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提綱式詩稿

  江其平和曲原兩個人合作完成了一首詩歌，題目是《撒向天地的詩稿》。江其平解釋說這篇詩只是一個「提綱」，以後他們準備根據這個提綱再拓展寫出小說、散文等各種作品。

  季青問他說：「為什麼要用詩寫『提綱』呢？」

  江其平說：「這只是一個類比，類似於提綱。詩歌的特點是凝練、概括、想像豐富，簡要的詩句里蘊含著深厚的內容，所以我們先用它總括一下整體的思考，好比一個總綱，然後再在這個基礎上進行構思，用其它體裁寫出內容更豐富細緻的東西。」

  大家對這個說法大致上表示認可，認為這是兩位作者的一種有益的設想，

  從這首詩的主旨延展開去，確實可以思考許多問題。

  《撒向天地的詩稿》全文如下：

  一

  我安裝上一副翅膀，飛到上帝那裡，敲開了他的大門；

  上帝擺出豐盛的糖果，我說我不吃，我來是要請教您。

  上帝笑了，因人類在思考，我沒笑，因我無法不思考；

  可他聽到難以回答的問題，也不知所措地低下頭沉吟。

  這真是個千古之謎：是上帝本可防止災禍卻不願行動，

  還是他也無法想像，只拿一些空頭話來安慰人們的心？

  我奔向江海，登上高山，把問題撒向大地，撒向星空；

  將疑問的木鐸掛在天庭，讓它去敲響人們思考的心靈。

  天門關閉了，怎會變得黑暗，打開了，怎能得到光明？

  天地間一片混沌，不分上下四方，憑藉什麼辨認得清？

  隅隈多有孰知其數，我們怎麼抵住「你是誰」之三問？

  世間真偽難辨，怎能識別歷史老人忠肅兼巧舌的面孔？

  共工爭奪帝位怒觸不周山，天塌了下來他有什麼大功？

  禹父鯀被逐羽野，遇了難鳥兒們怎麼會銜著曳著救他？

  他教民種黍經營蘆葦灘，是治水之前還是此後才出名？

  夏桀將疑罪的商湯囚禁後釋放而後悔，是否天命如此？

  有諸多惡名的夏桀，根據哪條法律而判了個流放徒刑？

  商湯為何不把敵人「鬥倒斗臭」而要網開三面地寬仁？

  秦始皇統一天下有功，我們可否也要學他玩一把殘忍？

  揪斗戴紙糊高帽的「小丑」腳踏女人牙床讓顏面掃地；

  把人打翻在地再踩上一隻腳鬥爭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骨氣傲氣斯文掃盡，秀才見了兵，「措大」全沒了底氣；人民被「運動」抽掉了靈魂，思想和聲音都千篇一律。

  「敵人」百分之幾「人民」百分之幾，人被框進數字；

  即使苟且擠進「人民」隊伍，可那身份仍然形同奴隸。

  饑荒餓殍幾千萬人，千方百計地掩蓋這鐵一般的事實，

  天災人禍人禍天災三分七分七分三分，顛倒塞責不已；

  可悲可嘆，饑饉遍野仍要追查「三面紅旗」的「敵人」。虛擬了一個階級敵人的陣營，理論稱得上「史無前例」，瞬息萬變的精神分裂症的狂躁，防不勝防的暴撻虐笞，

  紅衛兵的鋼鞭血影，屠戮自戕亡命，人性跌落到原始…

  無論天理人慾，隨意剝奪人生命就是忽略了一個義理：

  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還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

