不寬闊,鋪著淡黃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電梯口。

  羅科長把趙主任引至三樓的666 號門口,示意趙主任進去,自己轉身走了。

  有一句成語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反過來是「金玉其內敗絮其外」,這裡確是真實的寫照。


  趙主任正要敲門,門卻應時而開,一妙齡秀色盈盈一笑:「歡迎趙主任大駕光臨!」

  透過若隱若現的屏風,馬局長躺在貴妃椅上正與一淡妝女子打情罵俏。見趙主任已到,不慌不忙地站起來,「你們去吧,需要時再來。」同時迎去與趙主任握手。

  「趙主任年輕有為,事業如日中天,不愧是一方幹才,可見前途無量。看我整天忙碌,無名無利,可惜呀,入錯了道行。真羨慕商人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局長真會說笑,自古官為尊,商為輔,何況局長已是一方諸侯,我只有望其項背的份,哪敢以商人自居,小打小鬧而已。」

  「上次,小羅從深圳回來,沒少說趙主任的好處,弄得我日思夜想,不見不快呵,所以就請你過來當面聊聊。能坐在一起是緣分,希望我們共同珍惜。」

  「局長太客氣了,有事開門見山;其實一個電話或一個口信足矣,勞煩局長禮賢下士,受之有愧。」

  「好吧,看得出趙主任不僅是個誠實人還是一個爽快人。常言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這個項目我可以確定下來讓你們做,前提是有件事需要你們配合。」馬局長停頓下來觀察趙主任的反應,拿起桌上的煙掏出兩支相互點上。

  「馬局長,說吧,我認真聽著呢;放心,我無論做到做不到都不會壞事,這是一個商人最起碼的原則。」

  「我相信趙主任。全副市長幹完這一屆會退下來,他是我的伯樂,知遇之恩不能不報。

  我想在這個項目上給他弄點養老錢,承建方是他安排的親戚,隱形老闆。趙主任生活在開放的前沿城市,見多識廣,經歷無數,定然見葉知秋;希望能在單價的核定、預結算的彈性空間裡儘可能地調整到有利於承建方範圍。當然,要有適當理由。趙主任,技術上我不懂,坦誠相告,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馬局長,知恩圖報人之常情,恰恰說明你有情有義。幾千年前老子就說過『朋友信之』這句話,可見仍有現實意義。今天你把不該說的話對我說了,充分證明你在試圖信任我,並希望我能成為你的朋友。這事吧,根據我的經驗,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只要在國家規定的計算方式的範圍之內調整參數,不是違法違紀的,我們可以考慮甲方的意見,爭取找些確定參數的有力依據。但必須統一口徑保守秘密,知道內情的人越少越好。至於審計這關怎麼過我就無能為力了,還望認真考慮。」

  「怪不得小羅近似於崇拜地誇讚你,果不其然,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愉快,一語中的,真是相見恨晚呵。」

  「隔行之別,沒什麼了不起。另外,甲方也可在圖紙上做點文章,不過比較顯眼,風險較大。」

  「趙主任,冒昧地問一句,這方面的案例多嗎?」

  「有,情況各異,抱歉,馬局長,恕我直言,不便多說。」


  「對不起,一激動言過了。趙主任拒絕的對,令我敬佩,更值得信賴。」

  「馬局長,話既然說到這個份上,我想了解兩件事:一是總投資有多大的變數,二是你要求的預期值。根據這兩個數據,我們才能縮小測算範圍,儘量減少工作量。不瞞你說,動一個數據,幾組人馬就得加班加點干幾天。我初步估計,以我公司的技術力量,至少需要測算三次,一般的公司少說也要五次以上。在商言商嘛,所以,也請馬局長體諒我們的難處。」

  「請趙主任放心,我們一定會考慮的,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本來就是多勞多得嘛。難得現在國運昌隆,常言說得好,只要年成好,不怕麻雀耗。對偌大的國家來說,我們吃點拿點算什麼?九牛一毛而已。」

  「還有付款方式,我有必要提前跟馬局長說明,必須嚴格按照合同條款執行。在這個問題上,我一向堅持原則,沒有一點商量餘地。如果馬局長認為不妥,現在還有迴旋餘地,不至於傷了和氣。」

  「正當的要求,不過分,草擬合同時會考慮到的。」

  「那就好,馬局長,明天我就回去了,感謝盛情款待,不論成敗,期待早日深圳見。後面的事你來定,我積極配合。」

  「哪能呢,剛熱乎就走?明晚有人安排,見見吧,以後都是朋友了,多玩幾天。」

  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多麼精闢!首次運用這種邏輯的人一定有豐富的人生經歷。當利益走近一個目標,困難的面和點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為止。

