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1:47 作者: 柳絮飛
  回來的第二天下午,趙主任收到一條簡訊,是鄭小玲發來的,內容很簡單:晚上一起吃飯,住假日酒店1106 房,有要事相商。

  鄭小玲的父母來了有一個多月,現在都退了,只有一個女兒,以後就打算住在深圳,他們之間如需約會只好去酒店。

  趙恨水也是用信息回復的:晚餐有約,晚點見。

  心中有事,飯桌上就有所準備,把有利於提早離開的相應手段下意識地通過語言和動作表現出來,讓飯桌上的人覺察到他的心神不定,以此達到個人的目的。

  到了酒店,鄭小玲剛好洗完澡。在都市的夜裡,十點左右正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候。

  夏天的溫度給了夜生活更好的保障,把那些有時間有經濟實力又喜愛夜生活的群體送進了人間天堂。

  他們已有一個月沒在一起過夫妻生活了,自認識三年多來,算是時間較長的。有利有弊,有失有得,在生活中隨處可見。小別勝於新婚是他們保鮮的訣竅,時間的充裕與欠缺不是決定他們在一起的次數,彼此心照不宣地積蓄著良宵苦短的動力,是為了防止頻繁而平凡及至產生的厭倦。他們做得相當好,並在實驗中證明是正確的。

  一切順應著情勢的發展,激烈而圓滿地完成了任務。當重新洗浴回到床頭,其後將是正式的話題。

  鄭小玲想了很久,說具體點有兩年多的時間。她已經三十一歲了,父母的無言是連他們自己都厭煩了的多言的無奈。她的孝心全部體現在物質生活的給予上,忽略了父母的核心愿望,那就是耿耿於懷的下一代。簡單地認為鄭小玲沒想到這些是冤枉了她,假如趙恨水是單身,想必她會義無反顧地嫁給他。人生的複雜性在於對的地點錯過了對的時間;對的想法錯過了對的行動;該來的遲到了,不該來的又出現了;想要的沒有,怕遇到的偏偏就撞到;總是那麼不遂人願。鄭小玲幾遭戲弄,消耗了太多的耐心,乾脆想出了一招試圖彌補所有的缺失。

  「哥,我已老大不小了,父母的歲數不容我等待得太久,到了該用行動為他們考慮的時候了。我準備請假備孕,給父母造出孫子輩,趁他們身體還好,幫著把孩子帶大。

  這樣的好處既能了卻他們的心愿,也能解決我老來的孤獨,我們還能長相廝守。想知道哥的態度,或者拿出個別的好辦法。」

  趙恨水驚色一閃,旋即鎮靜自若,認真而嚴肅地說:「小玲,當初我們認識的時候已經說過,我絕對不會因自私而干預你的個人權利。這個問題我提醒過你多次,早就該考慮了,沒必要顧及我的感受,不然我成了什麼人?我建議還是找個合適點的人結婚好。任何事物的表面完美都包含著妥協的成分。古人說得好: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這個道理你不能裝著不明白吧?既然明白,又何必去較真呢?我們把話題放在事實中說,我,你認為是比較理想的人,我老婆大概也是這麼認為的,可事實呢,這個提問你能正確合理地回答嗎?小玲,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好與壞,只能說對誰而言。我們不能把所有的表象當作取捨的依據,表象與內涵永遠不能畫等號。未必你的生活經驗還停留在讓你糾結這類事情上嗎?不應該吧,真要如此,我可有點看不起了。」

  「哥,你能把想到的都做到嗎?反正我做不到。說得頭頭是道的多得去了,做得頭頭是道的能有幾人?為了了卻這些煩惱,我決定就這麼幹,我可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鄭小玲的態度堅定,語氣和神情同時佐證了她並不是意氣用事。溫柔順從的反面一經顯現,打破了原先融洽的氛圍,進入到日常生活中,與酸甜苦辣為伴。

