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1:34 作者: 柳絮飛
  三年中,最後一件想要述說的事是比較沉重的。從事理上雖說已經與趙恨水沒有任何關係,可事理歸事理,跟一個人與這件事的感情牽連是兩碼事。就像理性壓迫感性,感性抗議理性的經過一樣,時常在生活中糾纏。

  趙恨水一手籌建的服務公司徹底完蛋了。離任時留下的一千三百多萬的資金,經鄭懷中蓄意謀劃僅剩無幾,在職員工絕望得以淚洗面。趙恨水恨他做得太狠,膽子大得沒邊,害了一大幫人,自己也難過了好幾天。

  蘇敏是在服務公司總經理辦公室服毒自殺的,遺書在不同的地方放了好幾份。有人說女人的世界是男人,男人的世界是世界。她的征服男人才能征服世界的夢想,被喜新厭舊利慾薰心的鄭懷中擊得粉碎,留下的是觸目驚心的虧空數字,而帳面依然顯示著年年遞增的盈餘。

  當一個青春年少、有著本科學歷、有著財會專業的女大學生走入她的視線,她似乎有種預感——她所依仗的支撐恐怕要挪走了。

  畢竟在總經理的位置上歷練了三年,捋捋思路,無非是情感方面的失落。能維持十多年的關係,已是少有的慶幸。該放手了,況也待我不薄。蘇敏想到這些,爭風吃醋的狹隘胸懷一下子開闊了。少一處應付,多一份努力,讓公司多一點成績,不見得不是好事?

  蘇敏在頭三年的總經理位置上雖無建樹,卻也維持著接手時存量資金的不變。員工的工資及福利減少的也不多,偶爾的微言還不足以抹黑個人的形象。

  在春風如意披霞戴彩的新任初期,她一時的趾高氣揚,情不自禁地唯我獨尊,無所顧忌地呼風喚雨,肆意妄為地指手畫腳,無情無義地否定一切,實實在在地滿足了她卑微出身的虛榮。當時間的妙手和事物的可變因素交織在一起,讓她不斷地嘗到無所適從的滋味。這時,她的思想發生了趨於理性的變化,逐漸地厭倦了感性的快意。開始糾正過去的不健康行為,試圖用事業上的成就來證明自己的良好願望。

  她以虛心的求學態度給趙主任打過好幾回電話,討教了如何處理管理者與被管理者的關係。趙主任借了前人的兩句話送給她: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為此,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琢磨,悟出了一些道道——沒有私心,光明磊落,才能一身正氣,才能大膽地行使自己的職權。確定了正確的發展方向,犯了錯誤也情有可原。把員工當作平等的同事,各司其職,只有職位的不同,沒有人格的高低。下屬不是予取予求的玩物,更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用事實明明白白地告訴員工他們是在為誰工作,爆發內生的動力。

  蘇敏淡然一笑:當領導的都能這麼做就好了。可她卻想著一試,續接趙總的成功之路。

  她放下了本不高貴的身段,一改前時的傲慢,對內主動接觸員工,有事沒事地閒扯上幾句家常,以人格對等的真誠與同事說著體己話。對外謙虛謹慎地操起了迎來送往的舊業,增加了互動的投入,把辦事在於走動,感情在於互動落到實處。讓一時間被霸凌和流言衝擊得暈頭轉向,對公司的前景毫無所望的員工振奮了精神,隨之,調整好心態,善良地融入新任領導的體系。

  這點希望的曙光剛有蔚然之勢,便遭遇到暗藏已久、蓄勢待發的烏雲。

  鄭懷中副縣長終於出手了。

  他用一家早已布置好的皮包公司,以拆借合作的方式,通過蘇敏的手,把服務公司的資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分三次轉移出了一百五十萬。服務公司的帳目上多了票據,少了真金白銀。

  蘇敏警覺到事態的嚴重性,為此,主動地約了鄭懷中。在酒店的豪華客房,她用女人溫柔和合乎情理的風險提示,陪了他整整一夜。多年的規劃正在按部就班地施行,異色雜音無異於前進路上的絆腳石。他們之間由此出現了裂痕,十多年的感情居然經不起利益的輕輕一擊。

