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

  袁方的失意與宋小寶的惆悵一前一後進入到人生的輝煌階段，身不由己地等待著下一個命運的安排。

  培訓中心圍牆上的海報被風雨折磨得痛苦不堪，孔武瀟灑的人物造型缺胳膊斷腿的，一處處殘掛的紙片隨風搖擺，像是呼叫救命的招手。空白處塗上了血紅的「拆」字，用同樣的血紅把拆字緊緊地圈住，其意應該是強調「拆」字的不可抗拒性。

  宋小寶近於江湖草莽的情義時時被培訓中心的一草一木喚起，他一個人偷偷地來過兩次，沒進去，一次從車窗望去，一次在門口站會。袁方自失去了這個片區的管轄權，沒再露臉。不如宋小寶有情有義，心中一直藏著懷舊的情懷。

  又一個周六，下午，陰天，他在心潮不定時毅然駕車拉上方亞男，直奔與之朝夕相處五年之久的培訓中心。

  一個中年保安漠視地看著走近崗亭的一對男女，靠著牆根坐著，除了睜開的眼睛有點生氣，別的如固定住了。直到宋小寶走到他跟前掏出煙遞去一支，才能感覺他是一個活人。他伸手接下，偏著頭，擠出的一點笑算是對獲得一支香菸的兌付。

  「師父，能讓我們進去看看嗎？」宋小寶問。

  「沒有派出所的放行條，是不能隨便進出的。老闆，你們是派出所的領導？」

  「不是，我們以前在這兒工作過，路過，想看看。」

  保安的臉色放開了些，打量著跟前穿戴不俗的兩人，還是偏著頭，狡黠地一笑：「老闆，來包煙吧，看你們和眉善目的，哪好意思讓你們白跑一趟。」

  方亞男扯了扯宋小寶的衣衫，輕聲說道：「算了，走吧。」

  「沒有成包的，看，沒抽兩支，給你了。」

  裡面很亂，才是大半年的光景，路邊的雜草漫過肩頭，肥碩的老鼠三五成群地亂竄，不時警惕地停在遠處，敵視著外來入侵的動物。過去的訓練場分作幾塊，放有汽車，放有摩托車，放有自行車，有一處放的是皮划子和小型快艇，還有說不出來名稱的東西。

  宋小寶一陣心酸，便緩下來，手插進褲兜，空的，嘆了一聲：「敗得真快啊！」

  「走吧，小寶哥，晚上我做飯你吃。」

  方亞男紅了眼圈，推著宋小寶往外走。

  宋小寶把車開到離方亞男住處不遠的一家湘菜館門口，從後備箱拿出一瓶酒，要了一個小包間。

  兩個人沒有過多的話，漫不經心地喝著酒，自交往至今，未曾有過的沉悶。話少是喝酒的大忌，一是喝得快，二是少了肺氣的排放。不大一會，一瓶酒空去了大半。

  「小寶哥，我說做飯吃，你非要來這兒，怕我做不好還是怕去我那兒？」

  宋小寶緩緩地抬起頭，一向剛強的面孔布滿了脆弱的結，一動就現出互聯的拉痛；抬起頭又即刻垂下，輕聲說：「妹子，哥對不起你，別再老想著為我做什麼了。」

  方亞男動了動椅子，想想還是站起來挨著他站著，手放在他肩上。「差不多了，吃點飯，去我那裡泡茶。」

  仰望的目光與俯視的目光緊密地交織在一起，比起先前更加稠密；僅是片刻，抬起的頭迅速垂下，同時抓住酒瓶，擰緊瓶蓋。「好，不喝了，吃飯。亞男，坐下吃飯。」

  宋小寶喝酒的歷史，醉過的次數少；量大是一方面，控制得好是關鍵。他在工作中兌現了對趙主任的承諾，確保了喝酒不誤事。方亞男一樣沒見過他醉酒的模樣，而好多次見他喝得離譜，而離開酒桌就清醒如常。

  今天卻是個例外，方亞男不得不提防著點，生怕他飄浮的腳步擴大，不小心歪倒，只好抓緊他的胳膊。

  方亞男堅持不讓他開車，僵持了一小會，宋小寶屈服了，一聲不響地走到方亞男的住處，進了那間就算是醉酒了，就算是一年多沒來了，也熟悉不過的一居室。

  更大的意外在進門後發生了，宋小寶剛一坐上沙發，就抱住方亞男，把頭埋進她的小腹，像個受到莫大委屈的孩子，驚天動地地哭起來——是悲憐，是感傷，是惆悵，是迷茫……這個授業的師父，這個心中的男人，使方亞男心碎了，也懵了，不知所措，只用雙手呵護著那顆受人尊敬的頭，任由她感覺到的熱浪和著失去男人尊嚴的哽咽在腹部顫抖……

  這一夜徹底改變了他們後半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