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09-13 00:12:35
作者: 柳絮飛
暢銷的東西固然好,但與定製相比,卻有磚頭與碧玉之別。政府掌握的資源是定製中的高端商品,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空留一懷遐想。階級把人類分成三六九等,每個人都在給自己定位,但大多數人在定位時都會儘量前靠一些,以區別他輕視的同級,不知羞恥地在作踐同階級時更加地作踐了自己。階級接近誤導了喜歡前靠定位的人,明明與定製的東西不沾邊,定位時多加了自信,就錯誤地看到觸手可及的了。不過也好,壯大了求的群體,高抬了供的報價,進一步證實了商品的稀有。
對自知之明理解得不透,鬧出了很多笑話。一心造富的人可不管那麼多,只管厚著臉皮送給他人左右開弓,再不濟也能鍛鍊臉皮的厚度。不是有一種高深的經驗之談嗎:臉皮不厚升不了官,臉皮不厚賺不到錢。
趙恨水是個比較要臉的人,可能與他是政府的商人有關,他用處世的狡猾彌補了直面的難堪。這樣的手段當然算不得高明,否則,他的官職會大些,他的錢財會多些。不過,能自得其妙、自得其樂也就夠了。
他在三個小標的里擇了一個給小雲,另外的兩單委婉地當作人情送給了一個副局長和主辦的科長。在有意和無意之間選用了馬馬虎虎,在受益人的感動中推謝他們的好意,似乎這一切與他沒有多大關係。
宋小寶去見了吳小雲,商量著備了一份厚禮,在趙恨水的安排中,順順噹噹地送到了局長手裡。風姿綽約的吳小雲,落落大方地與局長大人相談甚歡,頗有相見恨晚之意。
他明白趙副局長的用心:一份本不該有的意外收穫包含著對他權威的維護,包含著一份沒有非分之想的證明。明確地告白,所有的好處都應以局長為先。
趙恨水埋下的伏筆,給了吳小雲拓展的機會,往後的操作,業務見長的吳小雲肯定不會讓大哥失望。
生意場中有兩種說法:神操作,無用功。其實兩者的關係也是辯證的,趙恨水的無用功達到了神操作的目的,可見千流入海一說夠得上真理的定義,無非是直曲之分、大小之別。
在政府的機構里牛刀小試,顯現出了不一般的才能,迎來了自上而下的好感,再也聽不到趙副局長的生硬稱呼了,取而代之的是親熱的趙局。
趙副局長的應酬有了實事求是、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僅可以不在家吃飯,還可以不在家過夜。什麼研討會,應急協調會,臨時匯報會,凡此種種,都是政府機關的常態,稍有政府機關工作經歷的人,除非刻意往壞處想,或已進入暗戰,用精心偽裝的表象調查心裡的秘密。不然,沒一樣是假的。真的也好,假的也罷,得看有沒有需要以真亂假或以假亂真。趙副局長玩起了真真假假的把戲了,把真的應酬時間縮短,或乾脆騰出來,挪到鄭小玲頭上。自娟子和兒子來後,忙了好一陣子,先是兒子出國讀書,接著是娟子上班,後來陪她熟悉環境,耗去了大半年才安穩。鄭小玲有苦難言,常以時有的簡訊安慰,這樣的錯誤在越拉越長的時間中隱約出了不利於團結的壞心情。現在需要為女兒上學的事操心了,這是件大事,兩人都責無旁貸,必須儘早拿出主意。
小區旁邊的學校有近的優勢,不如願的是排名一年不如一年,連一點給自己掩護虛榮的藉口都找不到,徹底打消了鄭小玲的將就。她的社交資源橫豎沒有教育界的關聯,急得她火急火燎的,就差給趙恨水最後通牒了。
