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12:21 作者: 柳絮飛
  歷時九個年頭,趙恨水領頭的團隊,在經濟快速發展的黃金時期,創造了又一個輝煌。

  但他有種不祥的感覺,駐深辦事處的好光景快到頭了。

  挑了一個好天氣,趙主任以領導的派頭,指示宋小寶隨他外出,緘言外出事由,搞得他一頭霧水。

  一上車,趙恨水就放開了臉色,哈哈一笑,狠狠地拍了他一掌,「去哪兒?……」

  頑皮的眼神追著他回答。

  「你,你……?」宋小寶猛地轉過臉,像是認錯了人。

  「傻了,這樣看我。找一處好山水,明天回來。」

  宋小寶一下子明白了,恨不得撲上去來個熊抱。「我的乖乖,太陽西出了!保准你滿意。」

  海邊的度假村是高端人士留戀的好地方,外在的寧靜妒忌著內在的熱烈,別看是孤零一處,只要腰包厚實,便有你想要的世界。

  兩兄弟把度假村的服務精簡到最基礎的吃住上,然後就坐在房間的陽台上,給大海添點麻煩,增加點本職以外的事做——接納百川之時聆聽他們的私語……「小寶,你兒子十五歲了,能考上高中嗎?」

  「門都沒有,最多能上職高。」

  「平時都想些什麼?現在清閒了,別老是想著喝酒,到了該規劃的時候了,再稀里糊塗就有點說不過去。」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是發現了我有什麼不對嗎。」

  「發現了你的不對,我會讓你到這麼遠來說?當場吊你不行嗎。」

  「那是,那是,真猜不透兄弟的意思,我以為就是散散心,也沒發覺你有不愉快的事呀。」

  「你能在這裡買一套房嗎?應該差不多吧。」

  宋小寶趕緊抓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支就點上,緊張得手有些發抖。他猛然從休閒狀態回到工作的細節中,而這話的意思明顯帶有試探的成分。到底是兄弟間的真誠交流還是上下級之間的摸底?頓時便亂了方寸。「我——我——有點轉不過彎,有點糊塗……」

  「我—我什麼,看你個吊樣,說得好聽,張口閉口兄弟長兄弟短的,關鍵時候防著我了。」

  「不是,不是,哪敢哩,十多年來一直沒提的事突然一問真的有點懵,我哪知道買套房要多少錢,從來沒想過。」

  「記得你原先提醒過我,要我防著點,別辛辛苦苦積攢的家底又好了別人。可不是嗎,說出來怕你擔心,現在是又有人惦記上了,我估計撐不了幾年,所以,希望你能有點準備。」

  「媽的,比賊還難纏,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道理不道理不是我們的事,換一屆領導換一種搞法,由人不由己。」

  「反正我就跟著你,賴上你了,主意幫我拿。我那點能耐你知道,教我說打算我也說不出。」

  「這話聽起來跟耍流氓差不多。我問你,有沒有在這裡過下去的想法?」

  「真沒想過這事,好像也沒有在這裡過下去的準備?我還是那句老話:聽你的。」

  「聽我的!上次進派出所那麼好的機會你就不心動,後不後悔?」

  「沒想那麼多,倒是有些同學戰友說挺可惜的。我真無所謂,要是當時真去了能比現在強嗎?」

  「你就沒想過以後會不會比現在好,眼前的是看到的,你不覺得看不到的東西才有想像不到的希望嗎。比如說,辦事處,第一次來的時候誰能想到有現在的規模。」

  「別提了,一說就來氣,服務公司一千多萬打了水漂,那是你辛辛苦苦賺來的,換個人試試,看誰有這個本事。再把辦事處整垮了,真他媽的天理不容。最不值當的是你,好了那幫王八蛋。要是你自己干,多牛逼呀,還不用受那麼多窩囊氣。」

  「不用誇我,也不用為我打抱不平。我們是單位的人,為單位做事是應該的,不是值不值委屈不委屈的事。再說那都是過去了的事,是是非非也說不清楚,總不能紮下架子去跟政府理論吧。過去的制度模糊,很多後來發生的事當初又沒想到,怪政府也沒用。」

