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09-13 00:15:40 作者: 張守權
  三十五 項書記的為政之道

  公社書記項子期,在縣上當過宣傳部的副部長,「文革」後期被任命為公社書記。項子期在他的工作和「鬥爭」中也曾經歷過一些複雜的糾葛,但是他很快就擺脫了。在革命大潮中,很多時候,個人是不能左右自己的行為的,會不經意間被卷進洪水裡。項子期的優長是,萬不得已被攪進去的時候,他便胳膊腿腳一齊奮力撲騰,憑他靈活的頭腦便會有驚無險地渡過去。這就如偉人說的,在游泳中喝了幾口水就學會了游泳,他變得更加機敏靈活了。

  他的靈敏在同事圈子裡是有名的。他不露聲色地靜觀默察,恰當地分析權衡,在處理難以解決的事情上,機巧運籌,乘隙出手,往往能不聲不響地擺平。他精明地觀察下情,掌控全局,應對各種人物,具有那靠強權執政時代的基層領導必備的素質。當他遇到周圍一些特殊性質人物的時候,他的長處就能明顯地起到作用。

  項子期從馬群的幾個動作,大略地了解了一些他的心思,就確定了讓他幹什麼工作。馬群初來乍到,急於施展自己的才幹,在擔任公社秘書之餘,還想干一點權勢顯要的更實在的事,他把目標瞄準在公社下轄的學校身上。項子期立即給他安排了這個機會。

  馬群是既畏縮又張揚的,這是源於他的出身和人生追求。他的畏縮是天生的,尤其在上級面前,而他的張揚是懵懂的,尤其是在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時候。馬群憑著年輕人的一股衝勁,想闖出一片天地,干一番事業。他深信自己所處的農村天地能夠大有作為,於是自告奮勇,承擔了公社宣傳教育口的工作。他確定的方向是繼續肅清「封資修」的流毒,用領袖思想占領意識形態領域,在政治宣傳和學校教育方面營造一派新景象。

  馬群以公社文教委員的身分進駐學校。聽了主管教學的副主任牙博瑜的匯報,在校園裡走了一圈,當即就發現了問題,做了兩點指示:一是要求調動一切宣傳手段,做好環境革命化;二是革命思想要占領課堂,做好教學革命化。

  牙博瑜不善於跟風而動,沒有理解馬群的指示精神,就到項子期那兒討主意。項子期當即下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指示,任命馬群為學校的代理書記,在章主任離職外出學習期間,主持工作。

  馬群一看自己有了具體的權力,勁頭更足了,進校一星期,學校面貎就大變了樣。首先是大幅標語寫滿牆頭,壁報專欄都換上了各種批判內容,其次是學校停課幾天,學生走出校門參加生產隊的勞動。另外,他獨出心裁地搞所謂開放式教學:語文老師還沒有講上幾句,他就破門而入,走上講台大講評法批儒反右傾;數學老師剛要講正方形,他又破門而入,把學生拉出教室,到操場上丈量面積。這樣搞得老師講不成課,學生也聽不明白,師生們眼瞅著這個新來的「書記」,幾乎要笑出聲來。

  項子期向縣上匯報,說馬秘書在學校搞了一個試點,是教育革命的新嘗試,請縣領導來指導驗收。縣上組織了一個班子,到紅峪公社來檢查工作。檢查團的領隊是縣革委副主任成於岳,副領隊是李主任。檢查團走進學校,聽了馬群的匯報,前后里外地看了一圈,觀摩了幾個「改革」項目,成於岳的眉頭皺了起來,跟李主任交待幾句,就提前回縣上去了。檢查團繼續下到班級聽課,並與老師座談討論。最後總結會上,李主任嚴肅地批評了馬群的教育思路,指出這些做法遠離形勢的發展。檢查團的結論是:學校的一些所謂的改革違背中央抓革命促教育的精神,干擾了「鬥批改」的大方向,責令立即糾正錯誤,恢復正常的教學秩序。並且責成公社領導主持舉辦「學習班」,查危害,總結教訓,形成文字材料,上報縣革委會。馬群蒙頭蒙腦地作檢查寫檢討書,不知道錯在哪裡,只是給自己戴空帽子,不能自圓其說,急得鼻子尖直冒汗。他步入複雜的社會,缺乏辨別風向的能力,不明白當前的政治需求,只是按所謂「原則」憑空想像,難免要出錯誤。

