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宋小寶與方亞男的關係在諮詢公司人盡皆知，可趙主任從不談他們之間的事。他們做得比較隱蔽是一方面，兩個好動的人利用共同的愛好建立起來的友情並不遭人詬病，多一點延伸的想像內外無傷，時下也無損雅俗，俱為常事常態。趙主任的心思怎至於被這等俗事煩擾，況且他並不是個捕風捉影、見事生非的小人。

  人與人之間的有些事確有不可思議之處，當趙主任像談到正常工作一樣提出方亞男代為指導的話時，宋小寶心裡還是震動了一下，臉上一閃偷竊者才有的矯枉時的慌張。而趙主任那鎮靜自若的神態沒有一點是他要找的求實佐證，他失敗了——一種既不被重視又沒有輕視的態度給了他莫大的失落，他很想趙主任就此發表一點意見，哪怕是他慣用的冷嘲熱諷，哪怕是他善變得真假難辨，會比什麼都沒有發生叫人心裡好受。

  「這兄弟太難讓人琢磨了……」宋小寶在心裡反覆地念叨。

  回來的路上，宋小寶終於沒能忍住心中疑問：「我的好兄弟！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啥也不說呀？」

  「說什麼？我知道的東西多著呢，非得都要說出來，豈有此理。」

  趙恨水說得有稜有角，但語氣和表情不配合，不深不淺的，氣得小寶想打他。

  「我們是兄弟哦，對錯都能說，怕我怪你不是？」

  「小寶，做人真的好難。不說是錯，說了呢，也是錯，只是說了的錯你沒感受到，所以在計較不說的錯。想想你父母曾經說過的話，可能有打你罵你的，不用懷疑當時他們做的一定是對的，你回想一下當時你的反應就能明白很多道理。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判斷，如果全部依賴別人的指教，你過得還有意思嗎？何必在意別人的指指點點。沒有大的偏差，處於一種良好的心理狀態就是正常的行為，不用把所有的事想得那麼複雜，也不用把所有的人想得那么正經。」

  「聽你說得都在理，真就這麼簡單？」宋小寶疑惑地問。

  「懷疑我了？那還問幹嗎？」趙恨水在宋小寶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一巴掌，爾後露出頑皮的一笑。

  好久沒見到這種可愛的鬼臉了，此處卻有魔法般的奇效，打開了宋小寶歡喜的大門，咧開方口，哈哈一笑。

  經過兩個月的籌備，一家公安局旗下的安保人員培訓中心正式成立了。

  對外的宣傳冊子很有吸引力，彩印出愛好武術的年輕人嚮往的種種可能。有英雄夢的，有明星夢的，有保鏢夢的，有炫酷夢的……策劃師的高明之處就是無限地放大人的欲望，把現實中的不可能變成大腦中的可能。讓那些不愛紅妝愛武裝的青年男女多了一條通向成功之路。並承諾協調各用人單位優先安排工作，最不濟也能被公安部門授予治安協管員的身份。短短的三個月如同在破銅廢鐵上鍍上了一層金銀，放射出引人羨慕的光芒——前來了解情況的青年男女，大多會有這樣的思想活動。

  一條單獨字體的重磅信息，更叫人心跳不已，全文如下：經市區兩級政府相關部門研究決定，根據綜合測試的結果，在每期學員中錄取一至兩名品學兼優者進入公安系統試用一年，期滿合格即享受國家正式警察的待遇。——這最為心動的一條不是所有人都敢想的，自忖與威風凜凜的警察距離太遠，估計不是這輩子該想的事。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這句人生哲學中較為古典的話啟發了趙恨水和袁方，暫時把精力集中到這件獨立的事務上，密謀了一個晚上。

  結果以維護人口密度越來越集中，治安形勢越來越複雜，警員力量越來越捉襟見肘的需要；為了增強警員的身體素質，用優良的體質彌補數量的不足；同時借用社會有志青年的願望，壯大正義的力量，以公共事業的性質為由，說服了上級領導，得到了工商稅務的支持，合理地避開了稅費。

  每期計劃招收學員五十人，男女不限，年齡十八至二十五歲。初中以上學歷，高學歷優先，無犯罪前科，學期三個月，軍事化管理，高強度訓練。科目分為三種，基礎訓練科目。拳術套路科目。實戰練習科目。期終考試合格者，頒發學業證書。學費一萬五千元，包食宿，包訓練服，包訓練器械。

