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往後的五年，是趙恨水完善生命價值的五年。有人一聽「完善」二字，一股腦兒地盡往好處想，忽略了生命中的苦與樂原來都有不盡意處，都有需要完善的地方。我們在有限的生活的經歷中，無論幸運地得到了歡喜，還是不幸地遭受到苦難，在應對的時候大多不能有充分的準備。於是，事後的回味總有一些懊悔的縈繞——悔責個人的無能，怨恨外力的觀望，及至落得個補償不了的遺憾。心裡不停地告誡想已無趣，但時不時總禁不住泛起下一次的提醒。怪不得歷朝智賢之士愛用一句「咎由自取」來評議庸人的自擾，實際上他自己也避不開這樣的魔障，只是他已習慣了智賢的身價，不說上幾句有學問的話不足以彰顯他的別致。人的優點和缺點都在前人的發明上重複地發揮私有的作用，可並未在新用時加上創意，概為五十步笑一百步之說，而這樣的笑鬧何時才有個休止呢。

  「大孝之中無好運」這句話不知是誰發明的，可見最早說出這話的人水平並不高，充其量算是半個文化人，達不到學者和哲學家的標準，不然，怎麼會被一次次打臉……在趙恨水身上發生的事再次給了一次有力的回擊——他在送走雙親的悲痛中意外地被提拔，稀里糊塗地當上了審計局一把手。

  有人說是孫強在區人大常委會主任的位置上要退了，感念與花艷的幸福，生了個考上北大的優秀兒子，以老來懷舊的心理，無意中多想到了趙恨水幾回，又以因果關係加固了這份感情基礎。雖然他們之間一直保持著比較穩定的上下級關係，但是談不上過從甚密，屬於一種自在的相處，沒有多餘的用心。而孫強在後期的仕途中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維護家庭的幸福中，迴避了很多複雜，拒絕了很多誘惑，甚至把該是自己的好處也視同風景一般地讓給了別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知足。該有的有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老了，折騰不起了，保住老年的安逸生活最重要。這樣的思想轉變，接近了他認識的趙恨水。自從幫他調入審計局，除了正常應酬，除了正常的禮貌，除了正當的尊重，趙恨水沒提出別的要求。這是他幫過的人中最讓他省心的一個，不像有些人蹬鼻子上臉，總會在幫的基礎上來點附加，叫人哭笑不得。趙恨水的心態巧合了他的心境，認為是時下不多見的清流，所以，在他心裡讓趙恨水當一個重要部門的一把手於公於私都會有益於社會。

  也有人說，是沉寂了幾年的袁方，在恢復到常態後的社交活動中，不遺餘力地吹捧趙恨水的為人，簡直標榜成了社會上仁義禮智信的集大成者。幸虧趙恨水沒有把心裡所想通過別人的嘴說出的陰謀，否則便正合了心中的美意。袁方近乎討好的宣揚本無善惡，實乃自然地有感而發。在他命運跌至谷底的時候，趙恨水沒有因勢而為，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原有的熱度，給了袁方人走茶沒涼後的溫暖，在諸多的茶飲中，有一股冒著熱氣的茶杯，那才叫彌足珍貴。深刻的記憶一直保存在心中，並在漫長的歲月里釀出了甘甜。

  所以他在眾多的交往中比較出了趙恨水的可愛，那是一種淡然的濃清適度的無欲無求的不褒不貶的安閒。而在這樣的安閒里往往能冒出無所顧忌的開懷大笑，並在其樂中互指誰誰笑得是多少的醜陋。