  項子期一臉嚴肅,態度冷峻地審視著馬群在大會小會上作檢查。在此之前,當他看著馬群意氣風發地走進了學校,心裡就在想:「一個人硬要幹什麼事,你苦勸他沒有用,只有事實才是最好的老師。」他以一個從政二十多年的老人的眼光,預想著馬群的心思和可能的作為。他有所預感,料到馬群進入學校會怎麼幹,幹的事會有什麼結果;果然,事情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知道當前教育發展的總走向,他專門請縣領導來檢查,就是想藉此機會糾正一下某些偏差。如今,馬群正好落在他的預料中,或者像平時與項子期不對路的一些人說的,恰好陷進了他的「坑」里,他輕鬆地一巧打千斤,規範了這個不馴順的新手。而作為公社書記,他也作了相應的檢討,承擔了對年輕人太過放手指導不夠的責任。從此以後,馬群就收斂了許多,輕易不敢動手了。

  馬群站在成於岳的辦公室里,順著眼愣神地瞅著地下。成於岳在專心地閱讀一張報紙,二人長時間沒有對話。成於岳不知道怎麼來說自己的這個學生。若是直接告訴他說政界的事很複雜,必須小心謹慎,要觀察各種關係,看風使舵,他怕馬群這個一根筋犯傻,往「原則」上靠,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賣了你;若是按大原則不動聲色地說要按政策辦事,又怕這個敲不響的鑼找不到北,聽不懂什麼叫「政策」。他當然明白什麼叫政策,政策在經常變,若是從自我保護的角度防翻船,最好跟著第一把手,這樣即使不巧翻了船也有個迴旋的餘地。想到這裡,他就既不失原則又不犯政策地給學生指明道路:「項子期書記是老幹部,有豐富的工作經驗,我們下鄉接受再教育,要擺正自己的位置,多學習,多請教老同志。」

  這時候方洋進來了,送給成於岳一份文件,跟馬群握了握手。這兩個背景截然不同的同班同學,又是「牛棚」里的難友,出了牛棚又是「鬥批改」中的同一個戰壕里糾結不斷的戰友,在目前的狀況下見面,多少有點不自然。馬群的自身條件應該說比方洋的好得多,他以可靠的政治背景很輕易地就坐在了初級「骨幹」的職位上;可是從當前的處境看,方洋卻比他要好得多,他在成於岳的蔭蔽下,幹著秘書一類的工作,至少沒有遇到馬群那樣的麻煩。

  馬群猥瑣著步子,來到方洋的辦公室,現在他以一個「階級兄弟」的態度來看待方洋。他一直認為出身可以決定一個人的素質,他看到一些出身「有問題」的人畏葸趨步的情態,就用眼角斜睨他們;而看到那些出身於「×委」大院的子弟,方面大耳,氣宇軒昂,自己雖然「根正苗紅」,但卻是鄉下土貨,似乎要矮他們幾寸,心裡總止不住翻騰起高攀的衝動。他從來也沒有思考過,人為什麼要分出一個高低不等的層次,他只是模糊地沿襲著舊習,以為大概從來如此。然而,魯迅的「狂人」就說過:「從來如此,便對嗎?」他卻沒有這樣想過。當然,他也知道陳勝的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但他也沒有多想,只以為祖先天生的王氣,是註定的。現在他看到方洋,似乎比自己高出了一頭,而他對這也暫且沒有去深究,大概也以為「應該如此」。

  他們中間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氣氛,說話也怪怪的。

  「你上班嗎?」明明是上班,無話找話。

  「呃,請坐。」

  「嘿……老同學!」馬群用半句話乞求。

  雙方沉默了幾分鐘。

  「文件是你起草的?」

  「成主任審了以後還要傳閱。」

  「……」

  「按李主任的指示寫。」

  「……」

  「吃飯去吧!」

  「不,我就回去。」

  馬群惴惴地從方洋的辦公室退出來,規矩得像一個小學生。他趁著月色趕回了公社。通報批評馬群的文件很快就發了下來,他所擔心的給什麼處分的事沒有發生,他心裡明白,這都是成主任和老同學「幫扶」的結果。

  項子期穩住了馬群以後,又迎來了新的挑戰。

  縣上組成了一個「清倉挖贓」工作團派往各公社,要在商業系統開展一場反貪污反盜竊的鬥爭。派到紅峪公社的,是以縣革委會常委楊又松為首的工作隊。楊又松是新提拔起來的縣級領導幹部,當過「貧代會」的主席,也算是半個造反派,項子期在縣上時與他有過一些工作上的交往。項子期想起楊又松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忍不住要笑,便在心裡暗自打定主意,凡事要公事公辦。

