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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8:23 作者: 陳慶軍
  有一天,早上下了些雨,路上泥濘,一個鄰村人穿著一雙破草鞋,似哭非哭來到荷葉地。他找到族中的老者,告「狠人」不但搶了他家的東西,還對他的老婆動手動腳。

  對人家老婆動手動腳,那就是調戲良家婦女,這還了得,比起那小偷小摸來,更讓族人抬不起頭。族長這次真火了,一定要好好教訓他一下,他立即吩咐快快打開祠堂門,將「狠人」拖進公堂,重杖二十棍。

  祠堂門一打開,村子中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荷葉地人人臉色凝重,就連最調皮的小孩,在這氣氛下,也變得乖順起來。人們行色匆匆,怕說錯了一句話,就連走路的腳步,也比平時輕了許多。

  沒喝酒的「狠人」,誰能叫得動。幾個去喊他的人,很快就返了回來。他們告訴族長,「狠人」不肯來。

  「不肯來,這是反了天了!」

  族長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面子過不去,立刻咆哮起來。

  「抓!也要將他抓來,即使綁了來都行!」

  話是這麼說,這要看「狠人」的態度,他願讓你綁,你才能綁得了他。不願,就是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也綁不了他。要是惹他發了毛,被他打傷了,或是打死了,都是很平常的事。

  這可怎麼辦?族長的權威必須要維護,教訓一下「狠人」,也是應該的。他的行為實在太不像話了,丟盡了荷葉地的臉。

  拖,拖不來,綁,綁不成,這下難倒了在祠堂中的眾人。

  有人提議,將「狠人」灌醉後,再將他捆綁到祠堂中來。

  族長沉思了下,實在沒有什麼別的好辦法了,就依了那人的提議。

  在族長的授意之下,有人搬來了幾壇老酒,又托廚藝好的女人燒了幾個可口的菜,幾個人一道,帶上酒菜,直奔「狠人」那個家。

  這哪像個什麼家,簡直就是一個狗窩!

  這時,「狠人」還坐在家裡生悶氣,好端端讓他去什麼祠堂。這是人去的地方嗎?去了,不就是等著討罵,甚至討打嗎?他死活不願去,來的人拿他沒辦法。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有人告了他的惡狀,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咆哮如雷!

  就在他恨恨不平這當兒,那幾個人又來了,「狠人」正要發作。可抬眼一看,那幾個人手中端著酒和菜,而且還個個笑嘻嘻的。

  一見到酒和菜,「狠人」立刻轉怒為喜,剛才心中淤結的那口悶氣,突然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要是他稍微動一動腦子,這事就非常蹊蹺了。平時,村子中的人,大都繞著他走,就在稍前,還要請他到祠堂中去訓話,怎麼突然就換了一副面孔呢?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幾個人居然到他的家中來請他喝酒,其中難道沒有詐嗎!

  可「狠人」見了酒和菜,尤其是酒,哪還會往深處想,一切都不管不顧了。

  「狠人」不往深處想,也沒有錯,他出生在這裡,生長在這裡,只是遊手好閒,最多就是到人家搞點吃的,從沒幹過傷天害理的事。就這麼點小事,老者能拿他怎樣?這不,族長不是饒恕他了嘛,還請他喝酒。

  那鄰村人告「狠人」對他老婆動手動腳,這也純屬扯淡,可以說栽贓。那天,「狠人」腹中有些飢,見他家門口曬了些紅薯,就跑過去拿了一個在手。可偏偏這事,被他老婆發現了,就奔過來搶。

  「狠人」不讓搶,他老婆偏要搶,就拉扯了起來。這事兒也是湊巧,鄰村人本是去了田頭,卻在中途因雨停了回家來討農具。他見「狠人」和他老婆在自家門前拉拉牽牽,就誤以為「狠人」在調戲他老婆。

  他沒敢進門,哭喪了一張臉,急匆匆似哭非哭趕到了荷葉地,向老者告了狀。

  俗話說,「捉賊拿贓,捉姦拿雙」。這樣的事,沒有真憑實據,不能輕易亂猜,更不能輕易亂說,又如何能到人家祠堂中去告?

  這無憑無據的事,搞得不好,會要了人家的性命。

  「狠人」在幾個人輪番勸說之下,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知。

  可就在這個時候,族長卻起了歹意,動了殺機——不單單是教訓一下「狠人」了,而是要搞死他,永絕後患!