  還有人說是他父母的離世，他花了昂貴的聘金，請了一位道行奇高的風水大師拿出了真本領選擇的風水寶地，縮短了風水顯現效能的時間，快得不到半年就起了作用。這種說法喜得風水先生夜不能寐，助推了他辦理喪事事業的興旺，一時把聘請的價碼抬高到普通人家望而生畏。於是，便遭到了憤怒的咒罵，說這是黑心到在死人身上撈錢的惡行，定會遭死無葬身之所的因果報應。好在這位風水大師只得到了先師教授的在文字遊戲中模稜兩可的小把戲，對因果知之甚微，全把那些詛咒當成是他對豐厚所得的嫉妒，或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痞氣，把自個兒沒得到的別人得到了上升到了對自己傷害的高度。面對的不論是良言還是誹語，那位風水先生盡作耳旁風一般蔑視，保護好自個的自娛自樂，才不管他人的感受。高興之餘，忽地記起應當謀劃好對這樁意外之喜的圓說，假若日後有更多的向他討教奧妙的糾纏，須得備下加深玄妙之說。總是用一套算命先生慣用的「父在母先亡」的老把戲，久了連三歲小兒也覺得乏味；偶然的興旺一時是短計，持續發達才是長策。自古以來有種「生財有道」的說法，這個「道」就是這類人理解的花花腸子，反正不管是哪門子道道能把別人的錢裝進自個的兜里，說也好，罵也罷，隨你的便。他們那套騙人的把戲當然不會欺騙自己，可恰恰能解釋為是命相的重要性，不然，世間的好事和壞事就被老天爺平分給芸芸眾生了，彼此彼此，一個樣地過著互不羨慕互不愛恨的日子。

  任何一件事都有它的可溯性，有個詞叫追本溯源，根據這個詞的意思我們來分析分析以上三種說法的可能性，看到底趙恨水是得益於天時、地利還是人和呢？

  我們就來個順問倒答吧。

  趙恨水自小就不信牛鬼蛇神那一套，更別說藉助子虛烏有的玄學來造福活人的事。

  他敬畏的是一種習俗，是一種由戶族的人共同遵循的習俗。至於說重金聘請的風水大師，也不是閒來無事者的胡謅，確是花了高出正常幾倍的財物。但這些事他只有掏腰包的份，他父親死時由他母親做主，他母親死時由他戶族長輩做主，他仍是只有掏腰包的份。他不缺錢，為了受苦受累一輩子的父母，也就不計較花多花少，可以說是無限制地滿足主事人提出的各個方面的要求，只管把事情辦得圓滿就行。不到一年的時間至愛的雙親就離他而去，巨大的悲痛壓滿胸膛，人生的悲哀原來就是這樣，長者看著你生，你又看著他死；等你看著他人的降生，他人又在等著看你的離去。一旦父母走了，在通往天國的路上少了一道阻礙，由此證實你在不知不覺地縮小了去天國的距離。有人在這段不長的路上跳躍，有人在這段不長的路上漫步，全看天庭中閻王判官會審時的心情。

  自古有「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的說法，可這兩項遠古傳下的指標均未在趙恨水的父母身上發生。他父親挺過了七十三，甚至是輕鬆地度過了七十四，在邁進不是門檻的七十五的途中被閻王招去了。臨終時用盡所有的力氣抓住兒子的手，但表情不難看，多少帶點滿意的淡笑，不連貫地說：「我好想多活幾年，等我孫子結婚。」可這話聽起來好像另有其意，莫不是在臨死時未能見到孫子的遺憾。他母親不到七十一，離七十三的坎還有好幾個歲月。或許是老天念及這對人間的伉儷情深，體恤他們別後的清冷，早早地讓他們在一個世界裡攙扶。如論家境，正是他們坐享清福的好時光。然而，上帝儘管也有人的情緒，也常犯人的錯誤，但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堅持了原則，沒有干嫌貧愛富的事，把他認為該走的叫走了，該留的留下了，不論貧賤老幼。才不至於一眼就看出他對世事的偏心，說他連起碼的公正都不給人間的閒話。

  在父母的喪葬上，趙恨水沒有堅持個人的行事風格，完全是照著親朋好友的意見點頭。那個時期還沒定下對政府官員的嚴格要求，場面大點小點還不算腐敗的依據，地方官員和富貴人士為了積攢人情帳的厚度，有沾親帶故的都會在百忙中抽出時間擺出氣派送去幾句安慰的話。幾天時間一個普通的鄉村里遍及各處鄉紳名流的足跡，熱鬧得像趕廟會。趙恨水在主事人的指導下機械地按孝子的禮節還禮，應對著節哀順變的客套，把平日好動的思想嚴嚴實實地隱藏起來。