  就算為「先進」階級的利益委曲求全，但必須搞清楚，

  人為何物？誰為天尊？終極意義安在？人類如何前行？

  二

  那場改變中國的運動請來德先生賽先生，打倒了孔孟；

  兩位歷史老人踽踽而退，明智的人都嘆惋他們的離去。

  封建專制是個蒙頭蒙腦的莽漢，利慾迷心，胸懷暴戾；

  孔孟輝煌得無與倫比，是後代乏能才使他們臉失光氣。

  不能有點瑕疵就全盤否定，把洗澡水與孩子一起拋棄；

  廢去孔孟的思想精華，社會就會塌陷支撐大廈的根基。

  「革命」這把雙刃劍割除腐朽，也會傷害健康的機體；

  任何教義都會被人歪曲使用，目光短淺孳生實用主義。

  一場複雜的社會運動解放了人，人們又用它搬弄是非；

  「真理」超越一步就興奮過頭，摧毀正常合理的秩序；

  「革命」鉚勁兒朝前沖，衝進家庭，興奮地鬥爭不已；

  鬥爭派生冷漠，冷漠構築冰情的地獄，特產惡性自私。

  家裡老人失贍養，兒女鬥氣上法庭，推來搡去怕吃虧；

  這幫愚蠢孽子，不懂「家有一老是一寶」積德蓄陰騭。

  老人以「笑」換「孝」，對兒孫們時常須說「對不起」，

  似乎他們欠兒孫太多，上輩子欠的孽債要還到下輩子。

  我不禁要問此情是何情？鴉有返哺之孝羊有跪乳之恩，

  牲畜尚且不恥，皇皇天下怎容得這樣不孝的人面螻蟻？

  「夫孝，德之本也」這是每一個正常人最根本的標記；

  古代二十四孝，盡孝盡到最底層，卻是人生最高一級。

  老萊戲舞娛親，痴得可愛；臥冰涼枕溫被，愚得高尚；

  曾母念子咬指，兒子心痛而歸，親情感應直通到心系；

  蓼蓼者莪，美名抱娘，充溢世間馨香，深寓骨肉親情；

  仁愛孝慈義禮，是社會善的根基，堂堂人生由此立起。

  缺乏仁愛心的夫妻斤斤計較，如雞斗般的人情薄如紙，

  離婚的病根就是一句話：無責任心，想占所有的便宜。

  人不愛人，不愛他的優點不愛他的缺點，只愛他自己；

  若有胸懷，誰肯傷害一個女人，褻瀆人類的原始情義？

  「仁者愛人」底線在克己，道理大小通，家國一個理；

  愛吾之老幼，及人之老幼，胸懷江海志，盡責天下事。

  窗前悠悠開放的那叢丁香，令我永記縷縷裊裊的溫馨；

  門口依依楊柳，清晨送我出行，晚間牽著我的心歸去。

  珍愛贈人玫瑰留在手裡的清香，讓暖風愜意沁進心脾；

  立人立志時時洗滌靈魂，謹記做人的格式為人的檔次。

  領帶打端正皮鞋擦亮晶，精神飽滿站有站姿坐有坐姿，

  經受正規的訓練和嚴格的教育，天天向上，好好學習。

  三

  那隻猛獸在籠子裡躊躇輾轉，野性撩撥得它躁動不安，

  可眼前的木柵讓它變得輕柔，威武的動作也謹慎檢點；

  放下自己心想的宏圖大略，遵從「主人」設計的意願，

  只在籠子裡演繹美麗舞蹈，圍繞著它的權限中心轉圈。

  儘管它走出籠子或許懷有善心，可它的任性難以估摸；

  「英雄」常難自控，應給他拉緊那條規範拳腳的界線。

  把權力關進獸籠吧！這是一聲沉積憂冤的理智的呼喊；

  權力天生就有侵犯性，它經常會恣肆縱橫地野性泛濫。

  當政者有時也清醒，但階級和個人利益讓他陷進迷幻；

  他固執地不信他人的才智，要扼斷自由健康的生命線。

  領袖的力量確實應該高估，歷史給他成就事業的機緣；

  權力集中有一定優勢，「專制」使短期效率會高一點；

  可權力膨脹導致負效率，前功盡棄的事歷來屢有出現。

  那般衝出獸籠的天才，瘋狂的舞者，自戀地盡情表演，

  以為能包打天下地浪意狂想，全不把世界當一回事兒，

  雷厲風行地建設又無所忌憚地損毀，燦爛里夾著泛濫。

  他的舞姿是那樣的優美，「粉絲」們迷惑得眼花繚亂，

  糊裡糊塗為他的弊害喝彩，把潰瘡當美麗的桃花艷羨，

  迷戀那由帝王心態、絕對邏輯和群氓做派凝成的專權；

  頭腦被常識和輿論權威占領，喪失了獨立追求的信念，

  成了在自以為意志由自己決定的幻覺下生活的機器人，

  卑微地遷就，蒙昧地護短，平庸地苦勞在奴性的田園。

  其實沒必要為偉人諱莫如深，個人和階級都難免疵點；

  即使他歷經戰爭苦難，換了新天，也要限制他的威權。

  任何政黨都沒有天賦權力，必須經常反省本心的異化；

  先進性並非一成不變，一切事物無不走向自己的反面。

  「誰奪的政權歸誰」的觀念，不符合現代的進步意識；

  「奪權」的初衷在於還政於民，建設法治的人民政權。

  民主地選擇並限制領導者，共同自覺履行契約的意見；

  科學地讓渡權利，正義地妥協，制定各方認同的方案。

  蘇維埃高於一切政黨。——請記住這一句智慧的名言，

  理智地穩步地走向民主，謙虛謹慎如履薄冰敬人畏天。

  四

  人類這群進化了的無尾猿帶著太古洪荒娘胎里的毛病，

  一邊搓洗身上污垢一邊割除陋習跌跌撞撞地走向文明。

  人的肉體這座華麗樓館裡，住著或高潔或低俗的靈魂；

  公與私，善與惡，自由與專制，雜處爭鬥，相伴而行。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四海兄弟姐妹具有多樣秉性；