  「兄弟,你怎麼問起在這裡買房子的事來,要多少錢才能買一套啊?」


  「包裝修好,大概得三十多萬,還可入戶。貴是貴點,但這是大城市,不能和縣城比。」

  「哇……,我混到四十多歲,才只能在這弄一套房子,聽起來就害怕,那買了房子以後的日子咋過呢。」

  「小寶,你這話說得就不講良心了,要知道有多少人在縣裡也買不起一套房的。」

  「那是,我不就是沾了你的光才能這麼說,不然,鬼曉得現在是個啥吊樣。」

  「目前,你是跟我一起工作時間最長的人,從收入上算也是最多的人,而以後不管咋個變法,混個基本保障的能力還是有的。未必你宋小寶就沒這個信心?」

  「好兄弟,說句心窩子話,跟你在一起我是有信心,如果不在一起,一時半會真難說有沒有,沒辦法,十七八年了,已經習慣了。」

  「看來,習慣有時也是一種病態。你這種習慣等於是我害了你。」

  「我的親弟弟耶,你這麼說不是要我的老命嗎,連我兒子都說你的話他信,如果我倆有矛盾,我一家人都會站你一邊,你相信不?」

  「小寶,說實話你再討好我或者說你再謙虛我從來都沒小看你,其實你很聰明,你的聰明不是那種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聰明,而且還是別人不防範的聰明,也是不妨礙別人的聰明,對我這樣的評價有異議嗎?」

  「我知道,沒有能瞞過你的,所以,什麼也不用瞞你,跟著你就感覺特別舒服。」

  「我要是在這兒買房呢,你會買嗎?」

  「不會吧,連領導職務也不要了?你要真買我可能會考慮。因為我嘗到了賴上你的好處了,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的意思相當直接,我想,說這話的人並非信口開河,一定是在豐富的社會實驗中得出的答案。可如今事事都在尊崇這句話的旨意,並在縱橫交錯的人際交往中毫不忌諱地表現出來,說明什麼呢,說明了社會的認同。我是這樣想的:既然已是社會認同的普遍現象,人人效仿的金科玉律,就等同於真理了。所以,我們為自己在有條件的情況下爭取一點個人利益也無可厚非,是擁護真理的行為。否則,這句落地有聲的話就可以把人開除『人』籍,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是人了。背上這等冤枉,那才叫真的冤枉!這是其一。另外,較之冤枉嚴重百倍的是:不是人也就算了,是豬是狗都行;千萬不能做毀天滅地的幫凶,那罪太大了,危及銀河系,必將成為宇宙的罪人……」

  「等等……哥!我讓服務員送些水果和瓜子,真恨你只顧忙,不多給在一起的時間,聽哥三天兩頭的教誨,我敢保證是頭豬也能趕上豬八戒。」

  小寶說完跑進房間,不客氣地吩咐前台趕緊送水果瓜子上來。放下話筒,又後悔忘了拿幾聽啤酒,正在形成的猶豫被他一咬牙切斷,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陽台,生怕錯過一分一秒生死攸關的情節。


  趙恨水嘿嘿了幾聲,辨不出是冷笑還是嘲笑或者另外意思的笑,接下小寶遞來的煙,對上小寶伸到的火,一團煙霧隨著口型的變化,在昏黃的空中瞬間生成一幅水墨丹青,抽象出高深莫測的意境。

  「小寶,以後不能改口了,一日為哥,終生為哥。記住今天的日期,可不是開玩笑,更不能夕令朝改。」

  小寶沒有一點窘態,平常本以兄長見禮,今日補齊了與平日裡行為舉止對應的稱謂,算是言行一致了。他外在的慷慨充實了內在的聰明,不失為又一收穫,了卻了由來已久的心愿。

  「來哥,喝茶,剛加的熱的,一會水果瓜子都有,要別的儘管說,老弟去叫,沒有去買。」

  宋小寶一改往常的風格,臉上的肥肉綁得緊緊的,一本正經的樣子,像個長期為領導服務的秘書。趙恨水忍住笑,也不搭理他,各自堅持了一會,然後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噗哧」一聲笑到一處。

  「說,接著說,跟你一塊真過癮,只要不擺官架子,什麼話我都愛聽。剛才說到哪兒了,對,真有你的,把別人說的一句話分析到骨頭裡去了。」

  「意思是我說得還有點理?」

  「看你說的,哪裡是有點理?我就不相信,像你這麼有本事的人真看不清這個世道,只會傻裡傻氣地為別人賺錢。」

  「那倒不至於,至少比你賺得多。」

  「比我賺得多算個屁呀,我算什麼?好意思拿我比。」

  「小寶,看在你信任我的份上,今天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讓你心裡有個底。不過,在落實階段不宜跟小方說,人多嘴雜,以防萬一。」