  告假的時間有限，一般情況頭七後就得返回去工作。父母喪事的整個過程就是這樣的，其間根本沒顧得思考用陰宅的玄妙來創造陽世的奇蹟，所以說他對風水的玄學奧秘沒一點意識。他是在母親去世三個月時升職的，如按陰陽的生效邏輯，陰效遠不及陽效來得快，不可能有立竿見影的效果，少說也要個三年五載。這麼說與他升職自然就沾不上邊了。

  袁方自打認識趙恨水開始，印象中的趙恨水那種不卑不亢的形象、那種略有點孩子氣的謙虛和夾詼帶諧的語調，是他喜愛的緣由。趙恨水具有談笑無拘的資本，與其說財力是根本的支撐，倒不如說他一向出手闊綽，在社交場所的應付上做得恰如其分，既給了名分的尊榮，又有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之妙。袁方一直記得接受趙恨水第一次禮物時互相說的話，他說：「兄弟，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又吃又拿多不好意思。」

  「受祿是對上而言，袁所長已經高抬我太多了，初來乍到能高攀上您是我的福氣，隨手小禮，誰也不在乎，不成敬意，希望沒污了你廉潔的手。」

  那天趙恨水是酒後初醒，事後覺得說得或多或少有些瑕疵。然而卻正合了袁方的心意，其貌不揚的趙恨水一下子變得人不可貌相了。

  自此，為往後的交往疏通所有的障礙，成就了訓練中心，成就了宋小寶。僅此一項算是他們之間的利益交往，別的頂多稱得上是個話語投機的熟人。

  論交往之妙，首推有始有終者為道。蓋天下之大，林中鳥雜，有如共謀時如膠似漆，恨不能一母同生。衡利時分毫必究，不容半點偏微，爭得死去活來，兄弟反目，怒指不共天。

  袁方是有豐富社會經驗的人，與趙恨水十來年的交往，明確了他的認定：趙恨水是個值得做朋友的人。

  每當在談論的場合，每當觸及人性的話題，袁方就會言不由衷地粉飾一番趙恨水的做人，甚至讓人覺得有些言過其實。說一個人的好話遠不及說一個人的壞話生效得那麼快，但說久了說多了還是有一定聲音浸入腦樞的效果的。不然，就不會有那麼多謀士巧妙地運用別人的嘴說出自己的心想，以達到個人的目的。趙恨水沒有這樣的心思，袁方也無意做他的說客，這一切都不存在利用價值。就像是鳥兒在樹梢上歡叫，並不是吸引眼光來觀賞樹枝的道理一樣，純屬一種自然現象。

  自然現象引起人的情緒波動，這種邏輯性應該有。那麼，袁方既然是無意的，就不可能有意地在一些能影響到趙恨水命運的人面前數說他的仁義。因此，袁方對趙恨水的升職似乎也找不到必然的關聯。

  剩下孫強了，原則上人大常委會主任的職位沒有直接任命局委一把手的權力。但官場上講究利益均衡，能做到四大班子的主要領導絕非等閒之輩，如不顧官場的顏面，拿出權力制衡的法寶，勢必鬧出大動靜，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高明的官員深知平衡之道。

  為了審計局一把手選用，孫強找書記交換了意見，借上任貪腐一說，比較趙恨水的清心，又多了專業技術才能，兩位領導沒費多少時間就心領神會了。本來是件好大的難事，在兩位領導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中就敲定了，這塊天上掉下的大餡餅就這麼輕易地不知不覺中落到趙恨水頭上。

  天方夜譚吧？——沒有一點利益往來，似乎在人們的共識中找不到先例。可我們絕對不能死板地認為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骯髒。死老鼠到處都有，不能因此就斷定所有的湯里都有死老鼠的污染吧。

  孫強幫趙恨水，種種跡象表明他是出於公德的，要不然在趙恨水接受組織部談話時就不會出現一些小小的誤會，因為他把近日的風言沒當回事，當真來了，有點猛然地卡頓，不由得說出一句「真有這麼回事？」的話；直到授權談話的組織部官員過了好幾天，弄清真相後才消除掉對趙恨水故意做作的鄙夷。