  恰在這時,有人來報信,說「狠人」已爛醉如泥,請示族長怎麼辦。

  這時,族長露出了猙獰面目,他捻了捻鬍鬚。直接了斷地對來人說:「用繩子綁了,再在他背上加一扇石磨,將他沉入水中,淹死算了。」

  他這麼一說,在場的人都驚駭不已。有的老者於心不忍,就規勸他說,將一個大活人沉入水底淹死,未免太殘忍了,而且使用的手段,也不夠光彩。

  族長鐵灰了臉,說:「你們這些蠢東西,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這個畜生活著,不但丟程家祠堂的臉,而且還是個禍根,要是酒醒了,他翻臉不認人,那幾個勸酒的人怎麼辦!」


  這話,讓在場的人都感到脊背發涼,尤其是那幾個勸酒之人,尤其感到後怕。只得將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將他結束了。要是心慈手軟,說不定哪天就會遭了「狠人」的殃。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狠人」捆得結結實實,又找來一扇石磨,綁在他的背上。「狠人」仍在爛醉如泥之中,死到臨頭了,他竟然一無所知。

  一切準備妥當,幾個人將「狠人」抬到了船上,又將船劃到了溝中心。可憐,一身蠻力的「狠人」,被這幾個人從船上推入到水中……

  接著,幾個人調轉船頭,劃著名小船沿原路返回。

  這個時候,幾個人心情都相當沉重,這不是變相殺人嗎?於是,心中的涼氣絲絲直往上冒。由於這股心中冒出的涼氣,使得他們都手腳冰涼,連船也劃不穩了,扭扭歪歪地前行,有時,還在原地打轉。

  「不要怪我,是族長要你的命,不管我們的事。」

  有人因內心巨大的恐怖跪在了船頭,雙手不停地朝空中作揖。

  「不能怪我們,我們只是奉了族長之命,要怪,你也只能怪族長。不能怪我們……不能怪我們……」

  幾個人內心諾諾,也雙手朝空中作起揖來。

  船上的氣氛凝重起來,幾個人都作不了聲。船在水面緩緩前行,船和水面摩擦發出的「咣當」聲以及船槳撥動水發出的「噗噗」聲攪和在一起,更增加了這種凝重。

  第二天,族長組織了好幾條小船來打撈「狠人」的屍體。可窮盡了各種辦法,範圍一再擴大,卻沒有「狠人」的影子。難道他上了天,還是入了地?

  不管是上了天,還是入了地,幾條船忙活了一整天,始終一無所獲。

  「不撈了,等屍身浮上來再說吧。」有人向族長提議。

  也只能這樣了,族長默許了這個建議。

  可幾天過去了,屍身卻沒有浮了上來。


  「不可能浮不上來了,身上綁的那個石磨太重了。」

  「等到繩子爛了,人也給魚吃的只剩骨頭碴子了。」

  「嗚……嗚……嗚……」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抹眼淚,畢竟這事做得太殘忍!

  族長這時心中感到了後悔,心中也犯起了嘀咕。

  這小子不會到了陰曹地府和我過不去吧。於是,由他做主,用公堂的錢,買了副上好棺材,將「狠人」的一些遺物放入棺材,葬在村前的祖墳地里。

  這些遺物,代表了「狠人」本人。說來也怪,「狠人」下葬的那天夜裡,村中的狗,整夜狂吠不止,甚至還有人聽到了狗的哭泣聲。

  有人說,「狠人」陰魂不散,回到了村里。也有人說,「狠人」沒有死,他要報復那幾個推他下水的人……

  這實在太可怕了。整整大半年時間,荷葉地都在擔驚受怕中煎熬。一到了晚上,就沒有人再敢出門。就是解放後,破除了迷信,在荷葉地數次的遷墳之中,他的那座空墳,就是沒有人敢動!

  「狠人」被割了宗,從此,荷葉地沒了他的蹤跡,他成了一個傳說。

  「這太殘忍了,將一個活人生生淹死,還用上這種卑鄙的手段!」沒等水生伯說完,程心明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氣憤地大聲喊了出來。

  水生伯往後靠了靠,讓他的背挨到一根柱子上,然後閉緊了雙眼,一言不發。

  昏暗的光影下,望著水生伯那張陰鬱變形的臉,程心明不知說點什麼,才能安慰這顆飽受悽苦的心。

  沉默。也只有沉默……

  過了很久,水生伯再次張開了眼,他看了看程心明,說:「『狠人』其實沒有死,他泅水溜了。」

  「怎麼可能?人被綁了,背上還有一扇石磨。」

  是真的,他被推下水後,被冷水一冰,一個激靈,他的酒就醒了。一副石磨對他來說,不是什麼沉重的負擔。雖然雙手被反綁了,但他的雙腿仍能運動自如。他擺動雙腿,竟然在水中遊了起來。

  「那他是梁山的浪裏白條張順了。」

  可以這麼講,他水性很好,遊了很遠的地方,他才露出水面換了一口氣。這時,那條送他來的小船,已經劃出去很遠了。接著,他連翻三條壩,然後才上了岸,躲在一處僻靜的地方,用嘴慢慢咬斷了繩索……

  他本想立即回村報復的,但又一想,算了吧,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深夜,他悄悄地進了村,拿了幾件衣服,又悄悄地走了。

  那晚的狗吠聲,就是他回村引起的。

  據說他出去後,先是做了土匪,後來成了軍爺,官做到了總兵,駐守在雲南。

  那裡,有一支程姓的後裔,據說就是「狠人」的後代,老輩人說來認過宗。

  水生伯再次閉了眼,他一臉疲憊。

  該回去了。一路上,程心明心裡一直發緊,但「狠人」的形象,卻被他深深鎖進了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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