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21:23 作者: 吳盾
  戴主任不善言辭,話不多,直來直去。到了辦公室,戴主任就簡單地向劉函介紹了一下機修車間的基本情況,「機修車間是負責全廠的設備安裝和維修任務的,設有大修組、小修組、鉗工組、電工組、變電所。周科長說把你分配在我們車間的電工組,不過我要提醒你哦,電工組是全廠最吊兒郎當的地方,你可別跟他們學壞啦。」說完後,主任就直接把他帶往電工組。

  電工組設在車間大門的進門處,有兩個很大的房間,一個工作間、一個材料工具間。工作間很大像個大廳,同時也是休息間,工作間四周排放著二十幾個工作檯,每個師傅一個工作檯和一張椅子或是長條凳。房間中間堆放著待修理的電動機,電扇、開關箱和修理工具等等,看上去有點亂七八糟的樣子。

  車間主任進門後就和電工組長打了個招呼,說:「給你們送個秀才過來,你們挑個好點的師傅帶一帶他。」然後對劉函的情況作了下簡單的介紹說:「他是某大學應屆畢業生,是學工業自動控制的,他學校剛畢業,比較嫩的,你們可別欺負他啊!」

  他又指著電工組長向劉函介紹說:「這是電工組楊組長,今後是你的頂頭上司。」說完就走了。

  劉函看見電工組這時有十來個師傅坐著在那兒,有抽菸、喝茶、聊天的,有脫了鞋搓腳趾的,也有傻呆呆坐著眼望屋頂的,好像都沒事幹。

  主任走後,組長就朝著坐在牆角傻呆呆眼望屋頂的師傅說道:「龍師傅,這秀才就跟你了,你也快退休了,收個關門徒弟吧」。

  龍師傅這才低下頭來,用一雙發黃的小眼睛平視地看著劉函,沉思了一會兒後,對組長說了句:「好吧。」

  劉函恭敬地走到他身邊,叫了聲:「龍師傅,你好!」

  這時邊上有位師傅說道:「自己的師傅就叫師傅好了,不要叫龍師傅。」

  劉函「哦」了聲,改口叫道:「師傅,你好!」

  龍師傅馬上說道:「啊哈!沒關係的,隨便叫,哪來這麼多講究。」

  從這天起,劉函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位師傅,常言道:「一日為師,終生是父」。就是說,對師傅要像對父親一樣尊重的,這劉函應該是懂的。

  龍師傅,五十八歲了,小個子,頭髮稀疏,眼珠發黃,但皮膚白裡透紅,腮幫子上的兩塊童顏肉略微下垂。龍師傅很和善地招手叫他過來,讓他並排一起坐在工作檯前的一張長條凳上。

  龍師傅問:「小伙子,叫什麼名字啊?」

  劉函:「我姓劉,單名,劉函。」他同時在桌子上比劃著名寫這個函字。

  龍師傅:「姓劉好啊!我們廠長也姓劉啊。小劉,今年幾歲啦?」

  劉函:「周歲二十三啦。」

  龍師傅:「好福氣啊,這麼年輕大學都畢業了,我這年紀已被拉壯丁啦。」

  龍師傅這麼一說,劉函頓時不好多問了。拉壯丁當兵,那肯定不是解放軍,他一定是國民黨兵。這時,他只能尷尬報以一笑:「哦,呵呵……」

  龍師傅早年被拉壯丁當了國民黨的兵,因為有點文化,就在國民黨部隊學了電工技術,由於他勤奮好學,電工技術好,又是浙江人,老蔣的官邸缺個電氣維護的人,就把他當侍衛挑去了,負責官邸的全部電氣,後來慢慢地官職升為少校。蔣介石當年撤退台灣,原要帶他一起去的,因龍師傅的老母年事業已高,龍師傅又是孝子,所以沒有跟去。解放後,認定他有歷史問題,但因龍師傅畢竟只是國民黨軍隊中的一個技術官,又沒和共產黨打過仗,所以也沒有特別追究他,後來他在縣裡的工廠做了個電工。但歷次運動還是沒放過他,都是衝擊的對象,並且技術級別也得不到提升。電工最高級別是八級,但不管他技術有多好、資格多老,永遠只給他個六級電工,但他也認命,認為他是最幸運的,不少同僚已被共產黨鎮壓了或還在被改造,有的去了台灣終生不能回家。

