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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7:59 作者: 陳慶軍
  殘存的清漪湖仍是塊寶地,那裡盛產魚蝦、蓮藕、紅菱、芡實、蒿瓜、蓴菜,以及能食用的各種野菜。豐年是餐桌上的上等食材,荒年則能保命。

  「長毛跑反」的那年,就讓不少人渡過了難關。

  湖灘上水草豐美,附近許多農戶,都在那裡放牛。

  在過去,牛對農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財產,無論如何形容都不為過。可青壯年要干農活,放牛的事大都交給了老人和半大的孩子。

  荷葉地要到湖灘上去放牛,就必須從另一個村子的邊緣經過。問題就出在這個鄰村,牛經過時,總有一些不妥之處,不是踩壞了田埂,就是偷吃了幾口莊稼,兩村的矛盾由此而生。

  開始只是一些小的口角摩擦,對方先是口頭警告,下次注意了,不能再讓牛吃莊稼。可無論如何小心,如何注意,牛見到了鮮嫩的莊稼,即使冒著挨打的危險,還是會忍不住要薅上一口。這樣,今天這頭牛薅一口,明天那頭牛薅一口,靠近路邊的莊稼長得就不那麼興旺了。矮不說,還不結穗,鄰村人十分惱火。

  他們不認為人防不住牛吃莊稼,而認為是故意放縱牛去吃。於是,鄰村人的行動開始了升級,不再是口頭警告,而是強行將牛牽走。要牽回牛,必須先要賠償損失。

  荷葉地的牛主人們,覺得牛吃了人家的莊稼,理應要賠償,這個要求不過分。當晚,牛的主人,就帶了禮品,賠了不是,順利將牛牽了回來。那時,雙方都客客氣氣,畢竟兩村田靠田,地靠地,彼此都認識。

  可牛仍在惹禍,被牽的次數就越來越多,賠的財物,又常常被加碼。這種局面的延續,使雙方彼此都有了心結,不可能再客客氣氣了。一方說,要你看好牛,不要吃莊稼,你卻偏偏讓牛吃。另一方說,牛又不是人,它是畜生,怎看得住!退一步說,即使牛真薅了一口,又能吃了多少莊稼,怎麼動不動就牽牛呢!

  但氣歸氣,終歸還沒撕破臉。事情處理完畢後,牛主人就將心中的怨氣,撒在自家放牛的人身上,也就是看牛的老人或半大的孩子身上。牛可是寶貝,主人不敢拿它來撒氣。

  幾乎每個村子中,都會有幾個刁民,鄰村也不能例外。見牽牛有利可圖,這幾個刁民,就自發加入到牽牛的行列中。他們可不管是牛吃沒吃莊稼,無緣無故就從半大的孩子手中,強行將牛牽走。有的人,他家的田根本就不在這條路上。

  這情況一出現,荷葉地牛主人們不是不高興了,而是非常惱火。他們一起找上門去和對方論理。雙方都有怒氣,話不投機,就打了起來。荷葉地沒有牛的人家,聽到打架的消息後,也有人趕了過去,那邊村子的人也不示弱。參與打架的人越來越多,好多人受了傷,有的還傷得不輕。

  這場架打過後,荷葉地的牛,有好些天沒到湖灘上去。這可不行,牛不吃青飼料,肯定要掉膘。掉了膘的牛,干起活來,就慢了許多。可偏偏有些農活要搶時間,因莊稼的成熟要有足夠的光照,等不得!

  牛主人們聚在一起,他們要商量個對策來。鄰村是坐山虎,地理上占優勢,低頭的只能是荷葉地。最後大家一致同意,給大牛的嘴套上籠嘴,給小牛套上繩,再增派人手,一人看護一頭,直到和鄰村關係緩和後,再回到原來的狀態放養。可就是這樣小心翼翼,還是不行。兩村打過架,心中結了怨,鄰村的人總想找茬。

  第二天,荷葉地眾多的人,牽著牛浩浩蕩蕩經過鄰村去了湖灘。鄰村人看了這陣勢,又誤解了,錯誤地認為這是向他們示威。心裡那個氣呀,沒辦法來形容,牙根咬得咯咯作響。他們想阻攔,但來不及了,眼睜睜地看著人和牛揚長而去。

  但一場大戰,就在這個時候孕育了。

  牛上了湖灘,留下了老人和半大的孩子,牛主人都要趕回來,他們有很多農活等著他做。到了下午四點鐘光景,早上護送牛的那些人,原封不動又去湖灘上去接牛。這是打架後的頭一次放牛,大家覺到還是小心為妙,就暗暗做了些準備,防止發生意外。