  趙恨水沒有為再進一步費一點心思，源於他樂於現狀的心態。他過早地進入「五十知天命」的思考了，並同步反觀走過的路，反思在自主能力的支配中所做的一切：對的，錯的，喜的，恨的，自豪的，愧悔的；值得保留和發揚的，堅決根除和補救的。這一切在他回顧時作過詳細的文字記載，標註得合理客觀，個別的一針見血。花了幾年的工夫，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已近尾頁，保存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五十二歲，在副處長的位置上幹了六年，離退休還有八年，如換作別人，有他這樣的條件，沒一人甘心在副處長的崗位上辦理留下遺憾的退休手續。而他就是個別，把好心的勸導加倍地用真誠的微笑回報，從不付諸一點實際行動。

  正在他自我陶醉做副手的妙處時，副字被取消了，換作別人的興奮被自個一時的緊張取代。不是說他缺乏一把手的手段，而是他太過於敬畏一把手的權威和責任了，尤其是風口浪尖的改革前沿，政治敏感的花花世界，藏龍臥虎的黃金寶地。多少權貴，多少利益，多少明爭暗鬥；像絞肉機，像燒錢爐，在黑白兩道中上演著你死我活的劇情……拿過去在本土起家的一把手作參照，真是井蛙語海，夏蟲語冰，不見天地春秋也。

  趙恨水在一個寂靜的夜裡，小心謹慎地拿出那本厚厚的筆記本，用沉重的手撫摸著，用捉摸不定的眼神翻動著他曾經深思熟慮後寫在上面的文字，他看到了什麼呢？

  「朝中無人莫做官」。這句自古流來的話連沒進學堂門的老百姓都能深知其意，況且是見多識廣的趙恨水呢……縱觀古往今來的官場，詭譎變幻的奇聞怪例多不勝數，處處留下哲理性的教訓。憑德侍人，無才為庸，夠不上清高之貶。恃才取巧，投機鑽營，不合古訓，稱為小人。德才兼具，符合變革之需；鳥盡弓藏，南山放馬，趨於瞻顧現有聲色，酒中春秋，笑說過時英雄。

  社會把人類鍛造得無所不有。有人如魚得水，有人憂慮重重，有人笑逐顏開，有人唉聲嘆氣；有人憂國憂民，有人唯恐不亂；有人努力進取，有人冷眼旁觀。眾生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影子，普通人的影子一般不會處在特定的鏡頭中，影子就不會產生放大的效果，最多與活體相當；而是個人物的影子就另當別論了，說不準哪個的影子大到普通人望而生畏，聞之膽寒。

  一個混跡社會的怪才，憑著一身狠氣，插上了通天的翅膀，傍上正國級的大樹。把集團的名稱叫出了大漢的龍威，多麼豪壯的「漢龍」，壯著一時有免死金牌附體，鼎盛到富甲一方時，要風得風，要雨有雨，略用九牛一毛的不義之財挪放到慈善上，撈取高高在上的政治資本，造就了名噪大江南北的輝煌。這種人的活體被巨大的影子籠罩著。對己如金鐘罩，對人有千鈞之勢，藏著毀滅的威力，遇山開路，遇水搭橋，所向披靡。把能賺和不能賺的錢盡收囊中，過著戲弄人類的日子。

  敗落的「漢龍」悲哉！可誰知還有多少沒敗露的漢龍呢？

  趙恨水像是徘徊在正邪的幻覺中，唯恐一不留心成了別人角逐場中的犧牲品。他知道一個處級幹部的升遷，往往驚動了省級的領導。官場與商場是貨真價實的名利場，好則名利雙收，敗則名譽掃地。白撿的固然好，但不一定消受得起。他找了一個合適的時機，見了孫強主任，從了孫強的指引。

  孫強說：「你是個聰明人，既不缺錢又不想當官，遇事穩重，這就是你的經世法寶。不然，我幫了你，有可能就是害了你。根據以往的判斷，你能把握得住，因為你沒有過分的貪慾，堅守住這點，充其量落得個不稱職或退下來的誡勉，不傷大雅。但以後的誘惑更大，全看你自己了，希望我看到的不是我害了你的結果。」

