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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9:29 作者: 陳慶軍
  這一次衝突,程昌林和程狗子兩人之間的心結,就更加嚴重了,兩人誰也不服氣誰,兩人都在等待機會想徹底制服對方。

  荷葉地人節儉,膽小,這樣的生活方式,不可能有人會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地主。除了程昱秀靠糟坊暴富外,其他幾位富農,也都是省吃儉用,拼死拼活苦累得來的財產。大多數人家都會有幾畝田地。沒有田產的,除非出現過天災人禍,或是子孫不爭氣,好吃懶動,外加爛賭,才造成了這種局面。

  田地少的小戶人家,並沒有多少大型的農具,原來都是靠「大戶」來幫助,比方說耕地和抽水這兩樁難事。當然,這都是在「大戶」人家,在自家農活完成差不多情況下,才會勻出來幫一下。

  「大戶」人家,首先要確保自己。

  小戶人家的農活,一般都會錯過一點季節,收成上自然也就會少了一些,這就造成了越發的貧窮。為了生活,這些小戶人家,常在大戶人家打上一段時間的短工。但現在荷葉地幾家「大戶」,田被分了,農具也被分了,這就打破了原來的生產格局。搶季節的農活,變得比原來越發困難起來。

  從地主、富農家分了田地的農戶,有的有耕牛,有的有水車,有的分到了犁,但都不配套,也無法單獨進行耕種。

  程五子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他從程昱秀家分到了耕牛,但他沒有犁,沒有水車,田還是無法耕種。這種情況,遠不止他一人,缺少必要農具的農戶,只能自發採用了互助互幫的形式。這就是後來被廣泛推行的互助組,在全國各地,還湧現出了不少的著名人物。

  他從小就沒做過田,除了最初放過幾年牛外,就一直在程昱秀家的糟坊里打長工。現在糟坊沒了,又分了田,就只能老老實實地種田了。

  程昱秀沒了,他那抱養來的兒子,被土匪折磨後,身體一直不太好,幹不了多少重活。他的孫子輩中,年齡都還小,最大的才十歲,出不上力。

  這一家老老小小,也陷入到了非常困難的境地。

  程五子種田是外行,但他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有的是力氣,不會種,可以慢慢學,程昱秀家就不同了。

  出於報恩的心理,程五子毫不猶豫選擇了程昱秀家,作為了他家的互助對象。

  對程昱秀家來說,程五子其實已經起到了頂樑柱的作用。

  工作組認為程五子這樣做,覺悟太低,不能和地主劃清界限。但也不能將他怎麼樣,他可是貧苦農民,是依靠的對象。可就是這一點,他在以後還是多多少少受了點牽連。

  互助是自願的,沒有人強迫。富裕中農不需要互助,他們一直都處在自足自給的小農經濟中。

  程狗子這幾個「半拉子」貧苦農,沒有人願意和他們互助,就只好幾人抱團互助。但這幾個人又懶又饞,又怕吃一點虧,田裡的荒草比莊稼長的還要茂盛。

  土改後的第二年,國家對糧食實行了統購統銷,具體說來就是對糧食的流通進行了限制。程狗子這幾個,田是荒的,自己都吃不飽,拿什麼去交公糧?但這是硬性任務,按田畝分派的,完不成也要完成。

  這幾個人決定鋌而走險,偷些糧食去交公糧。

  幾個人碰過頭,選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後半夜去偷盜。

  幾個人像幽靈一般,分別從各自的家中竄了出來,集合在村東頭的一棵大樹之下。他們沒敢帶稻籮之類顯眼的工具,而是每人帶了一條大長褲。

  他們要將偷來的糧食,裝在這大褲管中,扛在肩上不顯山不露水。

  那時的長褲,還不是西褲,好像叫什麼騎褲。褲管很大,褲襠處沒有開口,腰部更是肥大到足足可以裝進兩個人的腰,須摺疊後還要在腰部束一個布帶,不然,褲子會立即掉到腳踝,這樣就有些慘了。那時候農村的男子,裡面都不穿短褲,這一掉下來,可就耍流氓了,褲襠中那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暴露了出來。也有在幹活或者什麼其他的原因,褲帶散了的,那人就急急慌慌緊抓著褲腰不放,臉上的窘迫就可想而知了。

  一條成年男子的長褲,要是裝稻子的話,足可以裝上百十來斤。

  幾個人早已踩好了點,就偷老憨家的糧食。即使被他發現了,也可以脫身。他是個富農,膽兒又小,只要不被他抓住,就萬事大吉。退一步說,即使被他抓住了,幾個人一同威脅,也能溜之大吉。

  這已是下半夜了,天兒又黑,按這幾個懶鬼的想法,田野里早就靜悄悄了,連鬼毛都不會見到一個。可是他們還是想錯了,荷葉地人勤快得很呢。就在他們幾個鬼鬼祟祟在大樹下嘰嘰咕咕的時候,仍有人在田間勞作。當然,這個時候幹不了精細活,但一些熟門熟路的活還是能幹的,像車水、運草之類的事,憑感覺就能做。

  這幾個人只得貓了腰耐心地等,眼見得東邊發了白,田野里才最終安靜下來。幾個人趕緊行動,再遲恐怕又會有的人家要出工了。他們躡手躡腳來到了老憨家的曬場,聽到有人鼾聲如雷。

  這鼾聲發自老憨的嘴中,可能是白天幹活辛苦了,他睡得跟死豬一樣。與其說老憨在看稻子,還不如說他是在稻子旁睡大覺。

  程狗子幾個人揭開了蓋在稻子上的稻草,快速將稻子裝進準備好的大褲管中。由於慌張,響動弄得有點大,可就是這麼大的響聲,還是沒能驚醒老憨。其實,驚醒了老憨又能怎樣,他們幾個早就謀劃好了,也想好了對付他的辦法。

  幾個人得了手,立即扛起裝滿稻子的褲子飛快離去。

  合該這幾個人不走運,沒走上多遠,就被程昌林迎頭碰上了。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上一次的帳還沒算,這一次終歸要還了。


  程昌林趕這個早,是給他家的地上水的,隱隱的他看到幾條人影急速向村子中奔來。這幾個人都沒挑擔子,但從幾個人嘴中發出的喘氣聲,又明顯地感覺身上都負了重。這是為什麼?為了看了究竟,他快速隱到了暗處,看看這幾個迎面而來的人,是什麼人?又在幹什麼?