  鄭懷中看出了蘇敏的畏懼和憂慮,軟硬兼施終不得其悅色。他是個善變的老手,進則受阻,迂迴有道,何不緩一緩態勢,再做打算。

  一個單位的主要負責人和主管會計是兩把控制資金流動的鑰匙,任意一方都有動用資金的能力,不論是正當的還是非正當的,只要想動,總會找到辦法。鄭懷中失去了蘇敏的援手,身為副縣長,直接去找主管會計動手那是他智慧上的恥辱。暫緩不是放棄,起航的汽笛既然拉響,不管是風平浪靜還是惡浪翻騰,無法改變前進的方向。

  新來的會計是他老婆娘家的遠房親戚,農家女孩,憑真才實學躋身於大學行列。要不是家庭條件受限,大有希望在學業上再進一步。人長得文靜,細條條的個頭,笑怯怯地欲言又止,一看就是缺乏社會經驗的典型。

  鄭懷中一經了解,欣然應允。知會蘇敏安排為會計助理。入職半年,經鄭懷中言傳身教順利地接替了主管會計的位置。

  人都有感恩之心,親人間嘗不例外,況且是八竿子還沾不上邊的遠房親戚。鄭懷中恩威並施,不多久就稀里糊塗上了賊船。在她純潔的世界觀里,縣長是值得敬仰的,縣長的所作所為都是她學習的榜樣。

  她如沐春風,固然有個人的優秀學業為先,斷不敢棄縣長的大恩不報;及至鄭懷中的言行如高聳的燈塔,指引她走向報恩的路。她有過懷疑鄭懷中行為不當,但一想到他是縣長,就忽視了人性中的劣根性,相信了他編造的謊言,並自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她卻渾然不知路的盡頭是黑暗。

  被封鎖的消息抵不過多方民眾的呼聲。兩個月後,蘇敏的遺書公之於眾。

  ……我以痛徹骨髓的懺悔之心告別我依依不捨的親人!我走了,對不起!今生的債如有來世,一定加倍奉還。

  親愛的女同胞,臨走時最想說的話是與你們有關的!

  皇帝只有一個,富人畢竟不多。過自己平淡的日子吧!

  我背負著離經叛道的原罪,傷害了我的婚姻,傷害了我的親人,傷害了我的朋友。生命的弱小和卑微,本不該成為我犯罪的緣由,可一度被人無所謂有無的輕視滋生了發奮圖強的虛榮心。然而,除了女人稍有點容顏的身體之外,再也扒拉不出一點拼搏的資本。我從一個占地工走進望而生畏的機關辦公室,不敢抬頭望人,不敢找人說話,傻子一樣地站著,木呆地等著別人問話。可是進進出出的人多數會掃你一眼,便自顧自地走開,有些人至今不能讓我明白,未必一個活人的存在,連順便掃一眼就覺得多餘?我越發地自卑,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好半天,正在我猶豫是走是留的時候,一個面露笑顏的男人急匆匆地走進來。也許是看到他面善的原因,在冷漠的空間裡是那麼地親切,不由得追趕著他的笑臉多看了幾眼,而他的熱心如他的笑臉一樣地溫暖,走過去了又迴轉頭,問我找誰,問我來辦什麼事?

  貧窮和弱小最容易被感動!別說後來是他跑來跑去地幫我辦好的入職手續。僅憑那一番詢問,就叫我念念不忘。我一個不諳世事的十八歲女孩,就這樣被他深深地感動。時隔七個月,我心甘情願地成了他的俘虜。但那時是快樂的!

  不可否認,男歡女愛是人類生活的美好嚮往!那種短暫的歡愉,那種靈與肉的融合令人陶醉!可是,一旦有了附加條件,就失去了原味。親愛的女同胞!請別把我當成十惡不赦的蕩婦,我曾經以少女的純真與一個已婚男人的偷合併不是我悔恨的根本,相反,至今還保留著許多美好的記憶。在他新任副縣長伊始,我打心眼裡為他祝福!誰知那時的祝福竟然是為他敲響的喪鐘,也為自己準備了一條通往墳墓的路。