  劉函認過師傅後就客氣地說了句:「還請師傅多多關照。」

  不料師傅說:「我還要請你多關照呢。」

  劉函大惑不解地問道:「師傅怎麼這麼說呢?」

  師傅說了:「年輕人,我們現在是靠你們年輕人吃飯啊!我能教你的是老東西,你教我的才是新東西,電這個東西發展很快,很多東西我都不懂了,現在要靠新東西吃飯啦。」劉函想,這老頭思想一點不老,還挺開明的。

  電工組長姓楊,年近五十吧,是個退伍軍人。他人高馬大,看上去挺有力的,力大為王好管人吧。自從前任電工組長年紀大了調任工廠工會工作後,一直由他擔任組長。讓他當組長一是資格老,二是能服人,辦事情公平。在現有的師傅中除了龍師傅外,他在電工組的時間最長、資格最老了,一般沒人和他掏蛋。但沒太大的技術,拉個電纜、爬個電線桿子總是力大好使。

  接下來,楊組長就向劉函介紹了在場的各位師傅。

  電工組有二十來人,能進電工組的人都是有些來頭的,首先是退伍軍人較多,大都是共產黨員,政治條件較好。還有的是縣裡領導的子女或與縣裡領導多少有些關係的,來的人基本上都是廠領導關照過的。所以,說電工組是工廠藏龍臥虎的地方一點不過。

  副組長叫余金寶,四十多歲,退伍軍人,他幹活特別賣力,始終有一種軍人的氣質,重活、累活總是搶上前的。再加上他家住集體宿舍,碰上下班後工廠用電故障,領導總是叫他,所以領導印象較好,人緣也較好。

  老電工王宗法,五十歲左右,小個子,禿頭暴牙,就是脫著鞋搓著腳趾縫的那位,據說和楊組長同年入伍,同年退伍,經常吹噓自己當時是排級幹部,究竟是做過排長還是享受過排級待遇也沒人去考證他,是個煙、酒、茶「三好學生」。技術最爛、牛皮最大,但對人還是蠻熱心的。

  樓有財師傅,四十多歲吧,是外地調進來的,原先是國家某電力電公司的一名外線工。因老婆在本地,為照顧夫妻二地分居,自己找了個對調名額調入工廠的。因在國家電力幹過,老有一種見過大場面的架勢。此人文化程度不高,但非常好學,原先對機電維修一竅不通,龍師傅的馬屁拍得很緊,自稱是龍師傅的徒弟。這人有個毛病,一旦學會一樣東西,就把它當成吹牛、擺架子的資本,因此很多人不願和他一起做事,生怕他偷了拳頭又去吹牛。

  俞軍才,海軍工程兵退伍,年輕氣盛,號稱是工廠唯一的高幹兒,說是高幹,也就是團級幹部。他是以後的電工組長、機修車間主任。進廠後也作為龍師傅徒兒,也算是劉函的師兄了吧。


  還有幾個中年的和年輕的電工,總之一下子介紹劉函也記不過來,只好頻頻點頭,示意友好。

  電工組的技術支持主要是靠一位電氣工程師,當時這位還沒有工程師職稱,是技術科的技術員。他是某知名大學工民建專業畢業的正牌大學生,名叫黃建國。是1969年大學畢業的,那時正處文革高潮,畢業分配也沒技術名份。他文革後期分到工廠的,一開始也在電工組當工人,後來這些大學生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才調到技術科的。工廠所有的程控工具機的電氣部分都是他設計的,電工組在維修電氣設備中遇到技術難題也是要他來解決的。

  *

  下午沒事,劉函就到工廠小賣部買了些日常用品,毛巾、牙刷、牙膏,還有碗筷類,小賣部一切應有盡有。

  小賣部的售貨員是位四十多歲的大媽,當劉函要買毛巾、牙刷、還碗筷類時,她就問劉函:「你是剛招進來的新工人?」小賣部的大媽一般廠里的工人都認識的,看劉函是個陌生人就問了。

  這時恰巧行政科毛科長也在小賣部買香菸,就對大媽說了:「這是剛分配來的大學生。」

  大媽眼睛一亮,說:「好帥的一個小伙子啊。」

  毛科長:「怎麼,你又在給你女兒動腦筋啦?」

  這時是大媽有些不自在了,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仔細盯著劉函瞟了一會,說:「看上去和我女兒倒是蠻般配的,小伙子,幾歲啦?」

