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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7:55 作者: 陳慶軍
  程心明在心中罵歸罵,但他仍沒有死心,他來之前還有個備案。水生伯不是聲音陡然提高了嗎?這說明他被激怒了,激怒了的人,就容易說實話。這道理也是程心明突然悟出來的,平時他就沒有這樣的智力!

  這可能是個吃硬不吃軟的老傢伙,必須趁熱打鐵進一步激將他。要是這一招還不靈,那程心明就肯定沒有任何招了。

  「您肯定不知道,我去問程老師。」

  程心明靈機一動說了這話,有些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意味。

  早就聽說這兩人不和,互相瞧不起。

  這一招果然奏效。水生伯霍地從凳子上一下就站了起來,氣呼呼地說:

  「你問他,他知道什麼?一副酸溜溜的樣子,還喜歡擺譜!聽他胡說八道,還不如我來說。」

  果然沒錯,他對程老師有相當的成見。

  火候已到,程心明必須趁熱打鐵,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

  「那您說,不然我真的問程老師去了。」

  程心明不但嘴上這樣說,而且還擺出一副要走的樣子。

  這下,水生伯真急了,他用了一種緩和的口氣說:「你容我想想。」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又重重地坐了下去,緊皺了眉頭,但還是一句話沒說。

  程心明急得直跺腳,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嘴,尊口就那麼難開,不就是荷葉地過去的那一點破歷史嗎?有必要這麼賣關子嗎!不滿情緒瀰漫了程心明全身。

  等,一直等,就是等到天亮,也要等,看你怎麼糊弄下去!

  水生伯終於金口開了,但不是說話,而是直嘆氣。經過了一番感嘆過後,他才幽幽地說:「荷葉地上還真沒出過什麼人物,連芝麻大的人物都好像沒出過。」

  「這就奇怪了,不是說村子有近千年的歷史嗎?傳代都傳近三十代了,就是碰運氣,也可能碰上一個吧。」

  在極度失望中,程心明驚呼起來。

  「這裡只出順民、小民,不出人物。」

  說這話時,不知為什麼,水生伯的口氣竟有些嚴厲。

  「怎麼會這樣?這不是龍脊嗎?」

  「不要說荷葉地沒出過人物,就是這方圓數十里,也沒有出過什麼像樣的人物。即使整個大湖圩,也沒有出過什麼響噹噹的人物。你要是不信,可以到各村去看看。」

  「去看看,怎麼看?」程心明沒好氣地說。

  「要是那村上出過了什麼人物,尤其是你說的那種大人物,那這村子中肯定就有宏偉建築。」

  這話有道理,名和利,向來都是孿生兄弟,過去在外做了大官的人,都會有告老還鄉的那一天,這就是書上說的所謂鄉紳。這些鄉紳,一回到故土,就會大興土木,置辦土地,過著逍遙體面的生活。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說的就是這個理。看一個人混得怎樣,瞧一下他的衣著,就知道了。一個人有沒有內涵,看一下他的氣質就行了。一個家庭是否富裕,看一下他家的房子就可以了。若要真的出過什麼人物,肯定會留下宏偉的房子,而且這房子還必定有自己的風格。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親手造的房子,肯定也會滲進自己的愛好。

  要是按這樣的標準,在這條龍脊上,還真沒出過什麼像樣的人物。就程心明所知道的村落中,除了大片低矮的草房外,只有極少數村子中,有那麼一兩座老式磚瓦結構的民房,孤零零地立在村中,除了有些顯眼外,並沒有讓人感到有什麼特別之處。單單就這老式的民居來說,既談不上氣派,也談不上高大,和電影中出現的那些大戶人家的房子一比,簡直就是完完全全的小兒科。這幾所民居,至多是殷實人家的民居,根本不可能是鄉紳居住過的房子。

  現在,這些房子已經很舊了,秦磚漢瓦,馬頭牆,沒錯,但外牆已經灰暗,很多地方也已斑駁陸離。但也有一些稍大一點的瓦房,但被大隊沒收了。沒收來的房子,有的做了大隊部,有的做了小學,還有的做了小賣部。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印證了水生伯的說法。但程心明轉而又想,有沒有其他的原因,比方說戰爭、水患、旱災、瘟疫等一些不可抗拒的災害,將這裡的富裕毀掉了。只是到了近代,這裡落伍了,才變得貧窮。

  「這絕對不可能!」水生伯說得斬釘截鐵。

  說得這麼肯定,程心明就不好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了,轉而求其次。

  「我們村子這麼古老了,又在龍脊之上,聽說還是什麼風水寶地,總會出過個把不說在全國範圍內,但至少在當地有影響的人物吧。」

  「我沒聽說過。」水生伯說得又是不容置疑。


  「您好好想想,真的一個都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水生伯說得更是乾乾脆脆。

  這話讓程心明失望極了,小心了多日,本想從他這裡了解些荷葉地的歷史。要是運氣好的話,也可以聽一聽當地其他村落的歷史。就這麼點要求,現在卻被他無情的一口斷然否決了,糟糕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各村的宗譜,都在「破四舊」時,被一把火燒了。即使有倖存下來的,也只能藏在極其陰暗的地方,哪敢示人。水生伯說沒有,宗譜又沒了,程心明又能到哪兒去了解。恍惚中,他一個急轉身,招呼也沒打,腳步匆匆離開了。

