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人通過不斷地演變爬上了動物界的頂峰，融匯了動物的一切優劣，組合成千奇百怪的特點；並且在隨遇而動、隨變而變——撕裂、打碎、更新、重組，拋棄舊的換來新的；過一時又懷念舊的，討厭新的；循環往復，不知盡頭。物的更替影射到人，把現時的我變為下一時的我，把今天的我變為明天的我。

  這是個不容置疑的事實，看似風平浪靜，實則無時無刻不在質化整個人類。質化的結果不外乎兩種：一種是有利於社會進步的。一種是妨礙了社會進步的。只要歷史不倒退，說明優良的質化超過了劣莠的質化。

  十月十七日，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馬局長帶著兩男三女來到深圳。分別介紹一下：馬局長，馬局長秘書（女），恆豐公司余總，余總秘書（女），羅平科長，尚梅副科長。

  有前期兩個月的工作鋪墊，一切就緒；只等一個簽字的形式了。中國人講究排場，排場就是形式，排場是中國文化的組成部分，由來已久，根深蒂固。不論大事小事，不論事物的性質，都有它約定俗成的形式範圍。有條件要辦，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辦。有沒有必要是另外一碼事，關鍵是它的重要意義遠大於它的重要性。

  馬局長何許人也，當然深諳此道。這個重要的環節他早有計劃，豈敢忽視。他來過深圳多次，並不在意開放前沿的風情，也不羨慕特區的超前政策，更不擔心差旅的花銷。

  此行安排他考慮多日，諸如機票的時間，吃飯的地點，簽字的時間，簽字的地點，接受邀請的人物，接受邀請的次數，一一計劃在列。

  下午一點半的機票，午飯在機場吃的，接機確定由趙主任負責，三點半舉行簽字儀式，晚餐接受趙主任的宴請。住宿由鄉黨安排，後兩天由余總陪行，不再麻煩趙主任。他不麻煩趙主任是應該的，此番運作趙主任出謀獻策讓他降低了風險，又顧全了各方利益。他是知進退的人，不乾魚和熊掌盡收之事。有了義氣，布置補償，平衡偏重，各取所需。鄉黨的盛情也別有深意，能夠得上局長大人的至少已初具規模，或未來可期，請與被請深藏著微妙變化，利益且擱一邊，全以面子為慮，不定哪天便互有依託。馬局長可謂是面面俱到，照顧了各方心情。

  有桂林之行在先，趙主任親自帶兩輛車到機場接客。都是見過面的人物，免不了一陣熱情。馬局長親自分配車座，讓三女坐宋小寶的車。馬局長一改常規，坐在趙主任的副座，把拉開後排車門的羅平晾在門邊。羅平一臉悔悟，恨不能隨機應變，犯了個沒能因地制宜的錯誤。

  車上的氣氛活潑，羅平也不再和自個計較了，反正犯的不是原則性的錯，沒有大的妨礙。

  「趙兄弟，你一個大老闆，不能搶司機的飯碗。小羅說上次是你送他們去的機場，不應該呀，但也很難得。」

  「馬局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跑一趟是有出差補助的。另外，我特別喜歡在車上和朋友說笑，原因有二：一是不影響車外的人，車外的人也看不到你說話時的表情。二是說出的每句話基本不是在同一個地方說的，就像汽車排出的尾氣，只管一時突突，過了全是廢話。基於這個原因，使我有了個壞毛病，那就是在車上不談正事。」

  後排的兩位笑得厲害，可馬局長一本正經地說：「你這是什麼邏輯，第一次聽說，有人專門喜歡在車上談事。」

  「趙氏邏輯。找個機會去申請專利，全世界有多少車呀，多大的利潤空間。」

  「馬局，趙主任真會搞笑，淨是奇思妙想。」余總嬉笑著說。

  「余總，我有個建議，以後不能稱呼馬局長為馬局；漢字的釋義較多，同音較多，容易誤解。」

  這次可是馬局長帶頭笑了，後排卻沒有了聲音。

  「真有你的兄弟，有心奚落老哥不是，不過點撥得倒是精闢，事實確是如此。」

  「馬局長，我可有言在先，車上的話全是廢話。戲言而已，不能當真。」

  「小看我了吧。姓氏是祖上給的，官職是國家給的，我樂享其成，何必在乎釋義。」

  「還是局長大度，有宰相胸懷。」余總附和著。

  「余總說得對，馬局長確實了得。剛才上車就略見一斑，領導的車座在後排右座是不成文的規定。為什麼非得是後排右座呢？其實很好理解，它是根據每個地方的交通規則確定的。一般領導出行至少有一個隨從，按戰時要求隨從肩負著保衛領導安全的重任，平時負責領導的隨身用品，比方說文件之類的。因兼具兩責，隨從必須坐在領導的前排，服務領導時既方便又靈活。我看得明白，馬局長今天改了這個規矩，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

