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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8:49
作者: 陳慶軍
這賣掉的二十畝土地,是不是被大爺爺好吃懶做,吃喝嫖賭糟蹋掉了呢?
這當然不是。那又是什麼原因,能讓大爺爺一下賣掉太公視為性命的二十畝地呢?這還得從大爺爺一段失敗的婚姻說起。
大爺爺身材高大,身材勻稱,年輕時,就是當地有名的農把式。他做起農活來,不說一個頂仨,但頂倆絕對沒有問題。有一件發生過的事,就能說明這一點。他六十歲那年,被隊上安排到遠離村子的地方去養豬。
這是個又苦又髒的活,孤身一人,又遠離村上,生活十分不便。
一天,隊上的男勞力都被抽到清漪湖挑圩埂去了,村上只留下了婦女和幾個體弱的男子。地里被割倒的小麥,就放在田野中任由太陽暴曬。四點鐘左右,婦女們去給曬乾的麥子打捆。這樣,明天男勞力回來了就可以運回打穀場,再等著鏈枷脫粒。
天蔚藍蔚藍的,沒有一絲兒雲彩,陽光非常好。不要說婦女,就是在場的幾個體弱男人,都不可能懷疑那天會下雨。可天有不測風雲,正當婦女們在田間捆麥子之時,天空中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了一塊烏雲,很快就遮住了太陽,天色暗了下來。到了這時,人們才抬頭看天空,發現大塊大塊的烏雲,在涌,在翻,在擠……天要下雨了。
婦女們惶恐起來,喊天叫地大聲嚷嚷:「快搬……快搬……」麥地里一片混亂。
她們十分擔心,這雨要是落下來,這曬乾了的小麥又會受潮。如果雨過天晴還好,要是遇上幾天連陰雨,這可是常有的事,小麥就會發芽。
發芽的小麥人不能吃。這可怎麼辦!她們除了高聲尖叫外,就是手忙腳亂。
救星來了。程心明的大爺爺剛好那天從豬場回來了。
婦女們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救星,立即有人迎上去,求大爺爺幫忙,將田裡捆好的麥子運到曬場上去。
大爺爺是回家來討生活補給的,不期就遇上了這等惡劣的天氣。
不要說婦女們在求他,就是不求他,他也會主動來做這個事。
農人的骨子裡中,糧食永遠珍貴。糟蹋糧食,就是罪過,就要遭雷轟。
大爺爺本就是隊上的人,雨來了,幫運一下糧食,天經地義的事。可婦女們為什麼還要上來求他呢?原來,隊上安排他只管養豬,不管隊上的農活。
風撕裂開天空的烏雲,接著一道閃電又劃破天空,看來這雨真要下了。
大爺爺二話不說,他匆匆跑回家拿來繩索和扁擔,開始運麥。他是個不吝惜力氣的人。就在大爺爺回家拿繩索和扁擔之時,婦女們不可能閒著,她們將捆好的麥子拖到一起,這樣方便大爺爺打捆,節省時間。
在曬場上將麥子堆起來不是問題,幾個體弱的男人,只是力氣不行,但將麥子起成堆卻不是問題。婦女們驚呼著,捆的捆,拖的拖,田裡很快就團起了許多小山包式的麥堆。
程心明大爺爺做事的那個利索,這次讓在場的婦女見識了。只見他雙手抓起麥捆,不用碼,直接往繩索上按去,待麥子堆得像草堆一樣,高到看不到對面人頭時,他用繩子狠勁一勒,挑起就走。
由於擔子重,扁擔的兩頭就被壓得很彎,麥子幾乎貼到了地面。要是不從正面看,單從側面看,看不到人,只見兩個草堆在快速移動。
這就是力氣大的好處,一般人必須規規矩矩碼好麥子,不然繩子勒不緊,走到路上麥子就散架了。大爺爺力氣大,就不必要將麥子碼整齊,他只要將繩子勒緊就行,拖一點,掛一點,不礙事的。
大爺爺雖然做事利索,但在精細方面,比別人還是差了些。
挑麥子的人還沒氣喘吁吁,可捆麥子、拖麥子的婦女卻累得喊聲一片。
可能是大家的勞動熱情感動了上蒼,雖然烏雲在翻滾、在擠、在涌,但直到傍晚,雨才下了下來。這時,田裡的麥子已運完並上了堆,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紛紛往家跑。這時,豆大的雨點打了下來,開始還稀稀落落,但很快就變成大雨如注。
大爺爺悄悄回了家,誰也沒看見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像大爺爺這樣勤勞的種田好把式,怎麼會賣掉太公的田地呢?
