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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7:46 作者: 陳慶軍
  到荷葉地殺人、搶劫的,是一小股「長毛」。他們趁著夜色,偷偷離開了行進中的隊伍,事先並沒有什麼計劃,也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一個小頭目,突然間心中膽怯了,就領著他的那一撥人溜號了。

  他溜號不要緊,可荷葉地就遭了殃。這些個魔頭,發一聲喊,就從村後殺了進來,村子中很多人還不知怎麼一回事,就身首異處了。

  即使是黑夜,「長毛」手中的刀仍是明晃晃的,寒氣逼人。村子裡頓時亂成一鍋粥,雞飛狗跳鬼哭狼嚎。其中不知何人在黑暗中,驚恐之中大聲喊叫起來:「長毛來了——長毛來了——」可他只喊出了兩聲,還沒等第三聲喊出,就被衝過來的一名長毛「咔嚓」一刀給殺了,接著就聽到「咚」的一聲,那人撲倒在地。由於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就不由自主作一番掙扎,在地上一陣亂蹬。就像剛被殺宰的小雞一樣,一頓亂撲騰。

  這蹬地的「噗噔,噗噔」之聲,脖子上噴出的血流之聲,以及血濺到牆上的「吱吱」聲,混合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許多村民在這驚恐聲中,顧不上穿衣,就從家中躥了出來,可一旦撞上了「長毛」,就被手起刀落,砍掉了腦袋。也有人竄出了家門,卻被嚇傻了,腿像篩糠一樣,顫抖個不停。這個時候,他的兩腳就像被粘在了地上一樣,邁不動步子,即使尿濕了褲子,也全然不知,眼睜睜的等著「長毛」過來給上一刀。

  對「長毛」的這種心理恐懼,村民們已有了一段時間。就在不遠的水鎮,「長毛」和朝廷在那裡進行了數次的戰爭,多次的拉鋸,又多次的易手。可每次的易手,百姓都會跟著遭殃。據說,水鎮上的那個大水塘,現在叫「稠塘」,那時的塘中就堆滿了屍骨,成了名副其實的「屍塘」,成了百姓心中仇恨的「仇塘」。

  關於「長毛」的各種恐怖消息,早就源源不斷的傳入到了荷葉地村民的耳中。這些個「長毛」鬼,為了有別於朝廷,都不束辮子,披散了頭髮,這傳到了村民的耳中,就成了紅毛野人,兇殘、貪婪,沒有一點兒人性。尤其是吃了敗仗的「長毛」,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即便是將要臨盆的孕婦都不會放過。

  這可是剛剛吃了敗仗的「長毛」,其兇殘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村上至今還有的老人,看到青年人風風火火的樣子,忍不住會說上一句:「跑得這麼快,這哪裡又是『長毛』來跑反?」

  「長毛跑反」的影響,看來還真不小,不然也不會過了這麼多年,還會有人拿「長毛」來說事。原來說談虎色變,可當時荷葉地村民很可能就是談「長毛」色變。

  這一次殘殺,三房裡其實就剩下三人。一個是瞎眼婆婆,她是裝死逃過了這一劫。一個是體弱多病的老頭,他是去茅坑屙屎時,聽到了響動,躲進了亂草中,留下了條命。還有一個小姑娘,被她的母親護在了懷中,才倖免於難。

  長毛血洗過後,村中是死一般的沉寂。由於對逝去親人的思念,或是高溫、飢餓、瘟疫、傷痛、驚恐等等的原因,一些人沒能挺過這一關。三房中那僅存的小姑娘,就是在那個時候死去的。

  那些日子,荷葉地幾乎天天都要出殯,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種悲憤和惶恐之中,說不定今天幫忙出殯的人當中,明天他就離開了人世。

  這種狀況的改變,得益於不久後的一場大雨。

  這一場大雨,可以說是暴雨如注,向上看不到天,向下看不到地,行人驚斷了魂,整整一天一夜,中途都沒有歇點,荷葉地很多地方成了河,溝溝塘塘旋即被填得滿滿當當。

  雨一停,天就放了晴,天空溫潤藍得耀眼,地下被沖得乾乾淨淨,村子突然間矮下去了好幾寸。此後天氣就涼爽了起來,沒有了燠熱,荷葉地就不再死人了,村子中現出了一絲生機。

  荷葉地不再死人了,村子中安靜了許多。可仍有一件大事,急得荷葉地在世的老男人們,整天茶飯不思,痛哭流涕,捶胸頓足。

  這次「長毛」的變故,荷葉地人口銳減,不少人家絕了戶。可按祖宗的規矩,每個死去的男丁,不論他有無後人,是否成婚,他的腳下都要有人來承接香火。

  倖存下來的男孩,都已承繼了兩到三人,有在世的,也有不在世的。可以這樣理解,這個小孩在宗譜上,或是在陰間,是兩個或三個男人的兒子。即使這樣,缺口仍然很大,一直以來嚴肅要命的輩分,在這個時候,被人為地晾在了一邊。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種思想早已根植於村民們的骨髓,深深浸入到他們的血液之中。到哪裡弄來小孩,尤其是男孩,承接香火呢?人們抓耳撓腮,用盡了洪荒之力,也沒有搞出個好辦法來。各家只得「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有到親戚家去抱養的,有收養流浪小乞丐的,還有花錢去買的,五花八門。但不管怎麼搞,只要能搞來承接香火的男孩就行。

