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該做的一切順其自然地完成了，在按摩室里他們娓娓而談，像一對剛確定關係的戀人。

  「小磊，問個不該問的問題，你是怎麼選擇的這個職業？」小雲一身輕鬆地躺在按摩床上，心滿意足地望著給她捏腿的小磊問。

  小磊的臉上露出無奈，憂鬱地低著頭，猶猶豫豫地輕嘆一聲，緩緩地抬起頭。「哎！姐，沒人心甘情願，除非是爛仔。家裡太窮了，爸爸長年有病，連吃藥的錢都沒有，媽媽苦撐著這個家，妹妹還不到十五歲，我有什麼辦法，一家人總得活下去吧？」

  「你家在哪兒？城裡還是鄉下？」

  「貴州大山里。姐，我們那兒交通閉塞，趕趟集得一天，啥事都得靠體力。自爸爸有病了，我就輟學幫媽媽幹活。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因為光解決吃飽肚子終究不是辦法，就和爸媽商量出來打工。」他停了停，把手從小雲腿上縮回，自相摸弄著指尖。「最先在工廠干，工資低，累我不怕，關鍵是除掉個人的一點開支剩不了多少錢，根本顧不了家。爸爸不能斷藥，醫生說斷藥有生命危險。我一沒技術二沒文化，靠正當途徑肯定不行。我幾乎天天去看招工廣告，一天我在路過的電線桿上看到了一則招工信息，就是這兒。我只管收入，沒太在意內容，在上班培訓的時候才知道真正乾的是什麼。姐，知道了也就晚了，如果不干我得拿出五百元的吃住培訓費用，不然要打斷我的腿。天啦，別說五百，五十我也沒有呵，那不是要我的命嗎！我橫下心，只要有維護家庭的收入我就認命了。」

  「小磊，打那時起一直干到現在？收入怎麼樣？能顧住家庭吧。」

  「姐，你知道嗎，最先的一個月比死還難受；之前不說碰女人光著的身體，見也沒見過呀！好多事我根本做不來，挨打挨罵是家常便飯。後來慢慢地適應了，我承認是錢給了我動力。想想一個月能拿半年的工廠收入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本來就是賤命一條，能把家顧好，讓可憐的爸媽日子過得好一點，讓妹妹能好好上學還有什麼好要求的。」

  「難為你了小磊，年紀輕輕的承擔那麼多苦難，真的不容易；你記住我的電話，啥時不幹了，有什麼想法告訴姐，姐能幫你一定幫。」小雲心裡酸酸的，眼角有明顯的淚。

  「謝謝姐的好意，我家裡比過去好多了，原先要倒的房子也翻建了，爸爸的病也有所好轉。妹妹考上了縣裡的高中，我的努力儘管不光彩，好在沒人知道。我想再干兩年，留點積蓄，作以後的打算。」

  小雲一把抱住小磊，喉嚨里發出嚶嚶的聲音，她哪裡會想到這紙醉金迷的場所原來隱藏著人間的血淚！

  「像你說的，這兒大部分人都是迫於無奈的。你們在一起談些什麼？」

  「我們在工作期間是不能亂說的，否則會罰款。關係好的，休息的時候才互相說說知心話。」

  「小磊，把衣服穿上，以後做我弟弟吧，有什麼事隨時電話找我。」

  「不，姐，本來我不敢說，現在我要說了：我喜歡你！哪怕你從心裡鄙視我也不在乎，你是我第一次喜歡的一個女人！我對天發誓，如果是違心的天打五雷劈！我不知道姐結沒結婚，也不知道姐把我當成什麼人，怎麼對我，反正是喜歡，喜歡一個人總不是錯吧。」