  劉函想:她說和她女兒蠻般配的,看來她女兒和我年齡差不多,我就把年齡說小點吧。他說:「今年二十周歲。」

  大媽說:「哦,年紀是小了點。」

  他就在心裡偷偷地笑著。

  後來大媽特別熱心地給劉函拿東拿西,還說這個碗好、那個碗不好的等等。劉函付好錢要走時,大媽還特地說了句:「以後你要什麼東西儘管說,我這裡沒有的我給你去進。」劉函只能說,謝謝!順便問了句:「飯菜票在哪兒買?」大媽又很熱心地告訴他:「就在食堂餐廳入口處設有賣飯菜票的窗口。」還指點著怎麼走、怎麼走。

  劉函來到了食堂,食堂位於生活區的入口外面,距辦公樓很近,離生產區較遠,為節省時間,工人們都是騎車著自行車過來吃飯的,所以食堂外設有一個很大的自行車棚。食堂是幢獨立的房子,入口處頂部掛著很大的「膳廳」二字,看來領導們還是比較有生活品位的。

  賣飯菜票的也是一位大嫂女工,也盯著劉函看了會兒,就問:「你是新來的還是來工廠出差的?」


  劉函這次主動介紹了自己,說是剛進廠的,在電工組工作,但他沒說是大學生,生怕大嫂又冒出個妹妹來。

  他買了些飯菜票,當時買飯票需要有糧票,買菜票需要油票。他讀大學時每月發有五斤全國糧票,畢業時他還攢有不少,因全國糧票中是含有油票的,所以用全國糧票買飯菜票基本沒什麼問題。

  傍晚,劉函體會了入廠的第一個晚餐,中午他就在小賣部買了幾個麵包充充飢。餐廳很大,足以容納六七百人同時用餐,晚上用餐的工人較少,主要是做夜班的工人,還有集體宿舍的工人和部分家屬區的員工用餐。餐廳前面是一排打飯菜的窗口,另有三個窗口是專門供應炒菜的。餐廳兩邊是洗碗區域,有泔水桶,洗碗有泠熱水,還有專門提供開水的開水爐,餐廳的一切設置給人感覺還是很合理周到的。

  晚上,劉函住在工廠招待所,招待所一般是接待從外地來工廠辦事人員住宿的,他來報到時,由於沒帶行李鋪蓋,就先安排在招待所就住。

  他一早起來,洗漱完畢就到餐廳用早餐。早餐還是挺豐富的,有各類包子、稀飯,還有南方特色的燒餅油條。在省城長大,燒餅油條是老家的早餐特色,他買了一個燒餅兩個油條和一碗稀飯,用完早餐,就早早地去電工組上班了。

  當到電工組時,副組長余金寶已在了,其他工人們還未到崗。乘坐工廠班車的都提前五分鐘左右到崗,而騎自行車上班的工人都掐著時間點到崗,因為他們要安頓好家裡的孩子早餐讀書之類的事,再急匆匆地趕來上班。余師傅也有家小,但畢竟住在家屬區的集體宿舍,孩子又小,直接送廠區幼兒園,所以來得很早。

  余師傅一邊忙著在燒水壺中灌滿水,打開電爐燒水,一邊招呼他坐下。其實也沒專門他的座位,每個師傅都有一個專門的桌子和桌子前的一個長條凳子,既然師傅收了這個徒兒,這長條凳當然也有他一半的份了。

  電爐功率很大,一會兒水就燒開了,余師傅在電爐前整了一排熱水瓶,一壺燒開、灌滿熱水瓶,接著再燒。劉函想,以後這事就是他幹的了。

  差不多時候,師傅們陸續到來了,見過面的和沒見過面的都和他打個招呼,想必沒見過面的也在下班前聽說電工組來新人了。

  楊組長到來時,先問候他吃住適不適應,然後大家都各自泡好自己的茶。泡好茶後,大家坐著喝茶、聊天、抽菸,談些國內和廠內的新聞。一會兒,楊師傅就吩咐龍師傅帶劉函一起去倉庫領勞保用品和辦理工具領用卡。