  楊又松敢作敢為,有不少新奇做法,可是他知道項子期這個智多星,素有「陷坑」的名聲,怕一不小心會掉到裡面,所以他事事謙遜謹慎。項子期卻不動聲色,原則地支持楊又松的工作。

  查帳工作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挖出了商店會計兼出納的問題。這個人,平時仗著自己有一點權力,誰都不放在眼裡,尤其對學校的「臭老九」,態度更是惡劣,買一些供應緊張的日用品,根本沒門兒。老師們恨得咬牙切齒,聽說他出了問題,無不拍手稱快,當晚牙博瑜就邀了幾個年輕人,在一起歡聚「慶賀」。楊又松晚上閒著沒事,轉進學校來,恰好碰上,就坐下來喝了一點酒。

  酒酣席散,各自回家。楊又松回到公社,乘著酒興,見一個房間正亮著燈,就推門走了進去。房裡住著一位臨時聘請來的炊事員,名叫菜花。她見突然闖進一個人來,有點驚愕,見是工作隊長,就熱情地招呼他坐下。楊又松人坐在椅子上,眼睛不住地打量這個女子。菜花雖然是農村婦女,可是身段苗條,模樣俊秀,舉止大方,楊又松不覺心有所動,熱情地與菜花拉起話來,問她的家庭以及丈夫,還說年紀輕輕,丟下丈夫守空房,真是太寂寞了。


  菜花聽了,不覺臉一下紅了心也跳得厲害。她來公社做飯,是奉生產隊的派遣來的,心裡其實很不願意,公社離家有好多里路,早晚來去不方便,只得住在公社。現在楊又松提起這件事,觸動了她想家的心事,以為自己暗地裡的心思,被人家窺察了出來,很不好意思,於是低下了頭,動態也不自然起來。

  楊又松看到菜花的情態有些反常,就趁機又用一些不著調的話撩逗起她來,三說四說,菜花抹起眼淚來。楊又松見機會來了,上前體諒地湊近身子假意寬慰。菜花只想自己的心事,沒有提防楊又松的動作,楊又松以為她心動了,趁勢就拉住了菜花的手。菜花是心如止水的人,還以為領導真為她好,不很在意,直到楊又松的另一隻手搭到自己的腰上,才發現有點不對勁,連忙閃開了身子。

  楊又松回到房間,左思右想,想不清楚自己在哪個環節上出了差錯,翻來覆去,老放不下這個柳暗花明的怪事。

  商店「清挖」的收穫,令楊又松興奮不已,他還要深挖下去,這回逮住的是商店主任李九香。李九香掌權商店,財會上出了問題,她必然脫不了干係。從生活表面現象來分析,楊又松斷定她有嚴重的貪污和多吃多占問題。

  李九香四十多歲,人也標緻,又活套大方,里里外外都應付得滴水不漏。她出身大方之家,父親是遠近聞名的老中醫,丈夫是縣上的一個副科級幹部,自己從小受到良好的家教,治家理財精明幹練,家庭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從另一個角度看,在「文革」那物質匱乏的年代,像她這樣衣裝精幹又略顯福態的外表,不得不讓人心存疑慮。可是事情也不能單從表面臆斷,實際生活中也有那樣的人,經濟條件與別人差不了多少,但是家庭的安排卻很和諧,簡素得當,似比別人超出去很多。更何況商業部門,別說貪占多得,便是那些布頭線腦,斤兩勝出,內部處理,也能「合理分配」到不少好處。李九香與外界關係也搞得很協調,給公社機關的供應當然不會差,同時也常照顧學校、醫院、糧站這些單位的供應。可是在那僧多粥少的年代,最公平的分配也會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比方說農村社員們對物資部門的詛咒,不說是恨之入骨,至少是盼著它多出點倒霉的事兒,心裡才舒服。