  「你剛才還表揚過我呢,我沒有你說得那麼聰明,但我也不傻,做事還是有分寸的,不然早被你攆滾蛋了。」

  「聽小雲說你有個徒弟不錯,家庭條件好,和你的關係也好,找機會和他談談,再搞一家類似培訓中心的機構,根據發展形勢,應該是個穩妥的選擇。」

  「我也想過,一是沒錢,二是我不懂管理,合作的問題很多,怕處理不好,想想說放下了。」

  「沒有你想得那麼難,制度化嘛,各負其責。眼下我還能幫上忙,以後就不好說了。先可以謀劃著名,看需要投資多少錢能辦起來。」


  「要不,哪天我把雷震叫來,你跟他說說。他有過這樣的想法,你知道富家子弟就那德性,巴不得把下輩子沒玩的提前玩了。不過,他人確實很好,聰明,大方,會來事。」

  「我不能出面,也不能參與,只能當參謀。錢的問題不要緊,你先看看再說吧。但有一個前提,自己必須有信心,不能因為我今天提過才勉強去想,勉強去辦。」

  「好,那天叫雷震過來聊聊,有陣子沒在一起喝酒了。叫小雲請客,你知道嗎,小雲能這麼快地結婚,雷震是有功勞的,小雲也是這樣說的。」

  「噢,小雲的個人大事解決了,我們當哥哥的心裡舒服多了,叫她請你喝酒是小事。我也得替她想想,讓她及早有些準備。」

  宋小寶在趙恨水的臉上看到了憂慮,並被迅速地感染上,不免情緒在向緊張的方向遊動——看到那張往常在一起時要麼嚴肅要麼詼諧的臉今天卻一直處在相對平靜的狀態,給了他一種不好的預感:形勢一派大好的辦事處可能真的有危機了,真的沒幾年好光景了?

  「那你還真得替我們想想,我可是跟你十多年的人。憑你的本事在哪兒吃喝不愁,可別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把我晾在一邊。別的本事沒有,黏螞蟥的本事有,黏上你是甩不掉的。說歸說,你不是那種人,不然,今天就不會聽到你跟我說這些事。」

  「生年不滿百,何懷千歲憂。雖然沒必要考慮得太遠,但十年八年的事還是得考慮考慮。也不急,楊書記近來好像有點心思,找時間我和他聊聊,聽聽他意見。你抽空找小雲說說,在經營方面她比你有見識,問她有沒有自己成立公司的想法,憑她的能力可以自立門戶,如有疑慮讓她私下找我。」

  宋小寶喀吧喀吧地嗑著瓜子吃著花生,但耳朵如兔子耳朵一般地豎起,沒漏掉趙恨水說的每一個字。

  「放心,我明白,要不幾天就能得到相關的信息。你是我們的主心骨,怎麼想是你的事,想好了,怎麼幹就交給我,保險壞不了事。」

  「出去走走吧,夜靜了,去吹吹海風。」

  兩個男人破壞了海邊的風景,讓一對對形色各異的男女頓生畏懼,倏地把與環境不協調的人物與犯罪分子聯繫起來,眼裡多了警惕的光——要麼是伺機打劫的慣犯,要麼是同性戀……自覺地與他倆保持著安全的距離,並儘快地從暗處走向有光亮的地方。

  「媽的,躲我們幹嗎?老子又不是瘟神。」宋小寶受到了侮辱似的氣憤。

  「我們成了另類吧,有什麼好奇怪的。不信,你去叫兩個小姐摟著立馬就好了。」

  「還是你看問題一針見血,而我總要兜個圈子才明白。也是哈,說不定還以為我們是阿Sir 呢。」

  「廢話,這種地方要是Sir 常來,老闆非跳海不可。」

  「哎呀,又跑偏了,阿Sir 正忙著數錢呢。」

  「管他媽的,離遠點好,免得惹一身騷。」

  小寶經兄弟一說來了勁頭,故意加重腳步的力量。這不解風花雪月大煞風景的舉動差點引發了不必要的糾紛,一句暗恨的話還是從臨近的一個男人口裡蹦出:媽的!丟人現眼的瞎逛個球啊。小寶領會了丟人現眼的含義,氣不打一處來,力透手掌,一伸手那人就滾倒在沙灘上,然後,知趣地爬起來,低著頭,拉著半裸女人的手,悄悄地走開……「真是沒事找事,罵一聲過去算了,何必動手呢。」

  「那是你說的罵一聲算了,你知道他會跟你一樣想?鬼才信呢。你信不?不理他他一定會接著罵,而且聲音會越來越大。」

  趙恨水在暗淡的光線中警覺地看了小寶一眼——不僅他把那人打倒在沙灘上的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而且還覺得他這句話講得很有水平。

  雖有海風陣陣,拂面的卻不是三春的楊柳風。走了一段,便失去了興趣,不如在陽台上的好處多……

  自此,宋小寶把喝酒的愛好往後挪了,把危機意識,把發展方向,把家庭關係排到了前面,並不失時機地找趙恨水密切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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