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21:43 作者: 吳盾
  轉眼間劉函進工廠已經一年了,那天人事科通知他過去一趟。到了人事科,周科長拿來一張表讓他填一下,這是一張幹部履歷表,周科長說:「你一年的實習期到了,現在要轉正了,要給你加工資定職稱了。工資加到五十四塊,還有兩塊錢的糧貼,一共是五十六塊,職稱定為助理工程師。工資下個月開始起薪,職稱還要經過一個評定程序,你回去寫個自我總結,寫認真點,要放進檔案里的哦!」

  劉函說:「好嘞,加了工資我請客。」

  畢竟來工廠一年了,和周科長也比較熟了,不像剛來時見到他那麼拘謹了。周科長說:「是應該請客的,年紀輕輕就拿這麼多工資了,工廠老師傅四十多歲了還拿著二級工工資,三十六塊五。」他想:這就是我多讀書的回報吧,讀書也是付出代價的啊!

  到了第二個月,工資發下來了,電工組的師傅們都知道他加了工資,就集體說好要他請客,他說這是應該的。說到請客,不知誰提議去買條狗吃吃,南方冬天流行吃狗肉,這下大家都說好,吃狗肉!

  於是,第二天是周五,電工組派副組長余師傅到工廠旁邊的農村去買狗,因為他住廠里,和附近村里人都較熟,這狗錢當然是劉函出的。下午,狗買回來了,足有二十幾斤重。狗已被打死,但皮和內臟都還沒處理,當下由宗法師傅來處理死狗。

  宗法師傅先用電爐燒開了水,熟練地用開水褪去狗毛,南方人吃狗是帶皮的。然後用電工刀切下狗頭,開膛剖肚,把內臟全拉出來,狗剛死,很新鮮,內臟是熱呼呼的。然後把內臟、四個爪子和狗頭用破布一包,叫個小師傅到變電所後面的小土包中去埋掉。宗法師傅麻利地洗好狗肉並一塊塊地切好,將狗肉裝進個水桶里就拿到家屬區余師傅家去燒了。說好大家晚上吃了狗肉、喝好酒再回家。

  劉函到工廠小店零拷了四五斤五加皮酒,五加皮酒在當地是一種名酒,它是一種中藥泡的酒,鮮紅鮮紅的,可以起到舒筋活血的效果,冬天喝這個酒大補,並且當地人都愛喝這個酒。他又在食堂買了些紅燒扎肉、魚,工廠食堂晚上有專門窗口點炒菜的,他又點了幾個炒菜。

  下班後大家都到了余師傅家,在宗法師傅和余師傅的合力下,香噴噴的狗肉已經燒好。狗肉分兩種吃法,較好的部分清水白煮,做白切狗肉,用椒鹽蘸著吃,其他部分用花椒茴香桂皮等大料紅燒著吃,一狗二吃,就這樣大家轟轟烈烈地幹起來了。劉函酒量在讀大學時就很好,白酒喝個半斤是沒問題的。

  男人喝酒時又少不了談色,又是有財師傅對廠里的風流韻事最為敏感、最為關心,每次桃色新聞都是他提起的。他說機修車間機修工郁建發上星期值夜班時和刨床女工陳菊梅在刨床工具櫃後面抱著親嘴,被阿花看見了。刨床旁邊有一排工具箱圍出個小區域放些凳子,平時供工人坐坐,是個休息區。那晚阿花路過時聽見裡面有響聲,就偷偷地去望了眼,看見他二人正在抱著親嘴,阿花當時沒作聲。這星期她上白班,就將這事和機修車間的鉗工孫炮兒說了。孫炮兒的嘴是全廠有名的,事不過夜,這就在全廠傳遍了。

  有財師傅說:「這個陳菊梅是個騷貨,一定是她勾引郁建發的。」鄰座的師傅說了:「有財師傅,你也蠻花的,什麼時候你值夜班也過去碰碰運氣。」

  有財說:「我才不要碰這種女人呢,長得這麼難看,還打扮得這麼妖」。

  陳菊梅也確實難看確實妖,四十多歲了,上班來還抹個濃妝。一天下大雨,臉被淋濕了,這時描眉的黑顏料遇水從眼袋上流下來,兩條黑線一直到下巴,可能臉上擦過粉,她也沒敢抹一下,活像個吊死鬼在車間裡遊蕩,也沒人跟她說,只看著她笑。她還以為人家對她笑是有意思呢。

  還有一次,她做了個髮型,額頭上的頭髮做了個像扇子豎著的形狀,很誇張。別人問她怎麼做了這麼個髮型,她得意地說:「這叫孔雀開屏。」電工組余師傅說了:「孔雀開屏是從屁股開上去的,你怎麼從臉上開上去了呢?」說得大家一陣鬨笑,反而她倒也無所謂。