  「馬局長,客走主人安嗎,用我碌碌無為的日子換你大展宏圖的時光是罪過呵。話已說透了,剩下的是落實,我回去也得拿個周密的計劃出來。事要辦就辦好,不能有任何漏洞,我倒無所謂,大不了落得個奸商的壞名聲;你們就不同,功成名就了,享受著優越的生活,萬一有什麼閃失多麼不值得。」

  「趙主任年紀輕輕的能說出這般替人分憂的話,我很感動,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聽老哥的一句,明晚的安排不能推辭,我讓小羅定後天的機票,就這樣定了,我作回主。」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今天我交個底,後邊的事由小羅主辦,需要我出面另行安排,爭取早日深圳見。」

  「恭候光臨!這次走得匆忙,連一份見面禮也沒有,失敬了,到時一併補上。」

  「兄弟之間禮節從簡,別當成負擔,沒那個必要。」


  兩人交談得比較投機,一轉眼過去了一個半小時。馬局長按下呼叫器,說道:「兄弟真夠意思,沒提任何附加條件,是意外驚喜,該放鬆放鬆了。這裡的女孩子都是精挑細選的,最低是大專學歷,年齡不超過二十五,雖比不上美女如雲的沿海,卻也是一方的特色,如有興趣,可帶回招待所。安全問題就不用擔心了。」

  「謝謝局長美意!」趙主任未置可否地回答。

  一溜清一色的女裝把一身凸凹暴露在燈光下,像一列展現性感的迎賓隊——面若桃花,口含檀香,雙手勾連,端於腰臍,站立齊整,忽地直脊屈腰,聲色如一:請君惠顧!

  趙主任看了馬局長一眼,輕聲說:「有心無力呵,今晚得好好休息了。」

  馬局長揮揮手,一隊在新時代從事著古老職業的知識女性依然含著笑意優雅地離去了。他理解趙主任的意思,所以不再勉為其難。

  回到招待所剛過十一點。吳小雲自然地等在大哥的房間裡;趙恨水在路上就想到了。

  沒想到是一進門看見的小雲只穿著一身白色的睡衣。

  趙恨水不能淡定,稍不留意謎底就會揭開;他假裝著親熱,走近小雲拍著她的肩頭說:「洗過了?」

  小雲就勢靠在他身上,伸手抱住他的腰,貼得緊緊的,「水放好了,等你一起洗!」

  聲音是顫抖的,目光是火辣的。

  他們相擁著走進臥室,一件件地脫淨,趙恨水掃過一眼小雲絲滑的胴體,一股邪念迅速集中到赤紅的陽具上,仿佛聽到嗵嗵地跳動聲。他強壓住翻騰的慾火,一把抱起小雲快步走進雙人浴池裡。直到坐進水裡,小雲在大哥的懷裡酥軟地一動不動。她處於超脫的幸福里,幻化了世間的一切……他們保持了一會安靜,瘋狂隨之而來,像兩條發情的游蛇在水中翻滾,把清水攪濁,讓惡水橫流。他們用身體的成交慶祝了業務的成交,第一次在放蕩的水裡激發陰陽。

  回到床上,小雲似有不滿地說:「還不如昨晚爽快,你今天應該休息好了呀!」可憐的小雲,她哪裡知道昨晚是給鄭小玲做了替身。趙恨水愧疚地看著興猶未盡的小雲,心想:對不起,那將是你永遠的噩夢!嘴上卻說:「傻妹子,昨晚是因為喝了酒,武松打虎的故事你知道吧,他憑什麼能打死老虎?」

  趙恨水出於善意扯了一個隱瞞真相的謊,加深了對小雲的傷害。

  「我明白了,以後專挑酒後的時候!」小雲如獲至寶,驚喜這一重大發現。

  趙恨水轉側難眠,不是因為貼身的小雲一雙溫柔的小手撫摸在軀體上,而是把近段發生的事排列在一起,邊比較邊思考——馬局長捨近求遠,是為掩人耳目;趙恨水舍遠求近,是因為越了雷池;與鄭小玲雷雨邂逅,擦出愛的火花,嘗到情的甜蜜;與小雲夢幻交合,造成情愛不分,無奈假戲真做……人真的沒有畜牲純潔呵,總是把自己乾的不光彩的勾當想方設法地歸咎於某種荒唐的理由。不如此不足以顯其才,不如此不足以顯其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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