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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搔首弄姿的青春

2024-09-13 00:14:37 作者: 張守權
  青春美麗的陳圓圓,看她那妖冶的樣子,就知道是一個很不安分的貨色,甚至是一個精怪。

  她站在大門首,身子斜倚著門框,一邊賣眼兒,一邊嗑瓜子兒。她誇張地揚著纖巧的手,舒開細溜溜的玉指,大拇指和食指夾上一個瓜子兒,小拇指翹得高高的,把瓜子兒放在兩排糯米般晶瑩的牙齒間,「嘎嘣」一聲,瓜子兒裂開,伸出尖尖的鮮潤的舌頭,巧妙地將瓜子仁兒舔進嘴裡,慢慢地很有味兒地嚼著。就這樣,夾一個瓜子兒,放在牙間,「嘎」一聲,一舔舌尖,「叮」地撂一個瓜子兒皮,又夾一個,放在牙間,「嘎」一聲,「叮」扔一個瓜子兒皮,一顆一顆地嗑,舔,「叮」……不一會兒工夫,腳邊兒地上就圍了一大攤瓜子兒皮。嗑完了瓜子兒,眼珠滴溜溜地朝巷子兩頭轉兩圈,見沒有人來,嘆一口氣,怏怏地走進家,「砰」一聲關上門,倒身歪在炕上,無聊地翻看一本什麼書,還沒翻上兩頁,就隨手撂在一邊,又坐起身來,想干點什麼,又沒心思干,「嗨」了一聲,又歪身睡到炕上……

  陳圓圓天天到大門口倚著門框嗑瓜子兒。當她把最後一個瓜子兒皮從嘴裡使勁啐出老遠,想轉身進家,就在回眸的一瞬間,看到一個貨郎擔兒朝她走來,她立即收住了腳步,朝貨郎哥招手。貨郎哥走來,放下擔子擦汗。圓圓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要買,她圍著貨擔轉兩圈,偷偷地朝貨郎看去:圓乎乎的頭,不大的眼睛圍著一個尖鼻子,覺得挺有意思,心想:這個哥兒我見過。貨郎一看這個小大嫂滴溜溜轉的眼珠,立刻瞅定她,咧嘴笑了:「大嫂買啥?」圓圓一遞眼兒:「誰是你大嫂?我可沒你這個兄弟。」這種人物,三兩句就對上了號,話就敞開說了。

  「你沒兄弟,今天就送上門來一個。」

  「你不怕給抓住嗎?」

  「我有證件,供銷社送貨員。」

  「送貨員,飼養員,不管什麼員,都抓。」

  「飼養員是餵牲口的,不提防要挨一蹄子;送貨員機靈,見勢不妙,挑起擔子就跑,還來得及。」

  一句話把陳圓圓逗得「咯咯」笑個不止。送貨員順勢捏了她的胳膊一下,陳圓圓借著他送來的勁兒,一把把他拽進大門,兩個人趁勢就在門後來了一氣熱吻。送貨員回身要去照挑子,陳圓圓搶在前頭,往巷道左右掃視一眼,回身把挑子挪進門。二人返身進屋,虛掩上門,就在炕頭熱鬧起來,頃刻便把大事搞得塵埃落定。

  忽然,大門響動了一下,陳圓圓知道有人進到院子裡來了。送貨員要跑,圓圓一把拉住他,附耳低聲說:「聽我的!」

  來的人是陳圓圓的丈夫,他一撩門帘走進了屋子,看見媳婦正和一個人在抬炕上的箱子。陳圓圓見丈夫進來,忙招呼說:「快來搭個手,把箱子抬下來!」三個人抬下箱子,從底下的柜子里拉出一個棉網套,再從網套夾層里抽出一塊「咔嘰斜」的布料,然後又將棉網套放進柜子里,蓋上蓋子,三個人仍舊把箱子抬上去放在柜子上。陳圓圓抖開布料對貨郎說:「給我的掌柜的縫一套中山裝,你看夠不夠?看你的貨擔里有沒有花襯布。」