  訓練場地、學員住宿由袁副局長負責提供。場地、宿舍修繕、訓練器械、服裝、管理人員、教練人員等由趙主任負責解決。除飲食開銷、日常用具外，所得收益按三七的比例分配。

  袁副局長的一方所得收益的百分之三十，趙主任的一方所得收益的百分之七十。

  兩個聰明人合作是件愉快的事，基本不需要為利益爭論，就非常地接近個人目標。

  袁方有了無償地代培警員的充分理由，遊說同僚及上級口若懸河，於公於私是那麼的理直氣壯。他心生感激，是趙兄弟為了他辦了一件名利雙收的好事，不由得再次暗自佩服這位兄弟的聰明才智。

  他粗略地估算到正常情況一年的收入應在五十萬左右。這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收入，雖有幾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同僚不懷疑，他也沒有獨吞的想法。拿出一半靈活地運用在上下之中，將會使他更加地左右逢源，上下貫通。他是個不缺錢的人，但遇到有利的時機也是個不怕錢多的人。他信奉趙主任說的話：「少賺常有比多賺少有來得更有意義，妙處是不顯山不露水。」

  帳面上的利益是糊弄人的小兒科，每期的一至兩個試用名額才是大手筆。趙主任的這一傑作，深入到了袁方的心坎。

  趙主任在和楊書記商量這事時沒有隱瞞個人的觀點，開門見山地說出這份收入不納入辦事處的收入範圍，只為提高在職員工的福利之用，存餘部分作為不時之需。並坦誠地告訴楊書記，此事不宜公開，對外以協助地方治安的要求，無償地提供單位與個人的社會義務。

  宋小寶繼續擔任綜合部部長，胡小明兼職綜合部副部長，接替宋小寶的部分工作。

  方亞男的副部長職位不變，手頭的工作暫不變動，如有需要由楊書記臨時調整。

  這件事並不損害辦事處的利益，而且還有益於辦事處的影響。楊書記當然不能持反對意見，何況這樣的操作任人惡意揣度也於法於紀沒太大關係，他相信是趙主任深思熟慮過的。能坦然相告算是對自己的信任，白撿個便宜，若非趙主任品行，天下哪來的這等好事。

  趙主任在解決學員一日三餐的問題上頗費了一番周折。袁方起初答應找人承領，中途變卦讓人措手不及。可能是因為利潤不高，又加上學員的不確定性涉及到無法評估，導致稍有實力的業內人士移目別處，懶得去賭沒有前景的投入。趙恨水諮詢了老二，老二說的和他預估的基本一致。按預計的五十人計算，月利不超過三萬。保守計算介於二萬到二萬五之間，少於三十人就沒利潤了。好處就是除了季節性的物價浮動，一旦人員變化不大，利潤比較穩定。老二說得在理，有就近方便的可以一試，至少沒什麼風險。

  老二的話無意中提醒了他。就近的當然有了，吳老闆不是合適的人選嗎？何不一試。假如他不感興趣，總算是一番善意。他不敢耽誤，把小雲叫到辦公室，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小雲，並重複多次地說一定要講清楚。能幹不能幹全由商業價值決定，千萬別顧及人情。

  吳老闆一般情況很少與趙主任聯繫，女兒成了他下屬更多了一道障礙。但是，即使算是障礙也不影響他對趙恨水的友好。比他兒子大不了幾歲的後生輩，才幾年的光景搖身一變成了響噹噹的人物。他腦海里的影子已由最初見到時的平淡無奇，一躍成有頭有臉的人物，全是他實現的價值描繪的。

  吳小雲沒說到一半，認為有待轉達的意思還沒完，老爸已激動不已。他神采飛揚地站起來，做了一個不很誇張的下定決心的手勢，沉穩地走了幾步，像在自言自語：怎麼不能幹？我認為可以，我有先天的有利條件。告訴他，我答應了。別人的話不能信，他的話要信。

  問句無關的話，賺錢靠算計嗎？

  偏偏吳老闆用事實給出了否定的答覆。他僅憑對一個人的信服在後來的五年多賺了兩百多萬。

  在這件事告一段落之前需要列舉幾項數據，用直接的數據概括更有說服力。

  一期學員三十七人，其中女學員五人。因身體原因中途退學三人，實際結業學員三十四人。一人被袁方保薦留在派出所試用，一人被培訓中心聘為助教。餘下的三十二人被各用人單位哄搶，場面有些混亂卻不失壯觀。區電台來了兩名新聞記者，現場採訪了招聘人員和應聘人員，請簽約的雙方和等待簽約的多方分別談了此情此景的感想。引來無數路人的交頭接耳，引來無數青年男女的翹首以待。