  一般廠內有男女姦情,保衛科是最感興趣的了。保衛科聽說此事就找阿花了解事由,阿花怕惹事,堅決否認了,說沒看見,不是她說的。因沒有人證,保衛科也沒法追究了。

  酒也喝了,桃色新聞也聊了,狗肉也差不多吃完了。天色也不早了,第二天周六還要上班,就這樣酒席散了。劉函住集體宿舍,走幾步就到了,酒喝得有點多了,回到房間倒頭就睡了。

  他第二天醒來,頭暈呼呼的,早飯也不想吃,洗漱了一下就直接上班去了。到了技術科辦公室,科長正在說他家的事。說昨天家裡買了個洗衣機,當時有洗衣機的家庭還不多,洗衣機算是高檔奢侈品了。運到家後急忙拆了包裝欣賞這新傢伙,欣賞完了說丟些髒衣服進去洗洗試試看,家裡還沒有現成換下的髒衣服,這樣就馬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洗一洗吧。把衣服丟進洗衣機後,洗衣機就開始運轉。全家老小都圍著看這稀奇貨工作。一開始運轉正常,過了會兒洗衣桶內發出了間斷性的咔嚓咔嚓響聲,家人頓感緊張,不知是怎麼回事?後來還是科長有知識,確認說是衣服扣子碰到洗衣機桶壁發出的聲響,這一解釋大家就放心了,於是就繼續洗吧。水越洗越黑,家人都說:「這洗衣機真棒,洗出這麼多髒水。」而後就放水、清洗、甩干,再一件件拿出來涼,拿到最後一件時,發現桶底一支鋼筆。原來這響聲、黑水都來自於這支鋼筆。聽了科長的描述,眾人哄堂大笑,笑後各人忙自己的活去了。

  廠里在技術科的樓旁弄了個小房間專給劉函做工作室,但他每天還是先到科里報個到露個臉,然後再去工作室。他在工作室內獨自一人編程、製作儀器的樣機。儀器的樣機已基本製作完成,再整一下外觀和調一下程序就可到現場去試機了。儀器做的還算精緻,這要得益於他從小就是個業餘無線電和航模愛好者,動手能製作能力特別強。從小學四年級就開始接觸半導體收音機了,廠里工人的半導體收音機壞了,拿到電工組他都給修。

  在工作室幹了會兒活就臨近中午了,他拿著碗準備到食堂去吃飯,在路過電工組時他想進去看一下,昨天是否有人喝多了。到了電工組門口,忽然聞到了一股燒狗肉香味,他想昨天狗肉不是都吃完了嗎,怎麼還有狗肉在燒,莫非狗吃上癮了又買狗了?進去一看,一鍋狗肉正在電爐上燉著呢,他再仔細看了下,裡面好像是狗頭、狗腸子和狗爪子。他說:「這些東西昨天不是都去埋掉了嗎,怎麼這又挖出來吃了?」宗法師傅吸了下口水說:「反正這冬天這麼冷,埋下去的東西也不會壞的,這麼好的東西丟了可惜,俗話說,狗頭十八塊,狗頭上有十八塊活肉呢。」又說:「狗腸子也是好東西,人家說了,寧可丟掉老婆,也不可丟掉狗腸。」劉函不知這些話是他編出來的呢還是有這種說法,總之,這種埋了又挖出來的東西太噁心了,他是萬萬不敢吃的。

  宗法師傅客氣地拉著他,說:「你別走了,飯讓他們一起去打了。」他看著這一鍋埋了又挖出來的東西,無論如何也吃不下去,就掙脫著逃走了。

  *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已又到了春天。南方的初春陰冷,有時比冬天還冷,有次走在路上聽兩個東北人在聊天,說:「這南方的天我算是真看透了,穿什麼都不熱。」確實穿什麼都不熱,那時是沒有空調的,出被窩就要承受寒冷的煎熬。

  劉函研製的數控內燃機測試儀也進入了最後的調試階段了。由於內燃機試車是二十四小時上班的,所以他也跟著夜裡上班連續測試他的儀器,要觀察儀器的運行狀態、記錄儀器的測試數據。

  內燃機測試車間,是產品出廠前的最後一道檢驗工序。車間內有十台測試工位,十台發動機同時轟鳴,震耳欲聾,下班後耳朵里一直是嗡嗡嗡的。冬天上夜班的滋味也實在太難受了,尤其是到後半夜,寒冷刺骨,就想打個盹也不行,這麼大的響聲也沒法和師傅們聊天。這時最享受的時刻就是食堂開始供應夜餐了,熱呼呼地吃上一頓足以抵擋兩三個小時的寒冷。整個夜班下來,回到宿舍蒙頭睡一覺真是舒服極了,此時感覺到靈魂都飄上天了。

