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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29:56 作者: 陳慶軍
  公共食堂辦起來後,程狗子實際上成了荷葉地以及鄰近三村的太上皇,對這些村子的村民來說,他似乎有了生殺予奪之大權,誰要是忤逆了他,輕的餓上一餐,重的餓上一天,甚至餓他全家一天。

  民以食為天,沒得吃,比任何懲罰都來得見效。

  原來很多明里暗裡反對程狗子的人,只得忍氣吞聲了,甚至有些人轉而去巴結他,為的就是那一口飯。

  大名鼎鼎的劉文典,在安徽大學校長任上時,敢於和蔣介石動粗。可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大學校園裡,卻沒了一點脾氣。

  他低下了他那顆高貴的頭,隨波逐流自我作踐起來。隨著自我作賤得加深,他的精神和生命也一併走到了盡頭。

  同樣是一個人,為什麼前後判若兩人?

  道理很簡單,三十年代的劉文典,工作自己找,「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即使被現在的單位開除了,也不愁沒地方繼續工作,所以他才敢於在校內「不畏強權」。現在不同了,工作由政府安排,組織安排乾什麼,就得幹什麼。這裡開除了,就等於全國就沒了容身之地,口糧也是徹底歇菜了。

  沒得吃,他還敢和領導「鬥氣」嗎?

  鐵骨錚錚的劉文典都這樣了,那沒見過世面的荷葉地農民,就只能小心地夾著尾巴過日子了。在荷葉地餓飯最多的非老憨莫屬,因他老婆總是冷眼和程狗子作對,即使餓得嘴裡冒清水,他老婆也不會討饒。可在程狗子的內心中,最想餓飯的人是程昌林,但他內心懼怕,不找到充足的理由,他是不敢餓程昌林飯的。

  頭幾個月,食堂里的飯菜充足,每個人都可以放開肚子吃。可是好景不長,食堂的飯菜開始了定量供應,且一日不如一日,原來一日三餐的乾飯,先是變成了二干一稀,再後就變成了一干兩稀,最終乾脆來個餐餐稀飯。

  餐餐稀飯也就算了,可米粒卻越來越少,稠稠的稀飯變成了清湯寡水,用嘴一吹,能起三層波浪。最後,就是這起三層波浪的稀飯,也不能保證了,開始往稀飯里摻各種各樣的野菜。沒有油的野菜和幾顆米粒,苦澀難咽,很多人吃的全身浮腫,渾身乏力,一些年輕女性的經期都吃停了。但報紙和廣播的宣傳中,卻是豪情滿懷,糧食產量逐年大幅度提高,有的畝產甚至超過了萬斤。

  一平二調的力度自然加大。隊上貯存的糧食日漸稀少,捉襟見肘,有些飯量大的人,整天感到飢餓。更為可怕的是,一些年老體弱的人,經受不了這種嚴酷的生活,離開了人世。

  程心明的太公就是在這個時候,因營養不良離去的。老憨的母親,也是在那個時候死去的。

  造假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是糧食畝產超萬斤了嘛,要是按這樣計算,田中的稻子,就是平鋪開來,起碼也有幾寸厚。常人無法做到,但總會有天才,就能解決這樣的謊言。上面派來了工作組,不但是驗收,而且還要召開現場會。

  程狗子開始有些慌張,這個謊言說大了,可以說是放了衛星。可這些事確實難不倒這些天才們,短暫的慌張後,就有了解決問題的對策。程狗子連夜發動社員,將十幾畝田的稻子連根拔起,又連夜集中到一個田裡。這樣,十幾畝田的稻子,集中在一畝田裡。那個被集中的田裡,密不透風,要是在稻子上放一塊木板,不說站個大人,但站一個小孩,絕對是不會掉下去的。

  工作組第二天如期而至,幾十個人就圍著這一畝地轉來轉去,將田埂都踩塌了。真不知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難道幹部當久了,目光竟短視起來?田塊兩邊的景象截然不同,為什麼就能視而不見!