  劉函和龍師傅一同來到了工廠的倉庫,倉庫很大,分發和保管全廠的材料和物資。倉庫保管員有四個崗位,一位管材料物資台帳,一位辦物品領用手續、兩位管發貨。管台帳的是位基督教徒,當年基督教徒算是另類的,是受排擠的,這個基督教徒長著一張電影上常見的牧師一樣的臉,白白淨淨的,看起來還是蠻和藹的,說話慢條斯理的。後來改革開放了,聽說這位基督教徒到縣教堂去做牧師了,看來這個基督教徒在基督教內還是蠻有地位的,只是可能那個年代也沒牧師了罷。

  發放的勞保用品有:一套勞動布的工作服,半年發一套。這勞動布就有點像現在的牛仔布,當時是很平常的,但現在看來,一套牛仔工作服也夠時髦的啊!另外有一雙中幫的電工絕緣球鞋,是一年發一雙的。兩雙紗手套是消耗品,可以舊換新的。工具是:一套電工五大件牛皮插,配有一條寬寬厚厚的牛皮皮帶,電工五大件工具包括電工刀、螺絲刀、鋼絲鉗、尖嘴鉗、活絡鈑手。電工腰上五大件一系,走路生風,這時在腰上摸個工具就像美國西部牛仔掏槍似的感覺。

  這些物品都一一記在工具卡上,工具卡每人一本,自己保管,憑工具卡換勞保用品和工具,工具壞了以舊換新。

  領好工具物品,回到電工組就等著組長派活了,如果沒活,大家就開始瞎聊吹牛了,好像電工組有聊不完的話題。

  劉函在龍師傅的條凳上坐下後,宗法師傅就遞過來一支煙,他忙說不會抽。宗法師傅收回煙後,自己點上了這支煙,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吐著氣說:「小伙子,不會抽就不要學著抽啦,學會了抽菸就是燒錢啊,我這煙二毛四一包,一天兩包要四毛八,我一個月工資才四十五塊,這一個月抽下來就十五塊沒了,這十五塊就是一個孩子一個月的讀書吃飯錢啊!真想找個機會把煙戒了。」


  旁邊龍師傅說:「煙戒!你到棺材裡去戒吧!」

  那時還沒有吸菸有害健康一說,認為抽菸最大的危害就是燒錢,抽不起,勸你不要抽菸就是勸你省錢。

  當時全社會自文革後就沒調整過工資,以這個縣級工廠為例:一個人進工廠後先做三年學徒,學徒第一年月收入十四塊,第二年月收入十六塊,第三年月收入十八塊,每年再給二十四塊的服裝費。三年滿師後升為一級工,月工資為二十四塊,再一年經考核後升為二級工,月工資三十六塊,以後幾年都不變了。軍隊退伍的工資根據服役年限一般是二級工或三級工工資,三級工的工資可能也就在四十五塊左右吧。那時的工人都爭著上中班、上夜班。中班有每班一毛二的中餐補貼,夜班有每班一毛八的夜餐補貼,有的工人夜餐是不吃,有的也只買二分錢青菜、三兩米飯,最多也只花五、六分錢,對於每月只有三十六塊工資的工人,長期有機會上中班夜班的,賺來和省下的也有三五塊錢,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啊!所以為了平衡收入,中班、夜班是大家輪的。

  電工組就龍師傅和組長楊師傅不抽菸,旁邊的樓有財說:「龍師傅,你不抽菸,工資又高(他當時是六級工,七十多塊錢一個月),家裡肯定很多錢吧。」

  龍師傅說:「也沒見得抽菸的人活不下去,也沒見得不抽菸的人發了財。講個故事吧:從前有個抽菸的人,他老婆總是罵他抽菸,把家裡都抽窮了,錢都被你抽完了,到了年底一分錢都沒得多。以後,男的每抽一包煙,女的就把一包煙的錢放到一個盒子裡,日子過到年底,女人還是向男人要錢,男人說一分沒有。那女人說,那我給你錢吧,說著就從盒子裡倒出一大堆錢來,說這就是你每天抽菸的錢。男人自認羞愧,從此戒菸。到了第二年底,男的向女的要錢,女的說沒錢,男的說我都一年沒抽菸了,怎麼沒錢,女的說你不抽菸了我就沒往盒子裡放錢了。所以說,抽不抽都是沒錢。」

