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3 00:22:25 作者: 吳盾
  自從老鬼滾蛋後,公司鑑於劉函的業務能力和為人的正義感,任命劉函為開發部經理。在宣布他為開發部經理的第二天,他就給開發部開了個會。自古以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要清除老鬼的流毒,掃除老鬼制訂的所有惡的規,因此他在會上宣布了幾條改革措施。

  第一,廢除開發部經理抽頭20%的規定,他認為這是一條不勞而獲的純剝削條款。這種醜陋的規定在這個年代也虧得老鬼想得出、做得出來,他認為這是一種明火執扙的搶錢行為。所以,他宣布此規定堅決予以廢除,這樣員工也可比原先多拿20%的獎金。

  第二,員工業務費按員工業務量的比例報銷,不能再發生整個部門業務費由一人獨吞的現象。

  第三,如員工有違紀而扣發的獎金,統一由部門老余記帳保管,年底獎給對部門有貢獻的員工。

  上述改革條款獲得部門員工一致認可,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劉經理真英明,原先就該這樣,老鬼這麼做也太缺德了。劉函聽大家這麼說著,心裡很是不爽,就說了:「你們這幫慫人,也只會拍馬屁,現在你們說這個不合理、那個不合理,當初為什麼一個屁不敢放,烏合之眾,個個明哲保身。」

  劉函說:「老鬼這個人壞不壞?」

  「壞,壞透了。」大家一致說。

  劉函說:「但是他的壞是你們造成的,是你們慫恿他作惡。哲學家阿倫特說過:邪惡能夠得逞,絕不是靠一個人的伎倆,而一定是眾多人合力的結果,是他們的協助和沉默,為作惡之人鋪好了台階。

  你們知道『平庸之惡』吧?『平庸之惡』就是對自己良心判斷的放棄,無論這种放棄是出於明哲保身,還是事不關己的原因,這種行為的最終結果是『縱惡』。所以說,他的壞是你們造成的,是你們放縱他使壞,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們也在作惡。」

  劉函這人就是這個脾氣不好,本來大家吹捧你,你笑納就是了,你偏揭他們的短,罵他們,弄得他們面面相覷,好尷尬,真是吃力不討好,不會做人。但是他也知道這幫人的性格,只有這麼罵了他們才服,他不像老鬼,當面不罵,背後使壞。

  劉函話題一轉又說到業務上了,他說:「對於業務方向,我建議大家利用現有資源,多元化地去發展新業務。我們有一張《無線組網許可證》,不是還有一張《接收傳送境外衛星電視節目許可證》和《安防許可證》嗎?為什麼我們不去做衛星電視工程?為什麼不去做安防工程?全省只有這麼幾張許可證,這麼好的資源放著不用,這不是拿著金飯碗討飯嗎?」

  在那個年代,一張專業許的可證就是一個賺錢的通行證,可以壟斷經營、可以排除眾多的競爭者。

  在那個信息相對封閉的年代,能收看到境外電視節目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國家規定只有在涉外三星以上賓館和大專院校的研究機構才能安裝境外衛星電視,所以,很多賓館以有境外衛星電視節目為招牌來招攬客人。

  安防、電視監控也在那幾年開始興起,當時的安防、電視監控主要面向銀行、賓館,後來發展到了住宅小區及公共區域。

  劉函在開會中指出:「隨著無線通訊組網業務市場需求的緩和,我們的業務量也急劇下降。因此,利用資源優勢和工程部強大的技術支撐,開拓新的業務,是這幾年提升公司效益的方向,希望開發部員工朝著這一方向去努力。我也會向公司提議,改革目前的獎金制度。我認為,創造的效益越多,獎金的比例應該越高。比如:賺1萬塊的獎金比例5%,賺10萬以上的獎金比例20%,賺100萬以上的獎金比例可到30%,不要怕員工錢拿多了,錢越多積極性越高嘛。」

  由於方向明確,激勵到位,員工積極性明顯提升,這以後,開發部員工確實承接了不少衛星電視項目和安防監控項目。

  在有線電視不普及的年代,衛星電視是普及電視收視率的主要手段,那時政府搞了個村村通工程,即在農村普及國內的廣播電視節目。這項工程由政府出錢,公司實行工程總包,維通公司被列為「村村通電視工程總包單位」。

  這項工程比較大,公司足足幹了一年多。在村鎮居民比較集中區域,建立集中式的衛星地面站,再按有線電視方式分布到各家各戶。如遇分散零星的農戶居住點,則採用獨立小鍋面衛星接收器,一家一戶地安裝。

  在一家一戶的農家安裝衛星電視,農民都說政府好,政府免費給他們送上電視節目,還配套送上一台電視機。所以農民把公司看成政府的代表了,對他們特別客氣,天天晚上雞鴨魚肉、酒菜面飯,那段時間他們真的是沾了政府的光了。

