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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8:52 作者: 陳慶軍
  其實,臨近解放的時候,荷葉地還是有一位在當地響噹噹的人物。他是大湖圩的四大圩董之一。家中開有糟坊,良田二百多畝,僱工有二三十人。

  此人叫程昱秀。解放後被人民政府槍決了,村上忌諱這事,很少有人說起他。

  不過,程昱秀在臨近解放時,聽到了些風聲,溜到外地躲了起來。但他還是在劫難逃,在50年鎮壓反革命運動中,不知政府得到了什麼線索,將他從躲藏的地方抓了回來。舉行了公審大會後,立即就地執行了槍決。

  圩董就像現在的大湖圩水利委員會中的成員,主要負責大湖圩的防汛和水利建設。可別小看了這圩董,像官不像官,像吏不像吏,但威風可大著呢!

  過去,大多數農人,可能一世都沒有見過什麼真正的官。因為,在他們內心當中,既懼官、又怕官,也恨官。在那個年代,農人一生的願望就是能填飽肚子,因而他們十分勤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是他們每天的功課。

  幾千年的歷史積澱,農人怕官早已深入了骨髓,浸入了血脈。

  農人們不但怕官,就是官府中一個跑腿的,他們也怕。

  實際上,農人見到的所謂官,大多都是官府中跑腿這一類的。

  這一類人,連個吏都算不上,但他們大都會狐假虎威,在農人面前表現出一副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樣子。農人呢,由於沒見過世面,膽子當然就很小,在這些「似匪似吏」的人高聲呵斥下,唯唯訥訥,誠惶誠恐,就像見了鬼一樣,連路都不敢走,哪還敢說話!要是能避,早就避之夭夭了。

  農人還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怕被和自己同樣命運的人看不起。為了這個面子,他們之間常面和心不和,窩裡鬥這種事情也時常發生。有時,還相當殘忍。

  程昱秀做了圩董之後,威風可大了。只要他帶上禮帽,拿上文明棍,所到之處農人們見了,無不畢恭畢敬站在原地,候他走過後才敢挪步,即使村上的老者,也不例外。而程昱秀呢,則故意挺胸腆肚,目不斜視,慢慢踱著方步,表現出一副實足的官相。

  這倒不是程昱秀有多惡,而是農人內心深處對官員的深深懼怕,才會出現這一幕(一個和官沾不上邊的人物,在那個年代,也能擺出如此的威風,實在是可悲,也實在可笑)。

  他家在他父親的手上就已經很殷實,有近百畝水田,長年雇了長工。到了程昱秀手上,他家的基業,就更加發揚光大了。

  程昱秀開起了糟坊,成了當地有名的富人。特別是他做了圩董以後,就更加不得了。別的不說,氣焰上要囂張多了。

  要說程昱秀是惡霸地主,也真是冤枉了他。他家就藏過新四軍,還為抗日武裝捐過款。當然,他也為日本人帶過路,這是由於他身不由己,沒有辦法的事。

  程昱秀是獨子,長得一表人才,國字臉,濃眉大眼,高高的個子。他表情嚴肅,不太愛說話,天生一副威嚴相。

  民國後,已不興考秀才、舉人之類的玩意了,但他的父親還是將他送入了學堂,先是在鄰村念了幾年私塾,接著又將他送到了蕪湖,念了幾年的新式學堂。

  在城裡念過書,又見過了世面,程昱秀結交了一些外面的朋友,眼光就不一樣了。他不想和他的父親一樣,光守著土地過活,他要辦實業——釀酒。

  但要辦糟坊,就要投一大筆資金。這首先他的父親得同意,不然,再好的想法,也沒用,他手中無錢!他的父親開始死活不同意,說荷葉地多少年來,都沒有人辦過糟坊,做過生意,都在土裡刨食,都是老實人,哪裡會經商?

  經商的人都是些奸詐,是宵小之人,這在農人的眼裡早有了定論。

  農人雖然窮,但骨子裡還瞧不起這號人。他的父親不想荷葉地有人背地裡指著他的脊梁骨,罵他的祖宗八代。可程昱秀鐵了心,就是要辦糟坊,甚至以絕食相要挾。父親拗不過他,畢竟只有這麼個兒子,就賣了幾畝地,再加上手頭的存錢,籌集了一筆可觀的大洋,交到了他手裡。