一周見了兩次,很是少見。兩種困難擺在面前,一是教育質量差,但方便接送。二是托人情找一所名聲較好的學校,但最近的也有十幾站路,接送是個問題。還有,能不能進去是另一回事。兩人各自談了想法,鄭小玲是一百個不願意在小區邊的學校就讀。趙恨水根據實際出發,希望就近讀完小學再看,不行在初中轉學。第一個晚上思想沒能統一,第二個晚上勉強認同了趙恨水的意見。
當初的熱乎勁在今天面臨的瑣碎中被證實是草率的,趙恨水嘴上不說,心裡卻做不到不想。鄭小玲在受拖累的日子裡,天長日久地,慢慢地失去了耐心。一見女兒有事,第一個就想到趙恨水,把決定受孕時的求助心態變成了一種負擔轉嫁給趙恨水。這種本不該有的負擔加重了趙恨水的顧慮,而此時的年紀和經歷已磨耗掉青年男女間相互傾慕時的激情。那時就算有些矛盾,很容易被匹配的身體消化,不用非得在嘴上論個輸贏。而今不同了,思想在進步,體能卻在衰減,年輕時慣用的伎倆自然換到成熟的腦力上。一談正經事,兩人嚴肅得像個使臣,順著各自的邏輯爭論,堅守自己的原則,把初交時討好式的包容忘掉了,弄得很不愉快。
所謂的愛情這玩意,是該用物理的定律解釋還是用數學的方程式解釋,或是用化學反應來說明呢?這無疑是多個可解中最為複雜的難題,成了折磨人類代代相傳的遺產。
嘆氣的妙處就是比正常呼吸多排了胸中廢氣。趙恨水搖搖頭,臉上多了一絲苦笑。
鄭小玲一年前當上了副行長,自從任信貸部副主任後嘗到了當官的好處。開始時僅作為一種好處而已,那種好處跟一種新鮮感差不多,好比用久了的手機把所有的新鮮用厭了換了一部增加了許多新功能的,就會迫不及待地試試新功能的妙處一樣。但鄭小玲對這樣的新鮮上癮,於是,便有了更新的快速要求,恨不得新鮮的餘味未盡就立即得來下一種新鮮。她把過去的單純視作傻,如果早點悟出人的價值是與地位成正比的,說不準早就是一個分行的行長了。她把起初普通職員的工作熱情和幹勁一股腦地轉換到處理人際關係上,外加她稀奇獨身的觀念,頗得一些破舊立新派的青睞,經常以工作之名行風流之事,致使她在信貸主任的位置上與行業內的領導建立了良好關係。趙恨水早有耳聞,苦於法律顧不得這些男女間的小事,連規勸的語言也組織不好,更別說嚴厲要求了,只能無奈地放任。再說,趁這個機會淡化依賴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如今看來,錯了,錯的不能討論,錯的不能辯駁,錯的只好忍著。
趙恨水高估了自己透視人的靈性,出於由衷的關愛勇敢地承擔了愛的後果。鄭小玲那時的感動經不起歲月的考驗,時過六年,就算當時是上帝讚賞的善行,也會被時光浸蝕,變色變味了。承諾更像是過時的決心書,可笑又可恨。——拿醫藥代言作比,只管談好與身價對等的索價,廣告詞有多好說多好,吃死人與說話何干,況且精明的藥商調配的藥品,一定能做到治不好病也吃不死人的。
鄭副行長比過去忙多了,多向的應酬,又是獲取,又是委身,又是宣洩,到底有多大的樂趣只有她個人知道。這樣一來,對內苦了她父母的身體,讓曹雪芹的文字再一次閃光: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對外苦了趙恨水的心,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更有悔恨的價值。
既來之,則安之。站在旁邊看熱鬧的人,最善於說這種帶點哲理性的風涼話,說得氣定神閒,說得波瀾不驚,真箇是英雄本色。那就用誰都理解的一句話去跟這類人作鬥爭吧:別人家門口的戲好看!
趙恨水的戲誰知後面的劇情?