  這天兩位主角早早地來培訓中心，輕鬆愉快地觀賞著他們的傑作。

  巨大的橫幅隨風飄擺，色澤鮮明的海報誇張地布滿牆壁，寫著招聘單位名稱的不同顏色的豎幅掛有幾十條，遠看如某些民族重大慶典的彩帶。歡送與迎新同步進行，盛況空前，把開學時的寥寞一掃而光。

  「袁副局長，請問您協助籌辦培訓中心的初衷和期望是什麼？」記者問。

  「說句內心話，真的沒有什麼初衷與期望那麼複雜。產生這種思想的真正原因是偶然的，在一次抓捕行動中我切身感受到犯罪分子的窮凶極惡，親眼看到一個犯罪分子連續打倒我三個警員，至今想起仍心有餘悸。而我們的警員在身體對抗中不能僅憑忠誠和信仰，僅憑不怕流血甚至犧牲吧？保護受害人，保護民眾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但有一個前提，如果我們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拿什麼去保護民眾，拿什麼去維護國家的利益呢？所以，我們應該具備和犯罪分子對抗的實力。這是一個方面，另一方面希望壯大有正義感的群體，通過培訓中心的教育，通過培訓中心的體能訓練，讓一部分有正義感的有志青年同時具備制暴和自身防範的能力，避免遭遇暴力時有心無力，手忙腳亂。我這樣回答不知記者朋友是否滿意，謝謝！」

  「謝謝袁副局長！你回答得太切合實際了。」記者微微一笑，一甩被風吹亂的一綹短髮，把話筒移到趙主任面前。

  「請問趙主任，此時你有何感想？」

  「談不上什麼感想，只是覺得袁副局長倡導的是一種責任，一種社會的責任，無論是集體還是個人都不能忽視的責任。商人不能唯利是圖，個人不能明哲保身；一個安全的工作環境，一個安全的生活環境，想必大家都知道它的重要性。我們籌辦培訓中心，不是以盈利為目的，合理的收費是為了日常必要的開支；雖說是公益事業，一樣不妨礙記者或各界朋友參觀指導；驗證我們說的與做的是否一致。所以，在不影響公司利益，在能夠維護培訓中心正常運轉的前提下，為社會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是應該的。謝謝！」

  「趙主任，有個敏感的話題不知您願不願意回答。為什麼培訓中心非得您來舉辦？」

  記者提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

  「首先，我糾正這位漂亮記者套用的敏感二字，這裡不存在任何敏感的問題。是我們的袁副局長在一次見義勇為的事件中，發現了我們單位的一個人才，他就是宋小寶師父。

  我和袁副局長就是在接受市政府授予宋小寶『見義勇為』獎旗時認識的，我記得當時袁副局長還有把宋小寶調到他派出所的想法，牽涉到很多原因後來擱置了。宋師傅自幼習武，經年不輟，已得武學真諦。他為人剛正，疾惡如仇，從不恃強凌弱惹是生非，堪稱武德的楷模。正因如此，袁副局長認為他是個人才。今天這個局面準確地說就是因為袁副局長念念不忘促成的。如有懷疑可當面找袁副局長核實。謝謝！」

  第一期學員畢業典禮經兩位一個晚上的精心謀劃取得了圓滿的成功。

  第二期招收學員五十一人，因身體不適中途退學的五人，實際畢業學員四十六人。

  第三期報名學員七十九人，招收學員六十人，中途退三人，實際畢業五十七人。

  經趙主任提議，以後招收學員人數不得超過六十人。實驗再一次證明他又對了，如此的老謀深算讓袁方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用人生哲學中知足常樂的道理掩飾了謀略中欲擒故縱的狡猾……

  宋小寶現在是個人物了，方亞男自然跟著沾光。

  一天下午，前期的一個叫雷震的學員，帶著同期的女學員呂菲，開著豪車來到訓練中心，一直等到下班，軟磨硬泡地把他們拉去喝酒。在一處霓光炫彩的露天餐廳，吃著喝著，學員越來越多——宋小寶膨脹的虛榮在徒子徒孫恭維的氣氛中愈加地難以自持。

  一不小心，很少見得喝高了，害得方亞男侍候了半夜。

  就在這個夜裡，宋小寶覺察到方亞男的幽怨；一種依依不捨的幽怨，一種夜長夢多的幽怨。

  她已經二十八歲了，青春易逝馬上就適合用在她的身上。她愛宋小寶，宋小寶也喜歡她。他們謹慎地在一起度過了三個年頭，快活自不必說，但終有快活後的失落。心裡的不踏實時常出現，說明到了深層的思量了。名不正言不順像一股黑色的幽默總會有意無意地騷擾她，總有一種哭笑不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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