  程昱秀拿到了大洋,立即出了門,他要去找師傅,要置辦制酒的工具。

  一個多月過去了,程昱秀運回來許多雜七雜八的東西,特別是那釀酒的錫鍋,荷葉地幾乎沒有人見過這東西。很多人圍上來看稀奇。跟著他和貨物一道來的,還有兩位釀酒師傅。

  三人在荷葉地周圍轉來轉去,一路比比劃劃,最後相中了一塊地。

  那塊地靠近荒草溝,程昱秀準備把糟坊就建在那裡。

  地址一旦選定,三個人立馬就忙乎起來。他們要請施工人員來挖窖池,安甑鍋,建庫藏。糟坊建好後,雇來的工人,吃住在哪裡,都要提前謀劃好。

  程昱秀親自督工,他對施工人員要求很嚴。約過了一年,糟坊建了起來。

  開張的當天,鞭炮齊鳴,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前來祝賀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有幾位穿西裝革履的外地人,也前來祝賀。村民哪見過穿這號服裝的人,就紛紛圍了過來看稀奇。這幾位客人,都是程昱秀在城裡念書時結交的朋友。那天,糟坊的周圍,人山人海,不但荷葉地村民來看熱鬧,就連十里八鄉的村民,也跑來看熱鬧。人多得就像趕節一樣,川流不息,這裡看看,那裡摸摸,但那口錫鍋,程昱秀絕對不會讓別人碰一下。

  鞭炮放得實在多,整整一個上午幾乎就沒有停。糟坊的周圍被炸得起了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嗆人的火藥味。小孩們可樂壞了,爭著搶那沒燃放散落在地下的啞炮。他們互相追逐,出其不意突然就甩出一個鞭炮,孩子們捂著耳四散而逃,笑聲和罵聲也一路四散。

  親朋好友由程昱秀父親招待,但那幾個西裝革履的外地人,程昱秀卻要親自招待。他到鎮上的館子中單獨招待他們。這樣的做法,使他父親心中的老大不快,放了這麼多的鞭炮,已經浪費得他心疼了,現在又要到鎮上館子中去吃……家裡已殺了豬,宰了鵝,準備了很多菜,還不夠這幾個人吃嗎?

  他的父親立即將程昱秀拉到一邊,說不要到鎮上吃去了,就在家裡吃吧。程昱秀哪裡肯依,執意要到鎮上請那幾個朋友。為此,父子倆鬧得心中都非常不快。

  父親就是鼠目寸光,做生意不結交人哪行!

  ……

  釀酒的過程,其實還挺複雜,有很多道工序。選料就是第一道工序。這道工序要是做得不好,將會直接影響酒的質量。

  工人們將收購來的高粱、大米、糯米、小麥、玉米要進行分揀,去除雜質,尤其是高粱和玉米,不飽滿的顆粒也要剔除。

  接下來還有八道工序,分別是粉碎、配料、潤料和拌料、蒸煮糊化、冷散、加曲堆積、入池發酵、出池蒸酒。這八道工序,哪一道工序都不能馬虎,否則釀出的酒不是苦澀,就是有怪味。有些工序,像配料、拌料、發酵,會有溫度的變化。這些溫度變化的掌握,靠的全是釀酒師傅的經驗,手抓一下,眼觀一下,就知道合不合格。還有出酒時,頭酒和尾酒的判斷,也要靠釀酒師傅的經驗。酒麴的製作,那更是釀酒師傅的獨門絕技,輕易不會示人,就連老闆程昱秀,也不可能見到製作過程(師傅常關起門來偷偷地做)。

  這些絕活,只在家族中單傳,當然不可能輕易示人。

  一切準備就緒,在釀酒師傅的指導下,程昱秀的糟坊開始釀酒了。

  那時,程昱秀的腦子中,或許還有些迷信。他不准外人靠近糟坊,尤其是婦女。不久,程昱秀的糟坊就釀出了酒。這時,荷葉地上空整天就瀰漫著酒香的味道。這酒香味道,越飄越遠,引得四鄉八鄰的酒鬼蜂擁而至。

  這第一回出酒,酒卻出奇的好,也出奇的好賣!

  程昱秀倒也做得十分妥帖,荷葉地每家每戶,他都派人送去一碗酒。

  那些嘗了酒的酒鬼,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家酒的義務宣傳員。這是程昱秀的精明之處,不用他宣傳,自有別人免費為他宣傳。

  沒過幾年,程昱秀就大發了,糟坊讓他賺得盆滿缽滿。

  有了錢,程昱秀造了棟徽派大瓦房,置辦了大片的田地,結交了許多江湖朋友。有了錢,也有了勢,又有朋友,順順噹噹就當上了大湖圩的圩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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