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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9:32 作者: 陳慶軍
  程五子是自願和程昱秀家互助的,但在干農活時,仍顯得勞力上的不足。他就想找一家勞力上強一點的人家,加入到這個互助組,可他找遍了村上幾乎能找的人家,卻沒有一家願意。他沒了轍,只得放棄了這最初的想法。

  這個互助組裡,程五子是壯勞力,程昱秀的兒子程鵬錦,最多只能算大半個勞力,而他的老婆連半個都算不上。

  程五子種田外行,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只好硬著頭皮從頭學,最主要的是他要學會犁、耙、耖這些重力活中的技術要領。

  手腳活、輕活,小孩們能幫著干。

  程錦鵬得這個名字,起的還真大氣,看來程昱秀對這個兒子還是寄予了很厚的希望。現在的他,當年糟坊的小開,不要說是鵬了,就連一隻錦雞都不如,甚至連一隻脫毛的雞都不及。

  他整天縮著個腦袋,勾著手,一副畏縮、緊張、害怕的樣子。

  別看程五子力氣大,犁地時,總是捏不住犁把子。耕出來的地,不是這裡毛了一塊,就是那裡毛了一塊,有時候漏掉的面積還挺大。

  這讓他很苦惱,怎麼就這樣沒用呢?有些老農,走路都氣喘吁吁的了,可犁在他手裡,就能輕鬆自如地擺弄,犁出來的地,又整齊又均勻。

  程五子只得再用鋤頭或是鐵鍬之類的工具去翻開那些沒耕到的田塊,手上磨起了許多血泡。有次在耖地時,差點還跌倒在耖上。為此,他吃了不少的苦頭。

  這沒有什麼奇怪,很多事情都是經驗活,做長了,習慣了,就能熟能生巧。

  這種事情,可以說是比比皆是。

  程心明家的隔壁,就有一位老奶奶,早就白髮蒼蒼,不說她走路會被風颳倒,但確實人瘦的是皮包了骨頭。可她養了一隻小豬,白天她把小豬從豬圈裡抱出來,晚上再抱進去。豬可是一天天在長大,老奶奶每天抱出抱進的,並沒有感到什麼,直到豬長到百十來斤了,老奶奶仍能抱出抱進。

  村上很多人都感到奇怪,這瘦骨嶙峋的老太,怎麼就有這麼大的力氣,難道她是鐵打的不成?這百十來斤的生豬,要是讓身強力壯的男子來抱,也不見得有她那樣從容。

  這就是熟能生巧,老奶奶天天抱,並沒有感受到豬的重量在增加,信心上也不會打折扣。更重要的是,小豬習慣了老奶奶的抱姿,知道了配合。要不是她天天抱,或是換一隻別的小豬,哪怕它不足二十斤,她都不可能這樣輕鬆自如地將小豬抱進抱出。

  不但現實中有這等事,就連書上也寫了這等事。北宋大文學家歐陽修,就寫過一篇《賣油翁》的文章,記敘的也是這樣的事。

  「陳康肅公堯咨善射,當世無雙,公亦以此自矜。嘗射於家圃,有賣油翁釋擔而立,睨之,久而不去。見其發矢十中八九,但微頷之。」

  老翁睨之,微頷之,這明顯帶有輕視的意味,或是不恭的態度。

  陳康肅公心中不快,但他還是有修養,至少保持了紳士風度。他壓住心中的不快,向賣油翁問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

  這問話的態度也算誠懇了,可老翁卻輕描淡寫的答曰:「無他,唯熟耳。」

  這話徹底激怒了陳康肅公,大怒曰:「爾安敢輕吾射!」

  老翁並沒有因陳康肅公的發怒而有所膽怯,十分冷靜地答曰:「以我酌油知之。」

  他一邊說,一邊當著陳康肅公的面,展示了「酌油」的絕技。

  只見他「乃取一葫蘆置於地,以錢覆其口,徐以杓酌油瀝之,自錢孔入,而錢不濕。」

  老翁做到了這一點,仍沒有沾沾自喜,他十分謙虛地曰:「我亦無他,唯手熟爾。」

  這樣的樸實、謙遜、毫不驕矜的品德,陳康肅公實在無話可說,更不便發作,只能是「笑而遣之」。

  這篇短文,難道不是對那些誇誇其談,自命不凡的人,最有趣的諷刺嗎?