  「行了，小磊，別說風就雨的，先把正事辦好，生活不是喜歡也不是愛，是過日子。」

  「好的姐，我聽你的，以後我想見你就給你電話。」

  「好吧，把衣服穿上，把我衣服拿來，我們去外面喝點茶，吃點點心。」

  晚上，小雲沒有回家，被尚梅好說歹說留下來睡在一張床上。她嘮叨個沒完沒了，把剛才的經過幾乎說了一遍，似乎是對每一個細節的留戀。

  「妹子，我現在明白了男人為什麼喜歡嫖了，我從親身感受中找到答案，真的無法抗拒，真的痛快淋漓！」

  尚梅的話勾起了小雲的回憶，想起了和兩任男友、趙恨水在一起的性經歷，與職業的性服務卻有天壤之別。她沒有夫妻生活的經驗，這種差別她理解得不夠深刻，所以她不能表態。

  「是嗎，尚姐，我哪裡知道。」小雲當然不能把她的感受和盤托出。

  「今天我算是開了眼了，真的匪夷所思，原來男女之間還能玩出那麼多新花樣。哎，以後的日子不知該怎麼過？」

  「尚姐，別人是做生意，每行有每行的門道，玩玩而已，千萬可別當真啊。」

  「妹妹倒是淡定，我恐怕不行，一幕幕像幻燈片似的在腦子裡晃動。」

  「說說別的吧，分散下精力，免得老想，那樣會沉迷的。」

  「可能我真的會沉迷其中。妹子，我回後找人合夥也開一家怎麼樣？這種生意一定紅火。」

  「我哪懂得這些，不過，看這檔次和規模投資上肯定不是個小數目。」

  「我想到過，找人合作，有錢大家賺，何況沒有方方面面的關係也搞不定。」

  「聽說全市長是你的親戚，還愁哪門子關係。」

  「關係是一方面，主要是利益，無利不起早嘛，妹子，這家酒店你了解不？吐點消息給我好借鑑些經驗。」

  「一點不清楚，和你一樣，這是第一次來。」

  「不會吧妹子，看得出你是趙主任的親信，真不敢相信你說的是實話；看來趙主任給了我們好大的面子。」

  「你以為呢，在這裡接待的客人必須是他指定的才行，誰敢自作主張。」

  「妹子，問你個私人問題，你和趙主任是什麼關係？」

  小雲一陣緊張，難道她能讀透諱莫如深的秘籍？

  「尚姐，可不能亂猜，一是上下級關係，二是義兄義妹的關係，單位人都知道，當著我爸的面認的，還能有錯。」

  「哎喲，情哥情妹吧？都什麼年代了，還扭扭捏捏的。」

  「該怎樣是怎樣，不能無中生有吧。」

  「妹子的美不是一般人可比的，看你柔光水滑的肌膚我就有點想入非非，何況那些厚臉皮的男人。今天便宜了那個臭小子，不過長得還是挺清秀的。怎麼樣，滿意嗎？」

  「尚姐，看你又說上了。滿意不滿意又能怎樣，能當飯吃嗎？」

  「妹子，你錯了，我寧願用三天的不吃不喝換這種享受！」尚梅的神色在變化，腔調跳出了正常範圍，想必又懷念到某個情節。

  「別了姐，過去了的事總是想會影響正常工作和生活的，不好呢，現實點，要提得起放得下。」

  尚梅回過神，拉著小雲的手。「妹妹不簡單，有定力，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尚姐真會誇人，說得我還有點信心。其實我很單純，不如姐有那麼多生活經驗。」

  「是啊，我也單純過，可是妹子，當環境不允許你單純時怎麼辦？人之初，性本善！……」尚梅說到這兒停下了，一臉的惆悵，喟然嘆道：「妹子，有些事不是自己能自己左右的，單純的日子真好！」

  「姐這麼優秀，難道也有不如人意的事？」

  「現在談不上，想開了。妹子，一個人或一個家庭別人看到的或感覺到的僅僅是一小部分。比方說你認為我很優秀，聯想到我的家庭我的親戚乃至我的生活圈子，在你的感觀中形成了較為完好的印象，認為有官有商有資源有實力，可以過上普通人望塵莫及的生活。事實是當物質的需要越來越容易滿足的時候精神上的要求就越來越高，它比追求物質需要時更迫切、更無恥、更奸詐、更險惡、更無所不用其極。妹子，一個大家庭的矛盾到了這種程度是多麼的不幸；那可是親人之間的較量，可悲啊！這些是外人不容易看到的。」

  「為什麼要這樣呢？自家人不好商量？」

  「妹子，我也想問為什麼，誰能給我答案。」

  「該有的都有了，還要什麼？」

  「要別人的心吧！妹子，太複雜了。你說，別人心裡想的誰能猜得透；說出的話是真是假，辦出的事是真心還是假意？這就像一場虛擬的遊戲，最終才明白都是假的。」

  「姐說得我好怕呵，一點這方面的思想準備都沒有。」

  「姐不是危言聳聽，你知道了對你以後有好處，免得驚惶失措。我現在不想過得太累，只管圖個歡心。」

  「要不姐剛才那麼瘋狂，原來如此。」

  「是瘋狂地發泄！我們夫妻生活已形同虛設，保留一紙契約是為了維護雙方家庭與小孩的面子。早就自己玩自己的，誰也管不了誰。」

  「尚姐，真看不出來，不會都這樣吧？」小雲在想像可怕的未來。

  「但願好妹子能找到一個好人家，過上理想的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浮華大多是表象。我們玩的姐們有的開始嘗試吸毒了，一次打牌時她們說比找男人更刺激。」

  「姐，聽說那東西能害死人的，你千萬不能沾。」

  「姐當然知道，別的無所謂，那東西我是絕對不會沾的。再怎麼放縱也不能不管孩子，她是無辜的。」

  「姐，我覺得現在條件好了人反倒作起孽來；古人說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能不能別這樣呢，可憐人還多著呢！」

  「是的，小時候雖說窮，過得快樂著哩，那麼純潔那麼坦誠，說得隨意笑得自然，沒有一丁點精神上的負擔。現在呢，差不多懷疑一切了，你說累不累。」

  「姐，我還沒覺得嚴重到這種程度，可能與經歷有關吧。」

  「希望妹子能保持住這種心態。」

  小雲有了睡意打了個哈欠。「睡吧姐，今天的事辦完了，明天還有明天的事。」

  「好的妹子，謝謝你今天陪我，但願別害了你！」

  「看姐說的，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希望姐能守住這個秘密，畢竟是不光彩的事。」

  「放心妹子，姐是有原則的人，分得清輕重。睡吧，兩點多了。」

  一夜銷魂是何緣，落盡花影顧自憐。

  人世迷茫無休止，哪管善惡只認錢。

  猶聽前朝明心傳，取捨固在倏念間。

  不老青天無恨意，心地空靈有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