  這樣做還有個好處,不易被他們發覺,免得那幾個人折回頭去,掉頭逃掉。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從喘息聲中,程昌林辨別出了這幾個人中,有一個人是程狗子。不好,這幾個人一定是出來幹壞事,就立即提高了警惕。

  天都要快亮了,程狗子這幾個人到底出來幹什麼?

  近了……近了……程昌林定眼仔細看了看,幾個人的脖子上都騎著鼓囊囊的袋子,下部拖到了胯下。

  這鼓囊囊的袋子……不好,這幾個人肯定是趁夜色出來偷東西。

  程昌林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吼一聲,從隱身處跳了出來,如餓虎撲食一樣撲向了這幾個人。

  這幾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驚得魂都不在身上。倒是程狗子能稍稍沉得住氣,他小聲嘀咕了下,不要怕,我們幾個人,還怕他一人?可那幾個軟蛋,哪裡聽得進這話,將脖子上的褲袋一扔,撒腿就向後狂奔。

  程狗子看這陣勢,也想腳底抹油,可已經晚了,胳膊已被程昌林牢牢抓住了。

  他想脫身,畢竟偷盜是不光彩的事,要是過去,祠堂里肯定會抓去,打爛他的屁股。現在是新政府了,不打屁股了,但對於偷盜,也是不會輕易放過。

  知道理虧的程狗子,先是向程昌林求情,放過他這一馬。可程昌林哪裡肯依,嚷嚷著要把他送到工作組那裡去。見求情不行,程狗子就想掙脫開,可他哪裡是程昌林的對手,手被他死死地鉗住了。

  程狗子真急了,奮力和程昌林打了起來。這麼大的動靜,終於將老憨弄醒了。

  老憨先是聽了聽聲音,發現是程昌林和程狗子在吵架,就不再上心,也不想來勸架,他要接著睡。可目光游離處,看到自家的稻子被人揭開了,而且還被掏了好大一個洞。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辛辛苦苦收上來的稻子,竟被人偷了。他迅速爬了起來,又快步向打架的地方奔去。

  拉不拉架是次要,他要向程昌林報告自家的稻子昨夜被人偷了。

  由於他走得太急,快接近的時候,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狗吃屎跌倒在地上。老憨本想罵上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由於天黑,老憨沒看清是什麼東西絆倒了自己,就用手一摸,竟然是稻子,被裝在了大褲管中。到了這時,他終於明白了,自家的稻子被程狗子偷了。

  這天殺的,不要臉的,竟做起了小偷。

  老憨想到這裡,新仇舊恨一起湧上了心頭,他急忙爬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奔過去扇了程狗子一巴掌。

  這真是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咬人,一點脾氣都沒有的老憨,氣急了,居然也會打人,而且打的可是他一貫有點怵的程狗子。

  連老憨都敢打他,程狗子覺得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再打下去,自己肯定要吃大虧,就停止了反抗,乖乖地束手就擒。

  程狗子被程昌林押著,去了工作組。

  老憨沒有去,他心疼那幾褲袋稻子。

  他本是跟在後面也走了幾步,卻突然又折了回來。他是擔心自家的那幾褲管稻子,怕被別人再偷了去。

  工作組覺得這事重大,偷竊是犯法的,尤其是珍貴的糧食。

  這要是傳到了上面,一定會影響工作組的名聲,弄得不好,還可能作為反面典型,在不同的會議上到處宣講。

  幾個人一商量,決定先將這事隱瞞下來,不向上級匯報。但必須口頭上對程狗子提出嚴厲批評,要他保證以後不再重犯。對那幾個參與偷盜的人,也要一同進行批評,要是下次再犯,絕不輕饒。輕則開全村的批鬥會,重則坐牢法辦。

  工作組將這幾個人招了去,狠狠批評了一頓。

  那威嚴的氣氛,讓那幾個人痛哭流涕,像龜孫子一樣醜態百出。

  幾個人跪著向工作組保證,從今以後絕不會再犯偷竊扒拿的事。

  這一番恩威並重,並在得到了不再重犯偷竊的保證以後,工作組就將這幾個人放了出來。

  聽說這幾人被工作組放了,程昌林哪裡肯依,急匆匆趕到了工作組,對此事提出了不同意見。工作組不但沒接受他的意見,反而做起了他的工作,這讓程昌林心中的怒氣難平。

  從此以後,程昌林和工作組之間就有了些許的隔閡,他覺得工作組在包庇、縱容程狗子這樣的壞人,對今後的工作和村風都有著不好的影響。

  這隱隱地不快,後來竟發展到了格格不入,這為程昌林後來捲起鋪蓋回到村上,重新當起他的農民埋下了伏筆。

  要不是昌林伯和水生伯說出這樣的往事,程心明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程狗子年輕時竟是那樣的齷踀下流。但以後在他身上發生的事,就更加讓人不齒了。

  怪不得荷葉地很多人都不願談過去的事,至多有人說,這哪裡是什麼風。也有說漏了嘴的,你哪裡是什麼風時的程狗子。

  俗話說,打人不打破處,罵人不罵痛處,荷葉地還真做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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