  可能水生伯有些於心不忍,也可能確實是他想起了點什麼,直扯起嗓子喊了句:「還真想到了兩個人物,你明天晚上再來,我講給你聽。」

  這話傳到程心明耳朵時,他已走出了兩丈多遠。

  哼!賣什麼關子?最後,還不是主動說出來。

  荷葉地有兩棟舊式的瓦房,一棟是地主程昱秀家的,現在被沒收了,成了小學校的一部分。還有一棟,可以說是程心明家的,那是他太公遺留下來的,現在小爺爺一家住在裡面。

  白天要出工,只能晚上去。第二天晚上,程心明就早早地去了水生伯那裡,他熱切地想聽到那兩個人物的故事,可以用迫不及待來形容他那時的心情。

  一收了工,他立即洗澡,然後草草扒了碗飯,就興沖沖地趕了過去。

  水生伯仍坐在風口處納涼,見程心明來了,這次,他沒有再賣關子,而是示意他搬個凳子,坐下來慢慢聽他講。

  剛一落座,水生伯就乾咳一兩聲,算是潤了潤喉嚨,然後就講了起來。

  不知在哪個朝代,荷葉地出了位進士,名字叫程偉秀。雖說他是名進士,可他卻沒有做過官,一直在家裡候補,直到死了也沒能補上。

  這是有點遺憾,考上了進士,卻沒能做上官。要是做了,說不定還是個青史留名的好官呢,那荷葉地就是名副其實的風水寶地了!

  不對呀,還是不對,這怎麼聽起來,竟像是說大鼓書,還不知哪個朝代!

  程心明本想要插上一句,怎麼會不知哪個朝代?這樣的大事,宗譜上肯定會有明確的記載。不但會記載,而且還會大書特書,這可是往臉上貼金的事,也是子孫後代感到榮光的事。但程心明不敢說,怕一旦說了,引起水生伯的不悅,他或許不說了。

  程偉秀的出名,不是做官,而是和鄰村打的一場官司。

  這就有些滑稽可笑了,一場官司讓後人記住了他……不能胡思亂想了,還是認真地往下聽水生伯說吧。

  荷葉地民房造得有些特別,和別的村子這裡建一座,那裡建一座,亂糟糟的不一樣,像是有人事先規划過的。村子中明顯有一個十字中軸線,很多人不在意,但村子中所有的住房都是圍繞著這十字中軸線而建,雖都是低矮的平房,但一排排,也是錯落有致,給人一種集鎮般的感覺。

  聽水生伯這麼一說,程心明頓時恍然大悟,在村子中生活了十六年,怎麼就沒有注意過這個十字中軸線。不只是他一個人不知道,水生伯不是說了嘛,村上很多人都不知道。熟視無睹是常人的通病。能從細微處看出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他就不是一般人。

  村子中這十字形中軸線,就像圓上兩條相互垂直的直徑,將村子分成了四塊,交叉點恰好就在村子的中央。東西方向的中軸線為主幹線。即使現在仍是村中的主幹線,它一頭連接著殘存的清漪湖,一頭連著到集鎮的大道。南北方向的中軸線,應該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龍脊方向。

  這樣的結構,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初來乍到的人,常會找不到北,即使他來過幾次,要是在漆黑的夜晚,出村也是件困難的事。

  這樣的安排,是先人們事先考慮的,還是純粹是巧合,現在的人肯定說不清了。能記載荷葉地歷史的只有宗譜。但村上識字的人極少,即使他認識幾個字,也可能看不懂這繁雜的宗譜。村上的歷史,主要是通過口口相傳,有杜撰的成分,也有訛傳的成分。但要說這是純粹的巧合,肯定不是事實。這起碼說明先人中,有人真的很睿智。水生伯今天說到的這個程偉秀,可能就是睿智中的一個了。

  程心明往深處想了想,白天生人都不容易出村,那要是外來流竄的小偷,就更不容易出去了。小偷一般都是黑燈瞎火地摸進來,但畢竟心虛,繞來繞去,會迷失了方向,那就只能等荷葉地居民趕來束手就擒了。

  但事情總是一分為二,防範人數較少的小偷可能有效,但對於人數較多的土匪,那就是弊端了,村上人不容易逃出去。

  長毛殺進村子的那個晚上,就說明了這一點。

  這個程心明,聽故事就聽故事,想那麼多幹嘛,還要不要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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