  在公社小水電站電壓不穩定的昏暗的電燈光下,批鬥會在嚴肅的氣氛里進行,李九香站在會場中間,愁苦著臉,與「清挖隊」的審問相持著。已經是好幾次上會了,為了應對提問,她極力在自己的頭腦中搜索著,回憶著因為時間隔得長久而模糊不清的細節。新查出來的事,一個是單據上的漏洞,一個是貨物的缺額,李九香非得自圓其說不可。如果換一個人來當「清挖隊」的隊長,這兩件事都可以忽略過去。財務上的誤差,在管理不嚴謹的部門是常有的現象;單據和實物有誤差,只要數額不太大,只算作工作作風就行了。可是楊又松這個隊長是縣革委會常委,他想要政績符合身分,成績越多越好,挖出了會計的問題,是成績,如果再挖出主任的問題,成績就更大了。楊又松也權衡了對手的優勢,知道她與項子期的關係,但是假裝不知,認為是公事公辦,項子期奈何不了他,查出問題當然最好,若挖不出什麼,自己也沒有什麼損失。

  李九香站在會場中央,腿腳睏乏,有些支撐不住了,她用可憐的聲調向「楊常委」乞求允許她休息一會兒,可楊又松故意轉過臉去不予理睬。最後李九香昧著本心承認了幾筆帳,她強撐睏倦的身子站著,忽然感到褲管里有東西在流動,她要求上廁所。

  與李九香幾乎一樣急得冒汗的是項子期,他是李九香小學的同學,曾經暗戀她而由於多種原因終究沒有走到一起。他對李九香正規的人生做派很佩服,為能在工作關係上的親近而慶幸,也為能替她做點什麼事而欣慰。如今兩個人都已到知天命之年,可是一種紅顏知己的情愫,還「敬而近之」地保留著。項子期要儘快解脫李九香,而楊又松揪住不放讓他無可奈何,他曾幾次向楊又松暗示,可楊又松假裝不知,他只好另找機會,終於一個機會來了。

  一天早晨,菜花走進了項子期的辦公室,拉下個臉說要辭了工作回家去。項子期知道菜花離家遠,有困難,可是他從菜花的臉上覺察出另有原因,於是以一個長者的語氣安撫她說:「你要想家,一星期回去一趟,不就行了嗎?」

  菜花臉上露出強扭出來的一絲笑,項子期從中看出了悽苦的影子,便有意地逗她說:「你看公社機關多好啊,這麼多叔叔關心你,你應該開心才好哩!」菜花眼睛裡閃著淚光,經不住項子期這一句關愛的話,終於講出了楊又松的不軌行徑。

  項子期很了解楊又松的底子,也熟知幾件他的下作事,腦子裡時常閃現著那些讓人忍俊不禁的故事。

  楊又松常干一些「脫掉褲子攆狼——膽大不害羞」的事。前幾年,他在一個公社當幹部,嘴饞得要命,見女人就纏。人家女人看不上他,他偏要死氣白賴,結果就鬧笑話,而吃了虧又裝得跟沒事人一樣。公社有一個小王會計,是北京分配來的,人精得不得了,誰都搭不上茬,楊又松硬要纏人家,今天請吃糖,明天請吃肉,抽空子還要動手動腳。小王決心要治一下這個饞嘴貓兒,就假意兒遞過去一個意思,又暗地裡給幾個同事使了眼色。晚上楊又松果然來到小王的房間,小王不動聲色地應付他,楊又松以為時機成熟,便要伸手拉燈,小王擋住他說,自己的菜忘在屋子外面怕凍壞了,要去取一下,楊又松為了獻殷勤,便要幫她去取。他悄悄弓下身子躡手躡腳地跨出屋門,不料剛下台階,就一腳鑽進一隻盆子裡,滿滿一盆子水被踏翻了,空盆子在地上亂滾,金屬盆和石頭地的碰撞聲在鄉間的靜夜裡響成了一片。聽見響聲,整個四合院裡三四家宿舍的燈都亮了。楊又松灌了滿滿一鞋水,退回來要進小王的房門,小王一把把他推出去說「快走,人來了」,楊又松一聽,轉身就跑,在那凜冽的冬夜裡,姓楊的逃回住處鞋都要凍到腳上了。

  對這件事,一些單純的外來文化青年不理解,抱怨小王會計不該那樣,而完全可以向楊又松明確宣布,請他走開。可是文青們並不知道,這就是山野鄉間特有的辦事習氣,外界來的人耳濡目染,都會慢慢地習慣,北京來的小王也學會了。再說,楊又松第二天照樣裝得沒事人似的,樂此不疲地繼續他本性不移的故事。