  三個人一齊走出屋子,來到貨擔邊。貨郎假意兒在擔子裡翻了一陣,說今天貨沒有帶上,明天再來。貨郎挑起了擔子,圓圓跟在後面送出了大門,隨聲說:「明天我等你的消息!」那貨郎挑著擔子,一邊答應著,一邊忙不迭地撒開了腳步,正是「魚兒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回頭」,三步並作兩步,溜之乎了。

  陳圓圓從容自如滴水不漏,似這般處亂不驚的計謀,哪裡是滿心思幹革命的丈夫能想來的。那一夜晚倒是她給了丈夫不少好處,到了早晨,丈夫呼呼大睡,女人起個大早,又是燒茶,又是「咕——咯咯咯咯」地餵雞,風和日麗,心舒神怡,好一派明艷的景象。到了下午約定的時刻,她卻變得神慌意亂,一遍一遍往大門口跑,朝巷首巷尾轉眼珠子。

  那貨郎前一天嚇破了膽,第二天腿腳發軟,怕往女人家走。可耳邊卻老是響著女人昨天的話,腿就不由自主地朝這條巷子裡邁了過來。拐進巷口,遠遠地瞧見婦人正站在門口巴巴地朝這邊張望,貨郎只好硬著頭皮朝這鬼門關上闖了過來。

  到了門前,婦人大大方方地把他連人帶擔子一起讓進了院裡。貨郎還自躡手躡腳不敢冒進,婦人早一把把他拉進了屋裡,貨郎還自畏畏縮縮不敢戀棧。陳圓圓告訴貨郎今天很安全,革委會裡出現了階級鬥爭新動向,公公和丈夫都集中到縣裡開會去了,得兩三天才回來。她要貨郎把貨擔挑進屋裡,晚上也不必回家去了。

  陳圓圓以大將風度的調遣和神機妙算的推理,安排著屬於自己的生活。她穿好衣褲,出門反扣上大門,特意地平抑一下心氣,到巷子外面轉悠了一圈兒。她眼光越過村莊望向遠處,看到將近麥熟的田野,比往常顯得消閒了一些。遠處有幾個人在忙碌著,有兩個人像要走過來,她怕遇上他們,便機敏地拐進一條僻靜的小道。人們似乎也不願見她這個書記家的人,偶爾低眉兒瞅一眼,就只專意地去干自己的事情。她從一個被人不屑的地主家的女兒,一下升格為讓人不敢接近的書記家的夫人,這前後兩種情景,似乎都是將她高高地懸在空閣里,落不到地上。若是前後相比,她寧願回到從前的地位,那還比較實在一些。可是她為一種莫名的「氣」驅使著,做了後一種選擇,截斷了自己踏踏實實做人的路。

  圓圓在田壟間走著,假裝要做什麼又不做什麼,心猿意馬地走了一圈。這也許只是一個下意識的策略,有沒有什麼作用,在當下她神慌意亂的心裡,也沒有想得怎麼清楚。回到家裡,陳圓圓又恢復了常態,心安理得地調度安排起來。

  圓圓扣好了大門,擺上了午餐時款待公公和丈夫的盛筵——清燉老母雞,招待貨郎。貨郎大吃大嚼了一通,渾身燥熱,借著幾分酒力,迫不及待地動起手腳。於是兩個人動作起來,情慾狂煽,風聲雷震,山搖地動,盡性歡浴。

  一陣激烈之後,兩個人安穩了下來。女人對身邊的這個男人,感到新鮮怪異,不覺在男人身上翻弄摸索了許久。她見男人沒有了勁道,眯縫眼睛要睡去的樣子,心裡便升起一絲樂趣,撫摸著男人瓷登登的圓臉,拍打著要叫醒他。男人卻沒睜眼睛,只貪婪地吮咂出「吧唧吧唧」的聲音;圓圓突然「嘎嘎嘎」地放聲大笑起來。