  必須辨析公私善惡這些根本性質，底線清晰嚴謹寬鬆。

  私慾是一個天生搗蛋的孩子，是人類的一個本質基因；

  因為它客觀上利於人類發展，所以對它要理性地包容。

  便是那些為大眾的公心也隱含個人價值及集團的私慾，

  那麼人類的生存發展就須永遠保持公私平衡弊絕風清。

  我們應該開宗明義地呼籲，個人和社會都來講究良心；

  穩固地紮下「善」的根基，時時事事全方位詰問人性。

  有人說良心是天生，也有說後天學成，我給取個中庸：

  先天可生後天也可學成——這個說法蘊含著溫暖人情。

  看見一個無知的嬰孩將要掉下井，人們都會怵然憐憫；

  這是人皆有的同情心，這個基礎就可以養育人的良心。

  良心是靈魂的鐘磬，敲擊警鳴，演奏仁愛的美妙之聲；

  良心是內心的裁判，對正邪善惡都會做根本性的鑒評。

  不要奢望用良心換取權力財富榮譽知識健康等等幸運；

  良心只滋養人的高尚純粹，讓善的信念意志走向永恆。

  還有兩位生性好鬥的朋友，名字叫「共性」與「個性」，

  這對矛盾兄弟常鬧矛盾，又同在統一規律中相依共生。

  個性是一種另類形態，一種怪味人生，一方樂土風情…

  個性是一種優長一種靈性，卻脆弱得經不起挫磨折損。

  強勢群體維護共性，會扭曲乃至殺滅桀驁不馴的個性；

  階級壓迫偏向人性的反動，個性夾處其間被扭曲變形。

  扭曲的不只是個體的形態，更是取締對人的終極關懷；

  失去了溫情關懷的個體會變得認不清自己而自我否定。

  都來維護這脆弱倔強的小子吧！把他當兄弟親人寶貝，

  揚長避短挖掘他的優勢，充分伸展他潛隱的寶貴才能。

  原宥那些怪異的毛病，兼納另類，不做戕害他的蠢事，

  哪怕酸腐文人的傲氣玄氣僻氣陰陽怪氣牛哄哄臭脾氣，

  也當作我們人類不可或缺的一點臭豆腐式的美味包容。

  「人為何物？」偉大的萬物之靈，茫茫宇宙一屑微塵；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人都須活成那個真正的「人」；

  理清利人利己的人之本性，一生一世不輟地修整靈魂。

  或許我們都應該相信來世，內心隱存一份期盼與追尋；

  佛近莫遠求，靈山在心頭，修持智慧願，涵泳江海情。

  明確設計自身，使自己的長遠道德責任目標瞭然於胸；

  咀嚼生命和死亡的意義，駐意捨身飼虎式的了了聖行。

  域中有四大人居其一，人與天地之事，重在合於自然；

  在上帝賜予的清純世界播種美的希望盡情地暢想耕耘。

  放大我們的胸懷，認準寬遠的目標，堅定科學的信心，

  眼光敏銳地勤奮經營，創造性地描繪人類的共同命運。

  關關雎鳩聲里打開軒窗彌望田野上從遠古飄來的溫馨，

  天上街市里黃髮垂髫怡然自樂歆享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倒映雲影的「好的故事」里美人述說撲朔迷離的情愫，

  高空中雲雀自由地歌唱著夕陽下金柳梳妝新娘的艷影；

  年輕母親手牽小兒女，秀髮跳閃陽光，紗裙輕攬晚風，

  拂面溫和的天地呼吸，吟誦著朦朧詩句在茂林間穿行…

  把精神的終極關懷送給所有人，寬宏大度，寧神守中，

  美輪美奐地暢想那融融熙熙自由博愛和諧共贏的大同。

  江其平說，詩思無盡，只是蘊含在簡要的詞語當中。但是，詩無達詁，壓縮在詩裡面的人間萬象，如果拓展改寫成其他體裁，就會有更多有趣的人物和故事，那就又是一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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