  他半夜上班白天睡覺,電工組也沒去。那幾天,廠里發生了一個人人熱衷談論的大事。

  一周前,廠里破獲了一個男女淫亂的事情件,就是資料室的鐘麗和三個男的風流事,這次終於抓到證據了,讓保衛科抓了個現行,這件事是全廠職工最關心的大事。

  這個女的分別和廠里三個男的發生了肉體上的關係,另外還和兩個男的沒有做成實操的事實,但他們的行為也達到了淫亂的邊緣。和這個女人發生關係是破壞軍婚事件,是要判刑坐牢的,但是這幾個人色膽包天也顧不上這些了,所以,對於這個事件廠里十分重視。

  這件事可忙壞了保衛科,保衛科調查這類事件是最積極的,廠里偷東西打架可以管也可以不管,但這類事一定得管,而且還要深入細緻地管。

  去年,保衛科從人保科中獨立劃出來了,單獨成立了人事科和保衛科。保衛科長由原人保科中負責保衛工作的副科長擔任,成立保衛科後廠里又派他去縣公安局去培訓了幾個月,回來後號稱懂刑偵、會預審了。廠里幾個小混混和不安定分子見他都怕得要死,因為保衛科也買了手銬電警棍之類的器械,可以直接審訊、銬人、關人的。

  保衛科又從車間抽調了幾個曾派到縣工糾聯防隊幫忙過的工人,充當保衛幹事。科長運用縣公安局學來的東西,再對幾個幹事進行二道販賣,這幫人個個自我感覺像公安人員一樣,在廠里也是夠威風的。

  再說一下那幾個保衛幹事,前幾年社會上搞綜合治理,要成立工糾聯防隊,政府吃皇糧的也派不出這麼些人,各鄉鎮街道就到工廠來抽人,反正是國營企業,和吃皇糧也差不多。工廠哪裡肯把能幹活的骨幹給他們啊,盡把那些吊兒郎當、不願幹活,又不好管的人送出去給他們。國營工廠一大二公,也不講什麼錢不錢的,工資一律由工廠發,反正都是國家的錢,無非這個口袋裝到那個口袋罷了。後來工糾隊解散了,這些人回廠後,廠里也沒法安排他們合適的工作,只能幹些雜活。這時正好成立保衛科,好歹他們也算混過執法的,就讓他們去保衛科吧,這也算是流氓從良執法了。

  話說這個鐘麗那天在宿舍和其中一個男的在鬼混,被另一個男的發現就吃醋了,當場就打了個匿名電話給保衛科,說有個男的在鍾麗房間裡和她在做愛。保衛科一直想搞這事,但苦於沒有證據,聽到這消息就立馬趕了過去,現場捉姦,將他們逮了個正著。而後將男的五花大綁,女的戴上手銬,將他們押回保衛科,保衛科從科長到幹事個個來了精神,連夜提審。

  科長和幹事都是受過所謂的刑偵訓練的,他們知道,應先從女的找突破口,先唆使女的,大概意思說:我們不會處理你的,這麼多男人搞你,你女人一定是個受害者,你說出來我們也不會讓你老公知道的。

  後來那個女的把三個男的都咬出來了,其中包括那個吃醋的告密者,同時供出另有兩個經常和她淫亂作樂男的。

  第二天,保衛科就把另兩個和她幹過的男的和兩個沒實幹過的男的統統抓起來了,關在工廠的招待所(權當臨時看守所),輪流審問。

  本來這事調查處理也很正常,但是保衛科這幫流氓幹事審桃色案件就別有一番風雲了,他們自從到了保衛科就難得有這麼好的案子給他們審,真是要好好的發揮一下啦。

  他們把審問精力集中在幹過的三個男的身上,專問細節。問是怎麼做愛的、用什麼方式做愛的、做愛中有什麼動作、說了什麼淫穢的話等等,所有細節都問得清清楚楚,搞得比看毛片還刺激。

  那幾天科長和幹事們臉都是紅紅的,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他們的荷爾蒙大量分泌,精神處於極度的亢奮狀態。

  另外,廠里的工人也對案件細節十分關注,在那個沒有毛片、娛樂荒蕪的年代,這些細節是最能刺激人體分泌荷爾蒙的。

  這時的保衛科小混混們真的吃香了,無論何時何地,每個小混混周圍都有不少人圍著,大家都想從他們嘴裡獲取最新鮮最刺激的細節。

  每當食堂吃飯時,小混混的桌邊也都圍著不少人,流著口水聽小混混描述細節。小混混有時還擺擺架子,故弄玄虛。說到一半說:「不說了,科長知道是我傳出去的,是要聽罵聲的。」

  後來那女的把責任都推到了男人身上,三個男人其中一個以破壞軍婚罪判了個三年有期徒刑,另兩個開除出廠。兩個沒實操的男人和這個女人工廠給予記大過處分,這個鬧劇就這樣收場了。這些事劉函都是後來聽說的,他當時忙於白天睡覺、晚上測試設備,根本沒時間觸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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