  被種種途徑搞來的男孩,一旦進入了程姓祠堂,由於承繼人的輩分不同,小孩的輩分就有了大小之分。年齡大的小孩,可能要喊年齡小的小孩爺爺或者叔叔。

  三房裡的二位老人,男的體弱多病,女的瞎眼婆婆,這樣糟糕的情況,到哪裡能弄來男孩,親戚、熟人,不可能眼睜睜地把小孩往火坑裡推。唯一的辦法,就是收養被丟棄的小孩,或是少不更時的乞丐。就是這樣,機會也很渺茫。就他倆的精力,不可能四處走動打聽,即使好不容易得到了確信,緊趕慢趕,還是會慢了幾步,等到了那兒,早被別的人捷足先登了。

  老男人整天淚流滿面,覺得他死後無臉去見祖宗,人瘦得骨瘦如柴。村子中很多人都認為,他活不了多久,三房在他以後,就滅了。

  可就是這個老男人,不但沒有立即死去,而是靠著頑強的意志,活了很久。

  他活在世上,心中只有一個信念,那就是不能讓三房在他這裡滅了,一定要想出個辦法,讓人來承接香火。就是這個信念,一直在支撐著他,使得他沒有倒了下去。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心誠總有回報,老男人終於在自家門口撿到了一個男丁。他喜出望外,老淚縱橫,嘴裡不停哭喊著:「祖宗顯靈……祖宗顯靈……三房終於有後了……三房終於有後了……」

  老男人一直念念叨叨的這個小男孩,其實已經病得奄奄一息,可這個老男人撿到後,一把抱在懷中,仍是如獲至寶。

  這小男孩是逃荒路過此地的人丟下的,只是老男人不知丟在這裡的緣由。逃荒本來就是吃了這頓沒下頓,這個生了病的小孩,跟著他們肯定是個死,不如狠狠心,丟在這裡,要是他命大,被人撿了回去,說不定就能活上一命。

  老男人抱著小孩,樂滋滋喜沖沖地就去了瞎眼婆婆家。這走路的姿勢,哪像個體弱多病的老人,分明就像個小伙子。

  瞎眼婆婆也是喜滋滋地將小孩接了過去,滿心歡喜,可用手一摸,發現小孩的身子滾燙滾燙,又摸了摸他的頭,發現頸子也是軟綿綿的。她不由得吸了口冷氣,然後是一陣驚呼:「叔,這小孩有病,可能還病得不輕,不曉得能不能養得活啊。」

  其實,在老男人到來之前他就知道這個小孩病了。但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誰家好好的孩子捨得丟。丟掉的小孩,肯定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問題,不是傷殘,就是有病。

  「你不要慌,也不要急,快去熬點稀飯,要稠,撇上面的米油給他喝。我現在去挖楝樹根,熬水給他喝,看他能不能退熱。」

  楝樹全身都是寶,那時家家戶戶門前屋後都種植了這種樹。楝樹的葉子細細碎碎,春天呈淺綠色,夏天則成了墨綠色,到了秋天,果子成熟後,一串一串掛在樹上,金黃透明,煞是好看。要是將果子揉爛了,還可以用來洗衣服。樹幹可是優質的木材,打成的家具,光滑發亮清香,透著一股暗紅。樹根則是一味中藥了,在那缺醫少藥的年代,很多的小病,都是靠喝楝樹根熬製的湯藥來解決。

  兩人立即分頭行動,忙活了一陣,先給小孩餵的是米湯,後來餵的才是楝樹根熬製的湯藥。米湯倒是餵下去了一點,藥就很難餵了,楝樹根熬製的湯藥實在太苦了。可奇蹟還是發生了,這奄奄一息的小孩,在兩人精心護理之下,活了過來,一天天長大。兩位老人整天合不攏嘴,三房有救了!

  雖都是老人,年齡上也相差無幾,但輩分上卻有差別,男人的輩分要比這個女人去世的男人要高上一輩。年景好了,三個人的生活不成問題,將土地出租出去,收上來的租子吃都吃不完。

  兩人將小孩入了宗,認了程姓的祖宗,承繼了三個陰間的香火。現在的這個小孩,他已是程氏血脈,管這個老男人為爺爺,管瞎眼婆婆為媽。

  不知是這個小孩的體質本身就弱,還是承受的「陰債」太重了,身體一直不好,不要說娶妻生子了,就是能活著就很不錯了。

  三房裡,指望這個小孩承接香火的希望看來要破滅了。兩人再次商量,再領養個小孩。可年景一好,誰家願將自己的小孩送人,而且還是送給這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瞎眼婆婆沒等到再領養來的小孩,就命歸西天了,剩下個走路都打顫的老男人和一個病歪歪的小孩。三房裡,再領養小孩看來也是不可能的事了。

  這個撿來的小男孩,長到了頭十歲,居然一病不起,死了。

  老男人最後的希望破滅了!三房註定要滅在他手裡了!老男人躺在床上,呼天叫地哭了整整三天,就差一口氣了,不然就去見了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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