  到鄉鎮所在地集中安裝,當地政府也十分配合,熱情招待。鄉鎮的衛星地面站都是採用五米以上的大衛星天線。有一次一個天線還未架上去,拼裝好後放地上,不知哪位農民好奇爬到天線鍋蓋上去看什麼東西,泥腿子在鍋蓋上踩了幾個腳印,本來這也無妨,擦掉就是了,但也不知哪位工人告狀告到鄉長這兒,鄉長當回事了,居然查出是哪個農民踩的,把這農民叫到辦公室狠狠地一頓訓。更好笑的是,鄉長說:「你知道踩上去兩個腳印的後果嗎?今後電視放出來屏幕上永遠有你的兩個腳印子,你說怎麼辦?」嚇得那個農民連說我該死、我錯了!說:「我去擦掉行嗎?」鄉長說:「擦掉還是有印子的,那兩個腳印已經被機器錄了進去,永遠消不掉啦。」那農民帶著哭腔地說:「那怎麼辦呢?」鄉長說:「只有換天線了。」這回農民真哭了,他不知道一副天線要多少錢?他說:「我賠不起啊!」我們那工人實在看不下去了,肚子都笑痛了。忙說:「算了、算了,要麼明天開始幫我們幹活抵過吧,腳印我們用高科技手段去處理吧。」那農民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盯住鄉長看,鄉長也沒反應,那農民忽然朝著我們工人拱手千恩萬謝。第二天早上那農民準時到工地來幹活了。

  後來這事讓劉函知道了,就批評那位工人。他說:「那些農民待你們不錯,給你們吃喝,你不應該去捉弄他們啊!」那工人說:「又不是我在捉弄他,這明明是鄉長在耍威風嘛,我讓農民來工地幹活是在給鄉長一個台階下啊,那我明天就讓那農民不要來幹活了。」第二天,那農民又按時來幹活了,那工人說:「你不用來了。」那農民還忐忑不安地問:「那沒事了,不用賠了?」

  工人說:「用你這幾天的勞務抵清了,沒事了。」

  這麼一來,這位農民幫著幹了十來天活,公司白白地剝削了他十多天的勞動力,想起來公司也算是作了點小惡,剝削了人家十多天的勞動力。

  *

  一晃劉函進公司也有五年多了,公司上下的人際關係也基本了如指掌了,各員工的性格也摸透了。

  古處長古總,雖長著一張慈善的臉,但心裡不夠敞亮。總體上講他是個官僚,但喜歡有個公司為他撐面子,讓他風光風光,另一方面,有個公司作為他的錢袋子,人來客往的也非常體面,畢竟行政費用花起來沒這麼爽快。古處長做生意上心計不多,但在人事上老謀深算。他用人的目的就是所用的人只要對他有利,能為他服務就行了。他的要求是:一能為他賺錢;二是對他恭敬,能拍他馬屁,還要能定期孝敬他。

  翟總,雖是個副處長,但他不是個當官的料,他是個生意人,做生意很精明,所以他待在公司是最合適的。說維通公司是個通訊技術公司,但他技術上不是太精,也不太關心技術,當初把劉函引進就是看上他是搞電子的,至於他是搞什麼電子的並不怎麼懂,來公司就是充實一下公司電子方面的技術力量,另一方面看上他是個工程師,能為公司撐撐門面。翟總最關心的是貿易,貿易部是他直管的,其實貿易部賺了很多錢,基本上都是翟總單幹賺來的。他非常看不起貿易部的人,說:這些機關派下來的人,其實都是古總的親信,在機關基本沒事幹,也沒本事幹事,所以安排到公司里來混混。

  劉函看得出來,古總與翟總肯定是面和心不和的,公司開大會時他們台上互相吹捧,會後又相互拆台。當時房地產剛興起,古總做生意都是趕時髦,當時房地產剛開始熱門,他就說我們要進軍房地產行業,大家都去找一下房地產開發項目。翟總會上表面上附和,背地裡和大家說:「你們誰也別跟他著瞎起鬨、瞎胡鬧,這事不是這麼好乾的,要有錢、有關係、有專業的人來搞的,一個項目搞砸了公司就全完了,搞砸了誰背得起這個鍋?」

  公司員工基本還是聽翟總的,一方面他是常務副總,主持日常工作,是個現管,另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在做生意上他比古總有經驗。所以說,誰也沒去找什麼房地產開發項目。

  這年下半年,公司開大會,又宣布了公司的一個重大決策。為了業務發展,將現有的公司改為總公司,並在深圳成立一家分公司,由翟總任總公司的常務副總,兼任深圳分公司的總經理。機關又派個科長下來任副總經理。對於這個公司改革的決定,翟總堅決支持,但古總和翟總又各自心懷鬼胎。