  這次,程狗子受到了表揚,在荷葉地翹了好多天的尾巴。

  造假絕對不是程狗子獨創的,很可能是制度性的。不但程狗子造假,很多人都在造假,大隊在造假,許多地方也都在造假。就在門前潭,大隊就造過假,而且這造假還上了報紙。這可不是簡單的事,不論是何事,在那個年代,只要能上了報紙,就是大事。

  那天,大隊造假的時候,來了不少的記者,當然也有官員。

  一條大船就橫在離岸不遠的深水中,幾個漁民一字型站在船的舷邊,手中共同提著一張大網,水中也有好幾個漁民,有的提網,有的往船艙中抓魚,個個臉上都是樂呵呵的。

  大船的船艙中,早已鋪了半船艙的水草。這一網下去,魚就將船艙堆得滿滿當當。第二天報紙出了個新聞,說荷葉地漁民一網打上萬斤的魚。不明真相的人,誰又能不信呢?有圖,有樂呵呵的漁民,荷葉地一下子出了名。

  這樣假來假去,後頭的事就接不上氣了。這就像人們平常所說的,說了一個謊,就要用一千個謊來掩蓋。

  畝產都萬斤了,公共食堂卻沒了糧食,到了辦不下去的境地,幾年後就自動解散了。但在這辦食堂的幾年中,荷葉地竟沒有一個新生兒出生,倒是因餓帶病,死去了不少人。

  老憨的母親就是在辦公共食堂的第二年得了病,飯都咽不下了,那從食堂打來的含有大量野菜的湯湯水水,就更難下咽了。家裡已沒有了鍋灶,連喝口熱水都很困難。老憨只能暗自流著淚,眼睜睜看著老娘,每天有氣無力地抬起頭,就著碗邊喝上一兩口湯水,然後往後一仰,頹然地倒在床上……

  她轉過身子面向床里,閉上眼睛後就不再有任何聲息,任憑老憨如何哀求,老娘就是不吭聲,也不睜眼。

  老憨沒了辦法,只能含著眼淚,勸上老娘幾句,但心中卻異常難受,默默轉過身,無聲地走出老娘的房間。

  他是出了名的孝順之人,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老娘在床上等死,總想在老娘臨死之前,讓她能喝上口熱湯,吃上口熱飯。可要達到這個目標,在那時比登天還要難,為此,老憨愁白了頭。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晚上蜷縮在老娘房間的一個角落裡,不停地抹淚。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他老娘臨死的那天早上,天剛剛麻絲亮,老憨去野地里去尋些草藥,他想嚼碎了,幫老娘敷上,降降溫。不承想,就在他在草叢中尋找草藥時,卻驚出了一隻野兔。

  野兔慌不擇路,選擇了從他兩腿之間逃命。老憨雙腿一夾,偏偏就夾住了這隻野兔子。也是這隻野兔該死,怎麼偏偏就慌不擇路從他兩腿間逃竄呢?

  老憨當然很高興,老娘終於在臨死之前能喝上湯,吃上肉了。

  他警覺地往四周看了看,發現附近沒有人,就立即扒了些雜草,將已打死的兔子嚴嚴實實包裹起來。這兔子不能示人,要是被別人發現了,最好的結局被充公,嚴重的話,就說不清了,開批鬥會?關起來?

  老憨不敢往下想了,但老娘饑渴的目光,無力垂下的頭顱,枯草般的白髮……使得老憨顧不了那麼多了,腦子中就剩下一個想法,那就是讓臨死之前的老娘喝上一口熱湯。

  老憨抱著裹上雜草的兔子沒跑上幾步,腳步慢了下來。

  這不是不打自招嗎?家裡早已沒了豬,沒了雞、沒了鴨,你抱著捆草幹什麼?想想這樣實在不妥,老憨將雜草又從兔子身上缷了下來。可兔子往哪兒放呢?拿在手裡肯定不行,用衣服包上也不行,弄得不好,還會被人當成了小偷。

  老憨急得抓耳撓腮,卻又無計可施,就哭喪了一張臉,蹲在那裡,一籌莫展。

  可能是時間長了點,老憨被一泡尿憋得站了起來,他撩起褲子很暢快地撒了泡尿。就在他摺疊褲腰準備系褲子時,腦子中突然一激靈,何不將這隻兔子放進褲襠中。

  他為自己想到這樣的妙法,心中著實得意了一番……

  老憨由於得意,臉上洋溢出又幸福又滿足的笑意來。

  將兔子塞進了褲襠,為了防止兔子從褲管中滑下來,老憨又找了幾根長而紮實的草,將褲管紮緊了。

  扎褲管在那個年代,在男人中是較普遍的一種現象。因為拖著一個大褲管,做起事來不利索。老憨這樣做了,既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也保住了珍貴的兔子。神不知,鬼不覺,將兔子帶回了家。

  老娘有口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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