  當年他在生產隊當社員時就是個「料片兒」,公社書記眼光不亮,把他當好苗子,派出去在外地學習了幾個月。學習結束回家,大概自以為山雞變成了鳳凰,不知從哪拾了副料片兒的墨鏡挎在臉上,裝成下鄉幹部的模樣,指指畫畫。碰見一個農民,撇著半土不洋的腔調:「那個紅杆杆綠葉葉的東西是什麼?」那農民其實早就認出了他,故意指桑罵槐地說:「那物件驢也不吃,回家問你爹去!」這個不要臉的貨,摘下墨鏡打哈哈說:「老漢,我就試一下看認不認識我。」老漢沒好氣說:「你啊,剝了皮我也認得。」

  還有一件笑話更能看出楊又松皮子有多厚,村里人罵他:「前一天鑽人家背斗,第二天臉光光地在人前走……」罵的話難聽得都聽不下去。農村做飯和取暖都離不了柴草,尤其在山陰地區,春夏秋冬四季至少有半年時間睡熱炕,要用大量填炕的燃料。農民們從田裡和山上收集柴禾,掃林子裡的落葉,都得用一種大背斗,這種背斗有半人多高,能裝很多東西,就是裝進一個人也不顯眼。楊又松下鄉到山裡,盯上了一個媳婦,硬往人家背斗里鑽。那個媳婦也有意作弄他,假意兒讓他鑽了進去,頭上苫上些柴草,背著就往家裡走。——遠鄉的半茬子婦女就愛耍弄人,尤其跟男人開起玩笑來沒個輕重。幾個女人趁一個男人不留意,一下子撲上去,扒下褲子就往襠里填草,有時候塞進去一個馬刺蓋,扎得男人大叫。女人們跑開了還大笑著說:「大哥的真兇,像松椽一樣。」「大哥」褲子也不提,坐在地上反唇相譏:「嫂子們的也不差,幫子有這麼厚!」還用一隻手比劃,大拇指跟其它四個指頭相對,空出一塊磚的立體厚度。「嫂子」們氣得向他揚一陣土屑草渣,一哄就跑散了。

  這楊又松身材瘦小,鑽在背斗里也不顯重,那個女人背著往家走。半路上碰見一個老大爺,羊跑了,要那媳婦幫忙去趕一下,她把背斗靠在樹上,就去趕羊。背斗底是尖的,靠在光滑的樹幹上,楊又松被捂在柴草底下又悶又熱,腿也蜷困了,難受得一動,「嘣登」一下背鬥倒了。老大爺趕忙去扶起,人老眼花,扶起背斗,也不管背斗里的人,一邊往裡面填草,一邊用拐棍往瓷實里搗,楊又松被搗得生痛,也不敢吱聲,幸好媳婦趕回了羊,楊又松才躲過了一難。那媳婦又背起背斗往家裡走,快到家的時候,恰好過一個水溝,女人背著背斗使勁往過去跳,不料這一跳,背斗系「砰」地一下斷了,連人帶草一下全倒進了水裡。楊又松在水裡打了兩個滾,爬起來帶著滿身的泥水就跑,女人在後邊還揚聲大叫:「哎,大哥,以後再來啊!」嚇得老楊直向她搖手,說什麼再也不敢了。

  項子期冷笑了一下:「再也不敢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略一思索,低聲給菜花教了一個對付的辦法。

  晚上,楊又松又躄進了菜花的房間,拿出幾張面額不小的票子放在桌子上,菜花的態度不卑不亢,楊又松摸不著頭腦。菜花耳朵聽得清楚,忽然打開房門,對過路人說:「楊常委在這兒,項書記剛才找他,你給捎個話去。」慌得楊又松急忙起身,往項子期辦公室趕去,項子期接著楊又松,談了些無關緊要的事,虛與周旋了一陣。

  商店的事還不見了結,項子期又一次約楊又松商量,他鄭重地對楊又松說:「老楊啊,我看李九香的問題也就那麼些了,再要追得狠是會出事的。」楊又松仍然堅持原先的態度,認為還得再狠挖一下,堅持幾天,說不定會有突破。

  項子期說,其它公社的「清挖」早結束了,縣上催著快收兵。說著,拿出楊又松給菜花的那幾張票子放在他面前,以長兄的口氣,居高臨下地說:「這是你給人家的錢,幹這樣的事可要多長個心眼兒。人家也氣走了,公社的灶關了門,你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了。」說罷,邁著穩重的腳步,走出了房間。

  楊又松愣在椅子上,既尷尬又茫然,他覺得確實該收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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