  謝謝馬局長，小生這廂無禮了。」

  「大行不顧細謹，趙主任無禮……得當……」

  車內沸騰起來，笑出了儒雅風采。

  「趙主任，你可以再做些兼職，比如小品脫口秀之類的。笑歸笑，不過是事實，假如今天小羅坐在前排，氣氛就完全變了。試想一下，趙主任處級幹部，又是掌管幾千萬資產的國企老闆，小羅能與你平起平坐嗎？這看似平常可不是小事。你們以後在外面辦事一定要注意，細節決定成敗嘛。」

  羅平：「局長教導的是，一定引以為戒。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與趙主任平起平坐噢。」。

  「局長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是身為局長能做到巨細兼到是件很難得的事，改變自己去適應別人一般人做不到。聽說毛主席在重慶談判和蔣公在一起時從不吸菸。想想他老人家運籌帷幄決戰千里之時，煙不離手，霧不離口，而在唇槍舌劍的談判桌上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對煙的依賴呢？馬局長做得儘管不能與偉人相提並論，但這是一種志存高遠的傾向，能不讓人佩服嗎。」

  「還是趙主任明察秋毫，怪不得有如此成就，我們得向兩位領導虛心學習才對。」

  羅平在說，余總在點頭，好像悟出了什麼似的。

  「你呀，應該去當個市長，你太有才了，也太聰明了，估計很多人怕你。」

  「你怎麼不讓我去當省長呢，比市長大多了。」

  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

  「余總，你該換部好車了，看趙主任這車多氣派，坐得多舒服。」

  「比不了的局長，這車少說也要一百多萬，高配的要兩百多萬；我們整個市里也找不出多少輛，我哪敢想。」

  「努力爭取，商人還是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裝門面。不比我們有輛破桑塔納就了不起了。」

  「別像要扶貧款似的。我原先單位的領導說，跑扶貧要項目盡撿可憐的說，有多窮說多窮，比乞丐還能裝。」趙恨水想起了鄭懷中說的話。

  「差不了多少，一個師父教的套路，大同小異。」馬局長打著僵笑，仿佛感同身受。

  三點五十分在辦事處會議室舉行簽字儀式。參加人員有甲方的馬局長，羅科長，尚副科長。乙方的趙主任，楊書記，綜合部宋部長，業務部吳部長。按馬局長的要求，全程攝像並保存完整的儀式紀要，雙方各保留一份，雙方各備份一份。方亞男負責攝像，羅科長負責紀要。

  馬局長這麼做的好處多多：藉此以彰顯他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藉此證明他公開公正的工作作風；藉此說明他是嚴格按照合法合規的程序指導項目進展並有據可尋。

  儀式進行完畢，趙主任引領著馬局長一行參觀了辦公室全景。方亞男詳細講解了先進辦公設備的工作原理，並在超大的電視屏上做了一部分模擬演示。

  馬局長對身邊的余總說：「小平同志說得好，科學技術就是生產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現在看到了吧，不得不承認內地與沿海的差距。」

  「那是，主要是缺錢。」余總回答。

  「我倒認為主要是缺人才，尤其是有高級技術的人才。」

  「馬局長說到點子上，再好的設備沒人會操作與一堆破銅爛鐵沒區別。我們每年的培訓費要幾十萬，設備更新要幾十萬，不然我們每年不可能有那麼高的產量。」楊書記說。

  晚餐安排在粵港新都，就餐人數十二人，訂的是一間大房。為了給馬局長面子，早前就約好了孫強副區長，袁方副局長。吳小雲是業務代表，又是能說會道的美人，甲方有女賓，參加陪同理應有女士。宋小寶身兼兩職，陪酒兼司機，他是袁方和孫強賞識的人，又有一肚子好酒量，他的參加有利於孫強與袁方的酒興。楊書記看到人多本不想參加，趙主任說不參加不夠重視，只能陪行。