  樓師傅說:「有道理,看來還是抽吧,反正都是沒錢,抽了人總痛快了。」

  這時,有個金工車間的女車工跑進來說,她的車床不動了,讓人去看看。一般女工進來求辦事,電工組的電工都要想法子調戲一番。這時組長派工,派樓有財師傅去,樓有財就淫笑地問女工說:「車床壞了?是車壞了還是床壞了?」

  女工沒聽懂,樓有財又說:「車壞了叫醫務室劉醫師去修,床壞了我去修,這床是不是昨晚有男人來干私活時開車開壞的啊。」

  女工這時聽懂了,罵了一句:「就你這沒用的破車,再爛的床也開不破。」

  電工組一陣鬨笑,樓有財跟著女車工走了。

  笑完了,電工們繼續喝茶吹牛。畢竟老工人覺悟高,聊了會兒天龍師傅就在主動找活幹了,龍師傅看著電工組大廳中間幾台燒壞的電動機就準備動手把它們修一下了。80年代的工廠,凡設備中的電機燒壞了都要拆下來重新修好的。龍師傅也沒叫劉函,自己拿了些工具就到電機旁端量了一番,然後蹲下去準備幹活了,劉函見狀急忙湊到師傅身邊,準備為他打下手。

  修理一台燒毀的電動機,程序是這樣的:首先卸下電機的前後端蓋,把轉子從定子中抽出,再用拉馬把轉子上的軸承用力拉出,用火將轉子和定子中浸過的絕緣漆燒掉,再把燒毀的線圈拆出。重新繞好線圈後再嵌入定子和轉子中,按△/Y接法接好線組,再浸入絕緣漆,浸透後拿出,放入烘箱裡烘乾,然後把軸承在燒熱的油中加熱後套入轉子的軸中,這叫「熱套」,再裝好前後端蓋,這樣,一台電機就修好了。修一台大的電機可能需要五六天時間,是比較累的活。

  劉函和龍師傅在幹活,其他師傅仍在不停地聊天吹牛。中間,進來一位機修鉗工,機修鉗工是鉗工中最空閒的崗位,工具機沒有機械故障就沒他的事,這鉗工是電工組的常客,他捧著茶杯,叼著香菸,茶杯里的水是滾燙的,看樣子是剛沖好茶就過來的,這滾燙的茶他不是喝的,是邊吹邊吸的。他進來後指著牆邊豎著的一塊長條牌子說:「這牌子還放著幹嘛,丟掉算了。」這牌子上寫著「堅決擁護新的黨和國家領導人」。楊組長貌似表情嚴肅地說:「這牌子怎麼能丟呢,以後一定還會用到的。鄧小平復出時用過,粉碎四人幫後華國峰上台用過的,胡耀邦上台時用過,保不定哪天還要用的」電工組都是黨員,政治敏感性和覺悟都很高,每當國家領導人變更,就把這牌子掛出去。果真,這牌子沒丟掉,以後還被用了好幾次,算是組長有先見之明啊!

  機械工廠有句流行語叫做「累死累活是車工,磨洋工的是鉗工,吊兒浪當是電工」。車床在轉,車工進刀退刀手不能停。鉗工最能磨洋工,刮個軸瓦、鏟個平板,慢悠悠地做著,也沒人考核進度。電工是各工種中最輕鬆自由的崗位,只要機器不壞,基本上沒電工的活。主動一點的,像龍師傅一樣找些舊電器修一修,如不修,爛了也沒事,沒人會逼你去做的。電工們可以坐在屋裡,抽著煙、喝著茶、吹著牛。各車間稍有空閒的人往往會溜進電工組吹牛,所以電工組是工廠的政治文化中心,從國家大事到各類小道消息,從東家長西家短到桃色新聞,應有盡有,很是熱鬧,電工組真是長見識的地方啊!

  電工組唯一超脫世塵的就是龍師傅,他盡心盡職地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無論是在國民黨的軍隊,還是在共產黨的工廠做事,他總是一句話:「我憑良心做事,憑良心做人。」劉函想:我能拜這樣的人為師是人生的一大幸運,他不僅是我技術上的師傅,也是我做人的楷模。所以人們常說:「怎麼樣的師傅,就帶著出怎麼樣的徒弟。」所以龍師傅的「憑良心做事,憑良心做人」這句樸素的格言一直影響著劉函一生的處世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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