  古總早就在想把這個不聽話的翟總邊緣化了,通過這次機會把他清理出總公司的勢力範圍,自己能實際控制總公司。


  翟總在想,難得有這種好機會,正想出去自己發展,何不利用公司現有的資源,為自己的事業打好基礎,到深圳真是天高皇帝遠了,正中翟總的下懷。

  但是,公司這一調整對劉函來說還是有點小麻煩。因為翟總不管公司貿易部了,貿易部賺錢的財神走了,機關新來的副總也是個花架子,純是個擺設。古總想到劉函了,認為最有可能為貿易部賺錢的就是他了,因為他曾為貿易部做過幾個倒賣的單子,如塑料粒子、鋼材等。剛才說過,古總用人的首要目的就是能為他賺錢。看來,他認為劉函是能為他賺錢的。

  那天會開完,古總就找劉函談話,決定讓他兼任貿易部經理。這使他很為難,難的不是他業務上擔當不起,而是涉及到與翟總的關係處理問題。古總為了剝奪翟總在貿易部的控制權,把劉函推到來了這個位置上,無形中造成他和翟總的對立。翟總畢竟是他進公司領進門的人,應該是對他有恩的人,而且兩人還比較談得來的。一旦他坐上這個位置,翟總會怎麼看待這事呢?他會不會認為劉函是古總的人,兩人產生隔閡而處處提防著他的。

  這時他沉默了會,腦子急轉了幾秒鐘,但他當下決定,這活兒我幹了。但表面上和古總禮節性地推辭了一下說:「承蒙領導厚愛,但我怕我的能力有限,完不成部貿易部的任務指標,辜負了領導的期望。」

  古總:「你不要有思想負擔,我相信你的能力,一定會幹好的,干不好也不會追究你責任的。」

  古總又說:「你如果答應就任貿易部經理了,明天我就把楊經理撤回去,這人在這個位置上一點用都沒有,一年也做不成一單生意,簡直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當時劉函是這樣想的:「我做了這個貿易部經理,完全可以與翟總聯合起來做生意啊!他深圳有貨,我這兒幫他賣貨,我這兒需要什麼貨,他深圳幫我進貨,這樣優勢不是更大嗎?與翟總的合作更密切了嗎?」所以他決定幹了。

  這一年,劉函升任了兩個部門的經理,也算是人生開掛第一回。

  翟總去深圳前,他請公司幾個部門經理和部分員工吃了頓飯,算與大家告個別吧。他特別把貿易部的幾位都請來了,一方面貿易部是他主管的,另一方面,他認為今後到了深圳基本上是做貿易,免不了繼續和貿易部打交道。席間,翟總趁著酒興對貿易部的幾個老油條說:「從明天起你們貿易部可以改名叫『投機倒把部』了,小王,明天你把門口那塊貿易部牌子換了,做塊『投機倒把部』的牌子把它掛上去。」

  大家都是用驚愕的眼光看著他,反應不過來。

  他接著說:「因為你們從不做貿易,都是在干投機倒把的事。」

  小王說:「投機倒把也是做貿易啊。」

  翟總:「投機倒把和貿易是兩回事,投機倒把有兩層意思:一是投機,投機是切中時機,乘機牟利。是利用市場出現的差價進行買賣從中獲利的交易行為。投機有賭博的成分,從商業行為上來講,它就是不看商品、不管商品的商業用途,只要有差價就做。投機是存在風險的,因為它有賭博的因素,賭博的押注往往是盲目的,並且賭博是可以被設局的,就像前陣子,周扒皮設個局讓老季鑽進去一樣,如果這個生意不是出於投機的心理,他應該首先了解這個買家買這貨是幹什麼用的,他要知道這種小交換機早已淘汰,是沒人用了,這個買家買去幹部嘛?了解清楚了就不會受騙了嘛。二是倒把,倒把就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轉手倒賣、坐地起財,是計劃經濟下的一種壟斷行為,如倒賣批文,倒賣指標等等。

  貿易則與投機倒把不同,貿易是一種財富的流通,是建立在有貨物或服務基礎的上下游聯繫,並且還有資金的流入流出。

  所以我要你們從做投機倒把慢慢地回流到正常的貿易上來,資本原始積累時期做些投機倒把的勾當無可非議,小劉不是也和你們做過幾單投機倒把生意嗎?但是形勢會變的,社會最終會從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今後賣批文賣指標這類生意會逐步消失的,所以你們還是要學會做點真正的貿易。」

  那位員工又問:「那貿易該怎麼做呢?」

  翟總:「做貿易眼睛不是盯在中間商那兒,要盯著上下遊客戶,需要知道下遊客戶的需求,再了解上游的渠道,再分析自己的優勢利弊,自己有沒有能力做,有什麼風險等等?還要學會讓利於人,保持與上下游的長久關係。」

  其實翟總前些年大多做的也是投機倒把生意,看來今後他要回歸正常貿易了,所以提前把貿易部的人觀念轉變過來,今後能同心同德地與他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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