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一）
「文革」是人類進程中一段特殊的色彩，歷史上可能也有過類似的過程，但是「文革」體現得更集中更強烈。從「階級」的角度講，是其發展過程中走過的一段彎路。這一個絕世表演，百世難遇。雖然是人類的一次災難，但也是一筆財富，一幀怪照，一襲難得的影像實錄。這一個實錄，我們應該珍藏，讓那個時代的情景留在史冊里，留在後人的頭腦里。如果不留一點影印，不只是不正常的，而且是千古遺憾。
無論盛世或者末世，都是人類世界的一個過程。「文革」不但對政治有重要意義，而且還在人類發展、人性的演進上有重大意義。「文革」從小處說，是政治的失誤，從大處說是人性的大暴露和失誤。「文革」將一種人性的污穢暴露了出來，是人類歷史的一個額外展現，也是一份珍貴的資料積累。人性的發展，進到「文革」這一步，大概是不能超越的「合理」的一步。這段歷史記憶不應該被塗抹掉。將這個歷程的各種顯現進行思考研究，是有重大意義的。
關於人性的事，應該有一個形象的記錄。如果沒有我們的描寫，後人將會錯過「享受」人類醜惡的這一個「盛筵」的良機。人類的這一種怪味，讓人無法理解「共產主義」那樣美好的理想，怎麼會攙雜進來這樣一塊污穢。所以必須有所記錄，在歷史的百雜圖畫、音響、風味里加雜進它去，讓後代知道這些，有所思考，有話可說：人性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思維怎會不正常成這個樣子？翻臉不認人、告密、背叛、起鬨、仇異、凶逼、辱沒人格、違心屈服等等，成了人性的「常態」，而不只是變態。由此，必須引起人類學者、人性學者以及人類生物生理心理學者的關注。
好人可以變壞人，壞人也可以變好人，「文革」中與「文革」後人的好壞轉變，對比明顯。不只是個人，一個集團也是這樣，好壞隨時都會轉換。有說「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文革」也是這樣。當然，「新社會」也會出鬼，「阿Q」永遠存在，「鬼」也永遠存在。只是健康的社會，可以自淨，鬼也翻不起大浪；不健康的社會，鬼有興風作浪的環境，社會就會病倒。
我們的社會需要偉大的英雄，必須歌頌他，熱愛他。但偉人也有缺點、缺陷，有人格缺損。對偉人應該實事求是，不以功掩過，不因過沒功，應功過是非分清。不為尊者諱。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是一種清明的思想和人格姿態。任何人，任何階級和政黨，無論多麼先進和優秀，都可能有錯誤。如果有了錯誤，都應該接受批評，別人也有權批評他。罪惡的戰爭以及昧著良心的殺戮和損人利己的行為，都應該是人類共同的敵人。
對「文革」的態度分左派、右派，爭論起來，會吵得天昏地暗，一派要消滅另一派。但是，實際上，世上的事，永遠是分左右的。所以，要心平氣和地對待歷史，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文革」那些事是怎麼回事。即使一方說服不了另一方，也可以「存疑」暫且放下來，不至於要鬧得烽煙四起。左派和右派在人類史上是永遠存在的，兩派不要企圖消滅另一派。筆者傾向於中間，因為任何事物都是以中間為正宗。人走路左右搖擺，總要回復到中間才能往前走；社會打打殺殺，總要回到中間狀態，坐下來政治解決，才能處理好問題。尤其是當世界性的災難橫亘在人類面前時，我們就沒有任何理由爭左右了，都要靜下心來對付人類的共同敵人。
我這本書，是人類的一種特殊「革命」的資料檔案。文中主要聚焦於那一代人在時代陰影中的精神世界，是給歷史留一個語言形象的記憶。不能因為有不同意見就打殺它，這應該是一個正常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