  趙恨水不眨眼地盯著鄭小玲好長時間,直逼得鄭小玲不知所措地笑出聲來才跟著笑了。他伸出手臂攬入胸前,意味深長地說:「這就對了,這才是我希望看到的鄭副主任。」

  「你嚇我一跳!怎麼就又對了呢?神神秘秘的,還以為你反對呢。」

  「你做錯什麼了嗎?我有干預你正當選擇的權力嗎?可能我最大的優點就是順其自然,不把個人的意願強加給別人,我不認為我有這個能力,所以就不敢自以為是。我現在說的和過去做的是否一致,你可以在回憶中找出答案。」

  「看你說的,又不是民主生活會上的自我批評,搞得正兒八經的。你猜猜,我後面想和你說什麼?」

  「把我想成孫悟空了,我可沒有鑽進你肚子的本事。想哪兒說哪兒,直接點,別折磨我。」

  「兩件事,都與你有關,都需要你幫助。房改了,單位取消了提供住房的規定,我想買一套三居室,一百平左右的。問題是我沒有置業房產方面的知識,你是搞建築設計的,到時需要你幫我參考,到附近幾家樓盤去看看。不知主任大人給不給小女子這個薄面?」

  「喲,不愧是搞金融的,對國家政策迅速作出了反應。看來住房市場化,是社會發展的一大趨勢,早做打算有利無害。我要是在當地工作也會下手的,可惜了,只是個外來戶。」

  「你答應我了?這個周末去看看好嗎?」

  「行吧,不給小女子的薄面就得看女漢子的臉色,還是知趣點好。」

  「看你說的,我有那麼可怕嗎,一直像只小綿羊似的跟著你,哪來的女漢子的勇氣。」

  「房價多少?我還真沒留意這個事,out了。」

  「聽說是一千多至三千不等,看地段。」

  「折中算,一百平米的一套房包括裝修需要三十萬。不錯嘛,至少手頭有二十萬吧,不然怎麼敢想。錢的問題不是大事,不夠我可以幫你。」

  「哥對我真好,謝謝了!錢沒問題,父母有點積蓄,我一直在銀行工作,收入還行。

  再說錢不夠也不怕,可以貸款。」

  「買房可以貸款!有這等好事,利息呢,高嗎?」

  「具體的要等去看了才知道。各區政策不同,各行政策也不同,每個樓盤的營銷策略也一樣不同,聽說大多數樓盤還有購房入戶的政策。瞎琢磨沒有,看幾家才能了解清楚。」


  「百聞不如一見。有道理,去現場了解才是真實的。」

  趙恨水經鄭小玲的無意提醒,多了原本沒有的想法。憑他的嗅覺,打不定會怎麼想。

  「如果買了,裝修也得幫我。女人有女人的難處,比不了男人那麼隨便。和裝修師傅打交道,我可沒有一點經驗,怕他們變著法地坑人。」

  「是嗎,都是聽說的吧?放心,有我呢,別人一個子都坑不到。你這人有意思,想得太遠了,房子還不知道在哪兒,就操心裝修上了,累不累呀。」

  「就是嗎,知道你會答應我的,我這本事不可能看錯人。好了,踏踏實實地睡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想得美,睡個屁,兩件事只說了一件,另一件準備放到夢裡說嗎?」

  「我困了,哥,改天再說吧。」鄭小玲開始耍賴,趴在趙恨水身上作疲倦狀。

  「裝吧,以後變點花樣,免得一眼識破,才十一點,有這麼早睡的嗎。」

  「明天好多事,精力不夠怕出錯,領導近來常吊人。求求哥了,下次吧,讓我準備充分點,編出個精彩。」

  「服你了,關鍵的時候盡耍賴。」

  過後的幾天,趙恨水開始搜集房產的相關信息,並根據政策的索引思索著城市發展的遠景。

  周六一早,他倆聚在一塊吃了早餐就趕向確定好的幾個樓盤。到了有專人引導的停車場,拿上手機手包,享受著開啟車門的服務。通往銷售中心的曲徑上鋪著紅色的地毯,工作人員的衣著與整個銷售處的色調一致,呈現出有象徵意義的吉祥。除地面上迎候的通徑是鮮紅的軟塑墊子,其餘的多以上紅下綠的搭配,預兆著旺盛的生命中綻放出的五彩的花朵。種在地上的景觀樹,陶瓷大盆里的花卉,穿梁繞檐的紅色彩帶,間隔均勻地締結著形態各異的花瓣。樹冠和盆景一樣掛吊著閃著紅光的彩燈。乍一看,好一處氣勢輝煌的婚慶大典。