  此後,我們之間便不再以身體的需要為主,多以財物的去留為題,隱隱約約地畫出了一張搜集財富的網。

  他幫了我很多,物質上儘量滿足我生活所需,精神上滿足了我的虛榮。一手把我從一個打雜的普通工作人員轉換成幹部身份,頂著非議安排在局辦公室任副主任一職。幾年間,隨著他職務的升遷,又硬生生地把我扶上了服務公司總經理的寶座。我為此一度興奮不已,風光無限地行使著總經理的職權,以俯視的姿態對待手下的員工,全然沒有職責的敬畏之心。不久,我發現錯了,像個孤家寡人,沒人願意搭理你。

  為此,我請教了前任的趙總;他是我恨過和崇拜過的領導,他沒有因我離任懷恨在心,大度地指出了管理中應注意的事項。我效法而行,果然有效。內部的問題解決了,剛剛松下的一口氣,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提到嗓門。

  在一處私密的地方,鄭懷中告訴我為了競爭縣長的位置需要提前布局,讓我想辦法籌備錢。說是讓我想辦法,實際上他已經把辦法想好了。想起十幾年的過往,想起他對我的好,我答應了。原以為有了一百五十萬完全可以解決問題,沒想到時隔不久,他以不夠為由提出再弄一百五十萬。我後怕得要命,這麼大的資金流動瞞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我委婉地拖著,是想讓他自己想明白。而他說得是那麼的輕鬆:你放心,等我當了縣長,就一句話的事。

  也許是他看出了我的堅持,多次催促無果便利用他手中的權力另謀出路。我知道新來的會計是他施行計劃的重要操手,也知道這是為了架空我的第一個步驟。但是,我也十分地清楚只要我這個名義上的總經理不簽字,資金的流出就是非法的,至少是與我無關的。

  我把精力放在事業上,用工作中的充實填補精神上的空虛,一點不在意閒言碎語。

  新來的會計不到一年,變化大得驚人。穿金戴銀自不必說,名表名包已是標配。我之所以不屑是因為我懂得太多,與其說是她傷害了我,倒不如說是我害了她!

  我忽視了他們的膽大妄為!等我驚夢般地感到公司帳戶上肯定出了問題的時候,大勢已去,為時已晚了!

  一千二百多萬的資金全部由票據代替。帳上可動用的現金只有四十幾萬。天啦!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我讓會計把充數的票據找來,而她卻漠不關心地說:「這事你不用管,當作不知道就行。」她說出這樣叫板的話,儼然是領導的口氣。我十分清楚她的膽氣來自何處,而我卻像是個必死之人歇斯底里地爆發出最後一聲狂嘯——她顫抖著手,拿出帳本、票據、合同,我氣呼呼地翻看著,結果全是與一家公司發生的關聯。

  我徹底絕望了!唯有噩夢伴隨我的余日。一閉上眼睛,要麼是凶神惡煞的魔鬼,要麼是淚流滿面可憐巴巴的乞丐,要麼被五花大綁滿街遊行,要麼被萬人批鬥輪番打罵……在離開這個愛過恨過的世界之前,我忠告我親愛的女同胞:女人的容顏易逝,終有人老珠黃之時,縱有尋歡之念,切勿依附之意,愛得坦坦蕩蕩,離得無怨無悔!窮點富點自有天命,過一種踏踏實實的日子吧!

  我始終不提公司會計的名字,印證了人之將死其心也善的老話。她既有罪又無辜,她那麼年輕,剛走入社會,就遭此劫難,今後的路該有多少艱難啊!如果是我的原因,請原諒一個死人吧!

  ……我雖罪不至死,但我必須以死謝罪!絕命:蘇敏。

  就此議論鋪天蓋地,如蝗災時漫天飛舞的蝗蟲,使縣城的空氣中瀰漫著擾亂人心的恐慌。不出兩個月,風波平息,人們在平凡的日子裡,偶爾也會作一些猜想——下一次離奇故事的出現會是某時某日?

  剩下的事輪到公檢法去辦了。處理起來要經過很多程序,不是三天二天的事。鄭懷中苦心經營到副縣長的高位,在跨入正縣長的路上折戟沉沙了。痛哉,惜哉!不過在官場上倒是多了一件喜事:空出了一個副縣長的位子。有人歡喜有人愁嘛,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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