原來大爺爺前後娶過兩個老婆。頭一個老婆,年紀輕輕的,還沒有生育,就不知道什麼原因,死了。這下就惹上了大禍。
奶奶的娘家在本地也是個大姓,宗族勢力大,特別是她有個遠房侄子,最愛訴訟,平時就幫人打官司。這次涉及到他村上的姑娘,又關乎宗族的面子,本來就是要出頭的,後來聽說太公家有些家業,就更要強出頭了。
他一口咬定奶奶是被虐待死的,不允許立即下葬。
這在過去,當地人叫「鬧訴」,只有娘家說話的份,婆家就像個木偶,只能任其擺布。要是那時大奶奶有個小孩,以小孩今後過生活為由,請出公人來,還好說些話。
在這個侄子的挑唆之下,大奶奶的娘家傳來話,賠禮、拿錢,香燭要多少,鞭炮要多少,從哪裡放起,到哪裡結束,光燒化死人的黃俵紙就要了三船。
這麼大的一筆開銷,太公一時拿不出來。沒有辦法,先是賣掉了十畝田,可還是不夠,接著又賣了十畝田,才總算將此事擺平。
這一次變故後,太公心裡難受了很長時間。
大爺爺那時還年輕,兩年後,太公又為他張羅了一房親事,又花掉了不少錢。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兮。這次,一下子賣掉了二十畝田,後來又不再置辦田地。這本是件無奈之事,可以說是件壞事,但後來又成了好事。
要不是遭此變故,賣掉了這二十畝田,太公一定還會再置田。那到了解放,註定就是地主了,搞得不好,命都沒了。
唐村就有這樣一個人,累死累活,也苦得要命,吃得比別人差,幹得比別人累,掙到了幾個錢後,就去買田。日積月累,剛好到了解放,不多不少,掙夠了一頂地主的帽子。
這人,程心明早就認識,忠厚、老實得要命。
程心明很小的時候,常見他去參加大隊的義務勞動,一副畏縮、膽小的樣子。他只顧埋頭幹活,不曾見他說過一句話。無論怎麼說,都不能將眼前這人和反動地主聯繫在一起。
在程心明的印象中,地主應該是穿綾羅綢緞,滿臉橫肉,而且還陰險狡詐,心毒手狠——專門欺負窮苦人。他們躺在藤椅上,抽著水煙,旁邊要麼有傭人伺候,要麼有小老婆伺候……這才叫地主。而這個姓唐的,一副猥瑣樣,怎麼看也不能和地主聯繫在一起。他肯定是個假地主,不是被人栽了髒,就是錯劃了。
有一次,程心明作為初中紅衛兵代表,還將他押往了學校。
公社有一個地主花名冊,只要在冊上的地主,那天都集中到學校,接受學生的批鬥。這是憶苦思甜,接受階級鬥爭教育的一次現場會。
這些地主們,站在批鬥台上,低著頭,彎著腰,胸前掛著塊大大的牌子。
牌子上無外乎寫著反動地主王某某、李某某……這還不夠,在某某這兩個字上,還會打了一個大大的血紅叉叉。
台下的學生,在台上學生的帶領下,振臂高呼,依次喊著打倒地主王某某、李某某……喊聲震天。
田賣了,但農具沒有賣,到農業合作社的時候,太公家被充公的農具就比別的人家多了許多。
太公還真對得起那三位老男人,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和三個女兒。
二爺爺比大爺爺的身材要矮一些,但比大爺爺敦實,虎背熊腰。平時干力氣活,他並不比大爺爺遜色多少,但要是挑重擔走遠路的話,二爺爺比大爺爺還要厲害,也更有耐力。
二爺爺就是程心明的爺爺,但大爺爺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
程心明的父親很小就過繼給了大爺爺,程心明是和大爺爺生活在一起。
三爺爺體力上要差些,去世得又早,程心明沒有見到過他。
聽說他的腦子比大爺爺和二爺爺要好使,曾在荷葉地上當過大刀會的小隊長。
如今,程心明這一輩,女的不算,男丁就有了八個,在荷葉地也算是人口上的大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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