  銷售人員拿著厚厚的一摞宣傳介紹資料,前引著顧客走向比例縮小了不知多少倍的效果沙盤——打著比方說:「這就是站在空中看到的小區實景。」銷售員的話,頗能誘發顧客的嚮往。

  視覺的誘惑和語言的鼓動是樓房營銷的兩大核心主題。俊男俏女發揮著粉飾的作用。

  他們一色的裝束,一色的靚麗,一色的笑臉,一色的靈動口舌,把臨場觀瞻的顧客撩撥得心動不已。直把人的善良和美德調出——再不簽訂購約何止是愧對了銷售人員的好意,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辜負。


  他們不待見那些說得好聽點是理性的顧客,心裡卻罵著這類油鹽不進的頑固。表面上虛情假意地應付,恨不得一腳踢出去,把寶貴的時間留給有回報的笑臉上。

  鄭小玲在趙恨水的陪伴中走了兩家樓盤,每家樓盤的戶型互有優劣。要麼是朝向,要麼是布局,要麼是視野,要麼是利用率。各看好一套,暫簽了意向書,留下了聯繫電話,以備貨比三家後再作決定。

  來到第三家樓盤,接待他們的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女銷售經理;雖有倦容,依然可見妙齡春色。

  在一處臨窗的小型圓桌上,她為趙恨水、鄭小玲奉上了兩杯熱茶、兩杯冷飲,接著掏出兩張名片,雙手各執一角,自然大方又失禮貌地分送到兩位手中。若如托著一份厚重的情義請惠顧的客人笑納。

  「能接待兩位貴客是我的榮幸!請談談你們的需求和願望,我好根據你們的情況匹配接近的戶型供你們參考。」銷售經理極其誠懇地打開了話題,語調、語速隨著神色的變化,在熟練的陳述中添入了較為明顯的抑揚,習慣地運用了銷售人員一切為了顧客著想的善意。

  趙恨水還是以點頭微笑為主,多聽少說,注意力放在觀察和分析上。他在想,同行的模式大同小異,未見新穎之作,真假平分,道不出個高低,全憑顧客的感性接受,或者是理性觀望。

  在銷售經理推薦的幾個戶型里趙恨水替鄭小玲做主,鎖定了一套一百一十三平的戶型,在可選的樓層中初步認定為十九或者二十一層。價格暫時談好的是每平方一千七百元,簽合同交定金再申請額外的優惠。

  鄭小玲好像是陪著別人看房一樣,把切身利益託付給了幫她看房的人,做一個忠實的聽眾,做一個可愛的夥伴。

  一天下來,比一天的工作累多了。他們簡單地吃了晚飯,就近找了一家酒店入住。

  「你這人真有意思,買房那麼大的事,一點主意也不拿,當成是我買房了。」趙恨水有點埋怨地說。

  「我什麼時候把我們分成你我了。再說,你提出的問題和別人回答問題是我想都沒想到的,我拿什麼說?丟人現眼的事我才不干。」

  「到底喜歡哪一套,要買就早買,別讓人買了後悔。」

  「走的時候你不是說回去考慮考慮嗎,又沒說回去商量,你想好了就定的,我狗屁不懂,肯定聽你的。」

  「這話聽起來有點彆扭,可見,又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早就說過,我整個人就是你的,還好意思假惺惺地說討好我。得了,你定吧,儘早落實下來,爭取早點搬進去,儘快體驗真正的歸屬感。」


  「還是自己拿主意吧,或者找你父母商量決定,畢竟是大事,不能太隨意。」

  「他們才不會管呢,我看你比較中意最後去的一家樓盤,聽你們談的時候說離學校較近,是嗎?」

  「銷售經理是這麼說的,前兩家最近也有計劃建設學校,後一家有現成的,說是要計劃擴建。從居民的需要和便捷考慮,學校越近越好,商業越近越好。」

  「看你都給我想好了,有必要再操那份閒心嗎?來吧哥,辛苦一大天的,該犒勞你了,免得說小女子不懂得知恩圖報!」鄭小玲說著就動作起來。

  「別,別,先把遺留的問題解決了,好讓我心無雜念,那樣才能盡心盡力。」

  當他們平靜下來,鄭小玲真的說出了久積於心的想法;她需要趙恨水的理解和支持,更希望得到趙恨水真心實意的配合,否則一切想法都是枉費心機。她不敢確定說出後趙恨水的態度,她也想不好怎樣面對可能出現的情景。但是,她想好了,決定豁出去先告訴他。