  貨郎被女人的笑聲逗起了精神,起身抓弄著她,要她說出為什麼這樣縱情大笑。圓圓止住了笑,坐直了身子說:「我想起我媽講的一個故事。我們家養過一頭豬,這頭豬平時不好好吃食,媽老操心它,只要看著它美美地吃食就很高興,尤其聽到豬吃食的響聲,心裡就舒坦得不得了。有一次,給豬拌了一盆精食,媽坐在院子裡聽豬吃。她聽到豬在圈裡『吞吞吞』地吃著,吃罷了,還咂響著嘴巴,心裡高興極了,就走過去看,誰知道食槽里的精飼料還好好地放著,那豬卻跳過牆頭到隔壁的廁所里正吃大糞呢!聽你剛才咂嘴的聲音,我就想起了我家那頭豬……」

  貨郎越聽越不對味兒,猛地撲過去壓倒圓圓,一邊還學著豬「哼哼」的聲音,一邊在她身上亂拱,逗得女人癢不可耐,大聲喊叫起來。貨郎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轉,想了一個主意,就把女人扶端坐正,面對面像小孩子玩耍那樣。貨郎笑眯嘻嘻地指著她的鼻子尖說:「我也給你講一個故事。有一個讀書人家的孩子,本性就帶有善根,生下來一個月就能咿咿唔唔地說話,一個遊方僧人從他家門前經過,在一旁細細地聽了一陣,發現他正在念彌陀真經哩,心下知道這肯定是高僧轉下世來的,於是就想收他做徒弟……」

  圓圓笑著說:「不信不信,胡編胡編!」

  貨郎繞著彎子繼續講道:「這個人長大以後是一個聰明的奇才,過目不忘,就是不好好讀書,家裡就讓他去做買賣,做了幾樣都賠了本,唯有一樣還行,就是挑著清油擔子走街串巷賣油……」

  陳圓圓一聽更是笑倒了說:「這個故事我知道,一個賣油郎騙了一個女人兩斤油……不聽不聽!」

  圓圓看著貨郎硬編而編不出來樣子,不覺可憐起他來說:「看你那硬擠又擠不出來的樣兒!等會兒我給你講更好的。」

  貨郎央求她說:「那可不能變著法兒來編派我!」

  圓圓笑著點頭說:「我編派你的就那一個,再沒有了。」

  貨郎也笑了,圓圓溫情地朝他身上依偎過去。

  兩個偶合的男女,顛倒翻騰,一片狼藉。不覺間過了半夜,只嘆春宵短暫,便倍加珍惜地溫存撫愛,無奈精神有限,倦意頻頻襲上身來。貨郎困得不能支持,眼睛一閉,早就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這兩個人雖然是偶然相遇,其實是老早都有名聲的,所以一見面就惺惺相惜,自然親近。陳圓圓的美貌是遠近聞名的,貨郎早就有想結識的意思,怕的是聽說圓圓性情怪誕,剛冷傲人,又是書記的家眷,所以經常在巷頭巷尾遠遠地盤旋,白白地艷羨而已。誰料天上確實能掉餡兒餅,好運竟會這樣的突然而至,陳圓圓直來拜上的行動讓他措手不及。倉促之間,他只是手忙腳亂地跟著女人的安排行事,甚至在事成之後,他也感到蹊蹺得無法想像。

  貨郎五短身材,為人活竄,手腳麻利快捷,人們送他一個形象的外號,叫「地溜鼠」。流動送貨,是「地溜鼠」的拿手好活,十里八鄉人緣不錯,好壞的名聲都有。好名聲是他為人活套,送貨上門,隨叫隨到,尤其得到眾多女人的好評。壞名聲,大概就來自他的老婆。那女人最不放心丈夫的,就是他能討得很多女人的歡心,嘴不饒人,說來說去,沒有抓到什麼證據,倒把男人的心給說活了,干出了這個她料想不到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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