  拒授升官是件稀有的事，搞不好會成為輿論的焦點，惹來懷疑黨性，對黨不忠誠，不願做人民公僕，不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等諸多麻煩。他明白孫強的意思，當官的風險是可控的，主要是能不能堅守底線的問題。他不缺錢，在他的帶領下，成功地把兩家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在為國家創造了財富的同時，個人按比例的收入也是相當地豐厚，別說是普通人，就是相當級別的官員也只能望洋興嘆。

  趙恨水在送走父母的時候看到了人生的悲哀：那種留戀人世的酸楚，那種對子孫無助的憂慮，那種對未知世界的恐懼，那種永別後的淒涼……盡在哀傷的眼神中流出，如針刺刀割般地折磨著自己，也折磨著親人。什麼名譽，什麼財富，什麼恩怨，什麼情仇，都將去與荒冢泥土為伴了！

  孫強說得有道理，椐他當前的所為，他說的與現在的行為是一致的。不然，趙恨水當一把手的機會微乎其微，隨便替個有想法的人說句話，或者直接把事辦成，可不是簡單地感恩戴德的好處。有人在他這個年齡，在他這個職位，一般會把最後的機會把握得滴水不漏。而他卻看出了失去自由、晚節不保的風險。那麼多出事的高官，錢財，房產，古玩，稀世珍寶，多得心中沒數，終落得替國家保管一時的辛苦。如大清巨貪和珅，富可敵國，到了沒有一文附體，何苦糟蹋了活時的自在。一日三餐的精緻，用龍肝鳳膽輔佐，久了，如粗茶淡飯何異；錦衣裹身，綢緞侍寢，夢裡照生驚魂，虛費了一床的綾羅；廣袤千頃，樓宇群落，廊廓雕奇，只有七尺軀體，奈何分身無術，空留一地陰森……其實趙恨水的這些想法，在他生活中的幾個重要階段都有，每次思索到末尾的結果大致是差不多的：堅決地排除掉了「富貴險中求」，冷靜地接受了萬事以心安為主。

  但是，在別人夢寐以求的局長寶座以零數的價碼白白送給他時，他卻一陣惶恐。上任局長的日常多在利益與處理關係中周旋，魚和熊掌兼得是他努力的方向，結果敷衍的功課沒做到家，被認為是良心大大地壞了。多了財富，少了政治資本，腰膨脹了，減少了頭腦的供給，加重了腿腳的負重，被上級的官員視作政治上的畸形，本來就飄忽了，再加上一陣冷勁的風，不倒才怪呢。

  趙恨水見慣了往來中的敷衍，有些是自上而下強壓的，有些是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自找的，有些是來自情感中的軟磨硬泡。同一事物，在形形色色的人物中演出不同花樣，如政治頭腦不夠靈活，是鬼是人是魔是仙還真不易分辨，而且大多是不能分辨和求證的。

  諸如此類，誤判是肯定有的，運氣不好，錯判的後果說不定就是你倒霉的開始。

  大概這就是趙恨水想到的做官的難處。

  扯來了一堆廢話，說的也算有幾分道理，到頭來還是違了真不真假不假的意義。趙恨水擠盡了過去趙副局長的水分，成了實打實的趙局長了。可這時又多了一個微妙，麾下的稱謂省去了姓氏，敬呼得簡潔明亮：局長！仿佛再用姓氏陪襯反而影響了一人獨大的光輝。

  趙恨水中規中矩地幹了六年一把手，暫且平安地把「局長」的稱號讓給了他人。中規中矩固然是那個年代略顯嘲諷的褒獎，有了經濟的繁榮和商業的發達養育的社交時尚足可以滿足一個局長几乎是正大光明的所得，同時還能賺到清正廉潔的好名聲。

  趙恨水儘管心疼過流失的鈔票，儘管得罪過高層的親信，儘管蒙受過趾高氣揚的威迫和蔑視；終被大不了下台的勇氣抵消，保住了他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