  牛從湖灘上被接了回來,臨近了鄰村,也沒有發現異常。到這時,大家懸著的一顆心,才放鬆了下來,甚至還有人覺得過於多慮了。

  這不是多慮,早已有幾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牛和人剛到鄰村旁,就聽到一聲唿哨,一伙人從村中涌了出來,截住了人和牛。

  荷葉地當然不甘示弱,立馬就有人沖了出來,大聲地高喊:「牛沒吃莊稼,憑什麼阻攔!」

  「牛沒吃莊稼,但毀壞了路,必須要賠償!」鄰村很快就有人打馬出來答話,這顯然是不講理,明顯在找茬。

  荷葉村帳下又衝出一人,十分氣憤地說:「路是你家的?」

  鄰村帳下也衝出一人,十分傲慢地說:「路就是我家的!人可以走,牛不能走!」

  「這是人話嗎?牛難道能飛過去!」

  「管你能飛不能飛,就是不給過!」

  「你他媽講理不講理!」

  「老子就是不講理,你能怎麼樣!」

  雙方一對一的舌戰,最後發展到了群舌,隨即就亂成了一鍋粥。

  這場面像極了先生在說古書,一場戰爭,雙方先是先鋒出來搭話,然後就是群舌,接下來就是開打。就是水生伯的那種敘述方式,也和說大鼓書沒什麼區別。

  荷葉地的先鋒實在忍無可忍,他大吼一聲:「打他個狗日的!」

  「打他個狗日的!」

  「……」

  群毆開始了,喊聲陣陣,棍棒交加……

  這一架比上一架陣勢要大,要嚴重,要血腥,雙方都做了準備。但明顯荷葉地準備不足,沒幾個輪迴,就處在了下風。

  雙方撕扯在一起,頭打破了,手臂和腿打折了,有人身上缺了部件。失去戰鬥力的重傷號,躺在一旁不斷地在呻吟、在呼喊,但雙方的械鬥,並沒因這斑斑血跡停了下來,而是更加的亢奮,就像聞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樣,義無反顧一直朝前沖。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戰勝對方。

  恐怕這次不打死人,這場械鬥就不會停下來。沒人管理的牛,被這場面嚇得四散奔逃,一些半大的孩子也被嚇得在那裡哇哇大哭。幸運的是,沒有人為難這些半大的孩子。

  也有冷靜的人,怕事情鬧大,就飛奔回到村里,請來了雙方的族長。

  族長看到這陣勢,感到了問題的嚴重,兩人幾乎同時爬上高坡,高聲斷嚇:「立即住手,否則按族規處置!」

  族長那時在村中有著巨大的權威,誰不聽他的,就可能被打爛了屁股。

  參與群毆的村民,陸續退出了械鬥。但也有打紅了眼的,一時停不了手,仍要撕扯幾下。隨著雙方族長不斷地高聲斷嚇,雖不情願,但也只得回到本方的陣營。人是回來了,但怒氣卻沒有消,仍怒睜著圓眼,大有再次大打出手的可能。無奈,兩村機警的族長,只得憤憤走下高坡,橫在了雙方的中間,各自斥罵本族的子弟,這才平息了雙方這次的械鬥。

  兩村相距並不遠,至多三里路,幾乎都是熟人,有好幾家還是姻親。這次打架,雙方都打紅了眼,六親不認,姐夫和郎舅遇上了,也照打不誤。

  還真有這麼一對倒霉的姐夫郎舅,在群毆過程中,打著打著就成了對手。在那種氛圍下,誰也不看對方是誰,操起傢伙就打。姐夫年齡上要大些,力氣上更要吃虧些,漸漸就處在了下風。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開始打量起對方,發現對方正是自己的郎舅。於是,姐夫就說:「你不能打死我,要是我死了,你姐怎麼辦?你外甥怎麼辦?」郎舅答得非常出人意料:「有姐在,還怕沒姐夫!」照樣掄圓了拳頭猛打,生生將姐夫的兩根肋骨打斷了。

  這場械鬥,對荷葉地村民來說,實在傷透了腦筋,打又打不得,畢竟還要去湖灘放牛。不去放吧,牛沒得青草吃不說,還要讓別的村子笑話,說荷葉地就是慫!祖祖輩輩都是這樣放牛的,怎麼到了我們手裡就不行?這口惡氣,荷葉地怎麼能咽得下去!一定要想出個萬全之策來,既能去放牛,又能挽回面子。可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好辦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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