娟子一到了下午,心就被東南西北中發白和條餅萬勾去了,抱著手機等待著發出去招喚的信息,生怕不能如願。她的工作內容沒一樣是具體的,在科室里多她不多,少她不少,起了充實人數的作用,給辦公桌襯了一個活動的色,免得空位以待,讓上級領導占不了手底下人員多的優勢。
趙恨水忙的那段,她難受極了,經常三缺一的狀態逼得她不得不發展備戰人士。先是讓宋小寶聯絡,宋小寶當然得盡力,就近發展了雷震、雨霏,吳小雲、左中傑。一開始還好,礙於幾方的面子,有約必到。頂不住幾乎是天天的組織,圍在麻將桌上重複著一件事。再說,他們都有事業,不敢在玩麻將上喪志,久了,就間隔著來玩。娟子愛麻將的勁頭不知從何而來,連著兩天手碰不到麻將粒,心裡像要萎縮一樣過不得。她對麻將的偏好到了痴迷的程度,麻將桌上的聲音跟她特別親密,能分辨得分毫不差——靜止的情況,熱鬧的情況,麻將碰撞出大小聲音,電動搖點器的聲音,自摸胡牌的聲音,吃胡牌的聲音,碰牌的聲音,槓牌的聲音,她閉上眼睛,無一能逃過她的耳朵。更有察言觀色一絕,誤差頂多百分之五。她的這些本領助長了她的熱愛,她得到了孔老夫子的真傳,在知之不如好之,好之不如樂之中嘗到了甜頭。孔夫子在天上看到了如此發揚他學說的人,給予了關照,所以她經常贏。
過去文靜得克己復禮到古老的傳統文明中的娟子,被現時文明挖掘出了積累的潛力,單就時新的一項已誘使她乖乖就範,倘若她博取眾趣,一副柔弱的女兒身,怎能架住那麼多的牽掛。趙恨水雖不以為然,但他僅以一種偏好對待,當作是娟子一種消遣光陰的手段。有空自然敷衍一陣,忙時便各得其所,並不在意娟子求知若渴的心情。久而久之,娟子也不單純了,閒時便琢磨起打發時光的樂子,弱水三千,再不只是一瓢飲的心愿了。
終於在一天的晚上,一向安靜的夫妻發生了第一次較為激烈的爭吵。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窮則氣多。放在物慾橫流的今日不小心又被顛覆了。社會發展得太快,應了「多得歷史不勝載,快到預言不及說」的境地。而這一切恰恰在家境優渥的家庭顯示得尤為突出。貧家忙於生計,一時的煩心,用粗口爆出,再加上欲吐怒火的雙眼,再進一步用強勢的拳頭或巴掌揮舞幾下,持續一刻便筋疲力盡了,哪來的餘力醞釀冷戰。一處狹小的陋室,很快就把生計之外的煩惱事擠走,一心算計著付出汗水的所得,算計著省吃儉用後的節餘……娟子不用操這份心,正如此她有的是空閒拿出知識和經驗來評估個人在這個家庭中的得與失。她哭得悲悲戚戚,像是受盡了天下所有的委屈,吃盡了人間所有的苦,把由強轉弱的哭泣布置在兩個小時裡,以顯得情真意切。趙恨水明知她是得不到暢遊長城的方陣中而孤寂地無事生非,但還是耐著性子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導。末尾,只糾纏一個事:回老家去。說是在老家有那麼多人說笑,有那麼多人玩耍,隨時隨地都有,把一個不現實的問題說得振振有詞。趙恨水直到眼皮強行蓋住了眼睛,嘴巴也贏得了休息,靠在床頭髮出鼾聲,這場戰爭才算告一段落。但冷戰的陰影如影隨形地持續了半個月。
以後的日子,和大多數中國家庭一樣,進入到和各種矛盾匯聚的湊合的家庭生活之中。在外面儘量掩飾著家醜,在人堆中極力露出恬靜的笑,慚愧地接受別人的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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