  在一間一百平米的綜合性客房裡匯聚了各路豪傑。單固定的服務人員就有六人。茶，飲，酒，零食，水果，錯落在不同功能的桌台上，讓隨興落座的客人即得所需。奢華的軟裝映襯著鮮衣艷裙，舉手投足，借物傳情，得心應手，一切設施大度地容忍著他們為所欲為。

  今天，這裡幾乎涵蓋了黨政商學工農兵，是一桌社會現象的滿漢全席。

  入席時免不了官話的敷衍。趙主任放棄了做東的話語權，讓馬局長多費了不少的口舌。其實，孫副區長也就假惺惺地謙讓了一下。如果不是趙主任的薄面，無須一句說詞便穩穩地坐在上首，而且無可厚非。富裕的好處在官員之間同樣有所體現，在官方的接待中分得一樣清楚。例如，貧窮地區的官員到富裕地區去調研去觀摩去商談，在接待上很難對等，降個一級半級接待標準是正常的。除了私人感情之外。能說什麼呢？人窮志短馬瘦毛長罷！

  孫強以廳級幹部的身份陪一個處級幹部已經夠委屈他了。馬局長當然不敢壞了官場的規矩，說一堆謙遜恭維的話是一定少不了的。

  鑑於這種幾方面關係混合的情況，正是喝酒大好的時機。

  趙主任酒量有限大家知道，楊書記不算太熟是不錯的理由，宋小寶名正言順發揮了替補的作用。馬局長雖說不了解小寶的底細，察言觀色的本事使他在孫強和袁方的隻言片語中感覺到他們的關係並不一般。又有小寶常到趙主任耳邊私語，行為皆受其左右，就自然而然地不能小覷此人了。

  袁方今天屈位於四，坐在趙主任下首，是在給趙主任增添更高的社交地位。他的行事風格一貫如此，善於把握時機粉飾他人。

  馬局長審視著這般架勢，只好隱藏慣用的伎倆。

  袁方今天比平常喝得多，動作有點遲緩。他拉著小寶不放，非要小寶耍一套拳腳方肯放手，很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他的理由是前些日子在一次緝捕過程中，一個罪犯連續打倒了他的三個警員，讓他的顏面盡失。

  馬局長行伍出身，年少時也好拳腳。袁方的提議動了他的興趣，在微醉中響應了掌聲，並側身徵求孫強的意見。宋小寶把目光投向趙主任，因為他不確定是否合適。

  「小寶，我替你老闆做主了，露兩手，給遠道的客人助助興，順便解決袁局長的疑問。

  你們幹警要加強鍛鍊，也可以考慮請小寶去指導指導嗎？」

  趙主任笑笑算是認同了。

  小寶今天在喝酒上是主陪，此時略有醉感，良好的氛圍給了他露臉的鼓動，一時把師父教導的不在人前炫耀拳腳的話忘在腦後。他走到餐檯與茶室之間，在估摸十幾平方的空處立住。深呼吸，氣沉丹田，虛探步，緩亮掌，扭轉幾下脖頸，活動一下腰身。接著氣運四肢，但見肌肉暴突，氣貫華頂。剎那間格擋拉靠，突防進退，拳腳生風，肘膝發威，閃展騰挪，一氣呵成，完成了一套少林長拳的動作。直看的眼花繚亂。

  袁方興猶未盡，站起身來說：「小寶，你這也太快了，再來一套慢點的，讓我們能看清楚點。」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像個老娘們做針線活似的，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小寶解釋說。

  無奈，小寶在掌聲中又慢節奏地演示了形意拳十二式。

  「沒看出小寶有這麼好的身手，真是沉如磐石落地，起如鷹擊長空，招招兇狠，式式殘酷，不得了，不得了。」馬局長誇讚道。

  「他是我們區政府授予的見義勇為的英雄。」孫強說。

  「區長，我認為有必要申請一筆資金用在警員的實戰培訓上。」袁方說。

  「可以呀，你整理好申報資料，我在區委會上提議，應該不是大問題。」

  「兄弟，到時借你的保鏢一用，給不給區長和我的面子？」袁方看著趙主任說。

  「看來你是賊心不死啊。那得看時候，有時間為社會治安出份力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嗎。前提是聘用特殊人才，首先要有足夠的誠意，在商言商，你懂得是什麼意思。」

  「奸商，跟兄弟談錢也不怕傷了感情。」

  時時爆出的笑聲是那麼的開懷，可見相互是多麼的友好。

  這場趙主任組織的飯局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愉快地結束了。同時宣布了雙方合作的項目正式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