  「無他,唯手熟爾」,就是人生最好的註腳!

  住在程昱秀家大房子中的,不止程五子一人。流落到糟坊里打長工的周桃和吳寶,在解放後,由於老家沒有什麼親人了,就留了下來,成為了荷葉地上的一員。其他的長工,老家多多少少還有些親人,就紛紛回了老家。

  住在這屋中的,還有一位討飯來的汪姓之人,也沒有回老家。

  這汪姓之人,後來就成了荷葉地的女婿,他是荒英子的丈夫。

  這就顛了個過,程昱秀一家住在長工屋裡,而長工則住到了原來主人的屋裡。按輩分,程五子得管程錦鵬叫叔。

  程五子最終都沒有將耕田學會,這是由於自發形成的互助形式,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後,改成了由政府引導和組織的互助形式。互助組的人員擴大了,組員在組中基本上也有了分工,青壯的勞力主要乾重活,像車水,挑擔這樣的活。而像犁地這樣的活,雖然也累,但對體力上的要求要低一些,一般由年齡大的,或是體力上弱一些的男子來完成。婦女則主要干一些手頭活,如除草、割稻、插秧之類的活。

  形勢發展得相當快,互助組這種形式,很快就落伍了,很快就被農業合作社取代。稍後,農業合作社又發展到了人民公社。自土改後,短短的十幾年工夫,農村就走了一條先是「農民個體所有,家庭自主經營」向「農民個體所有,勞動互助」的轉變,再由「農民個體所有,統一經營」向「勞動群眾集體所有,集體統一經營」的演變。這「勞動群眾集體所有,集體統一經營」,說的就是人們熟知的「一大二公」「一平二調」的人民公社。

  隨著人民公社的成立,國家基本上完成了對農村的社會主義改造。

  在這一系列眼花繚亂的運動中,程昌林不適應了。他先是從村上的貧協主任調到了其他工作組,但還是由於他的耿直,始終不能很好的融入進去,只得捲起鋪蓋回到了荷葉地。和他一同調出的幾位貧協主任,後來有的做了公社主任,有的做了公社的部長,都成了國家幹部,大權在握,吃上了皇糧。

  程狗子這時候倒活得滋潤起來,他早已忘了過去的傷疤,也不用擔心田地荒了交不上公糧。隨著農業合作社的成立,工作組早已撤了,死對頭程昌林調到了公社,真是天賜良機,可以一顯身手了。

  他仍是單身一人,有的是時間,通過不停地上躥下跳,取得了個別領導的信任,讓他做了社長,進而又做了生產隊長。

  可不要小看了這小小的生產隊長,在當時的政治氣候下,對隊裡的社員不敢說有生死予奪之大權,但可以讓你多幹活,少記工分。在那個年代,他還可以剝奪你吃飯的權利。

  自從程狗子當了社長後,就不再允許別人喊他程狗子了,而要喊他程社長,後來又要求別人喊他程隊長。在荷葉地,程狗子最恨的人是程昌林,可他已不在荷葉地,而是去了別的工作組,他拿程昌林沒有辦法。即使程昌林當時在荷葉地,程狗子也可能沒有什麼好的辦法來對付他。

  程狗子內心當中還恨著兩人,一個是程五子,另一個就是老憨了。

  程五子覺得程狗子為人不地道,內心當中就有點看不起他,有時明里暗裡的還和他作對,遭他恨那是當然的。可老憨並沒有看不起他,也不敢和他作對,雖然打過他一巴掌,那也是被氣昏了頭,應當情有可原,他恨老憨實在是沒有理由。

  怪只怪老憨有個漂亮的老婆,這引起了程狗子的嫉妒,進而就產生了恨。

  剛當上社長的程狗子,就想立即樹立起權威。怎樣才能樹起權威呢?讓荷葉地人見了他,感到害怕,感到戰戰兢兢。他決定先從這兩個人身上入手,整到了程五子這不識好歹之人,讓他服帖了,其他貧苦農焉有不怕他之理。老憨本是怕事的,又是富農,整他就容易多了,到時,那幾戶地主、富農還不想喊他爹。

  想到了這些,程狗子心裡發出了一陣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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