  「哥!我們先說好,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克制住激動。看在一起這麼多年的份上,行也好,不行也罷,不要影響到我們以後的關係。哥,你能做到嗎?」

  「再大的事只不過是說說而已,我有那麼容易激動嗎?我想至少不會強迫我吧,看不出你是那樣霸道的人。」

  「哥,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就算我是個霸道的人對你也起不了作用。但是,這個事有點特殊,真怕說出來讓你驚訝。」

  「小玲,你也不用猶豫,我能幫你的,直接的和間接的都會竭力而為。至於特殊到什麼程度只有說出來才知道,不然,我哪知道呢。」

  「要不等房子弄好了再告訴你吧,原本就是把房子弄好了之後的事。」

  「幾年來,這是你最猶豫的一件事,不應該呀,平時辦事不是挺果斷的嗎?」

  「哥,我上次說過備孕的事還記得嗎?房子弄好了就著手準備。我諮詢過,對女人來說是件痛苦的事,而且時間上也比較長,聽說要好幾個月。到時我得向單位請長假,請假的事由肯定不能隱瞞,可能還得通過你的關係跟上面的領導打個招呼。後來一想,為什麼不和你商量一下,名義上是備孕,實際上是藉此機會懷上你的孩子,我想總比不知名的好吧。何況你各方面都是那麼優秀,而且又是我喜歡的男人,而且又能減少我的很多痛苦。首先不排除這是我的一廂情願,其結果會給你增添很多麻煩,這是明擺著的事,至於前面說得再好也只是個口頭上承諾,不受法律保護。後來的事全靠一種互信來維持,諸如家庭上的麻煩,社會上的麻煩等。我反覆地考慮了很久,幾次欲言又止,總怕讓你為難。

  哥,你不用急於答覆我,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得把方方面面考慮周全。」鄭小玲終於說出來了。

  很多事就是這樣,常有一種輕描淡寫的說法:想多了。三個再通俗不過的字在生活中卻困擾著所有人。勸導別人和事到臨頭是兩種不同的心態,此時的狀態都有所體會。

  鄭小玲把想說的話說了,反倒一身輕鬆。說完了就不容你顧及產生的後果,把一切掌控不了的可能交給了別人。

  趙恨水好半天沒說話,恰恰說明這是他沒想到的。

  鄭小玲靜靜地靠在他的肩頭,一隻手放在他的胸脯上。

  放在十年前,趙恨水會不假思索地拒絕。十年的變化把他磨鍊的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只求上進一心為公的好青年了。他見慣了名利場上爾虞我詐,他嘗到了在付出和所得之間的變換帶來的痛苦與快樂,他在用一種折中的方式來平衡個人與他人、個人與社會的關係。在克己奉公上做了一些調整:或為不克己奉公,或為不克己少奉公,或為不克己不奉公。

  「小玲,這樣吧,還是先把房子的事落實好了再說。畢竟不是現在的事,答應不答應都一樣,形成不了事實。如果答應了到時又反悔,如果不答應到時又願意呢?反而讓我們傷了和氣,不如等到真正實施的時候再決定。」趙恨水表面的平靜難掩內心的複雜,回應行與不行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敷衍,或者是一種衝動的草率,暫且不做決定反倒更好。

  「哥,我以為只有兩種可能,經你一說,覺得挺有道理。還是你考慮得比較全面,不如按你說的來,到時再定。」

  鄭小玲在兩種可能的結果中糾纏了不知多少個日夜,把規劃和結果混成一團,把偶然和必然混為一談。當一吐為快釋放了心中的重負,趙恨水寥寥數語,既有列出事例的可見性,又有慎重考慮的坦誠。一條行之有效的解答使之恍然大悟,才明白過去的憂慮白白耗去了無數寶貴的腦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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