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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0:24 作者: 陳慶軍
  荷葉地的北邊出口,就這樣被程德光堵死了,到後面的村就必須繞路,或者是涉水。就在程瑞光將北村口堵死後不久,村東頭的程德興也將村東的出口堵得嚴嚴實實。原來是直出村口的,現在就必須從別的人家繞過去了。要是那家也像程端光一樣做的話,村東頭的路口就真的出不去了。好在那家一直沒有這樣做,這才沒有將矛盾進一步激化。

  這次,沒有人再將這事鬧到大隊去,大家都知道,即使鬧去了,也沒有用,北村口的情況還不是擺在那裡沒解決嘛。這個出口對於荷葉地,尤其是原程東小隊的人,比北邊的出口要重要多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程東小隊的生命線。北邊的地很少,只有幾畝地,已承包給了程德光家,其他人可以不去那裡。但東邊就不一樣了,幾乎家家戶戶都要從那裡進進出出,田裡收穫的糧食,柴草要從那裡運回家,家中的農具,肥料要從那裡運出去,這樣一堵,不但增加了路程,尤其是挑重擔時,拐來拐去的,消耗了不少的力氣,真是苦不堪言。但誰也奈何不了程德光,只能敢怒不敢言。

  巧的是,程德興家也是弟兄三人,可他排行老三。老大結婚時,下手早一些,將村前的一處水塘填了,建起了三間瓦房,算是乾乾淨淨的和老家分清了。老二不得已,他沒有立足之地,只能到丈人家那邊建了房,好在兩村並不遠。程德興就在老宅上做足了文章,三間瓦房做好了,又橫著做了一排房子,將出村東的路口堵得嚴嚴實實,一絲兒空間都沒留了下來。

  南邊的村出口,早在多年前,隨著整個垾子無償讓給了前面的鄰村,基本上已無人再去那裡。那個出口,荷葉地說的兩處兇險之地,都在那條路上,事實上早已不存在這個出口了。

  可憐的還是老人,原來的宅基地上已沒有了他們的容身之地,出去自尋了宅基地的兒子,不可能再接納他們。但人只要活上一天,就要有個容身之地,這些老人既不能在老宅基上容身,也不能被子女接納,他們的目光只得再次聚焦到了村前的祖墳地。

  這種光景,哪管兇險不兇險,有個窩才是最重要的。他們在那裡親手開出一塊空地,又親手搭起個草棚,住了進去。程德光的父母住在了那裡,程德興的父母也住到了那裡,荷葉地上有好多位老夫妻都住在了那裡。原來一直傳說的兇險之地,現在儼然成了老年人居住的小村落。

  這些人還不是最難的,還有比他們更難、更悽慘的老人,這些都是喪失了配偶的老人。這些人已沒有親手搭草棚的能力,子女們個個都說房子太小,特別是媳婦,更不願待見他們。有的只好棲住在低矮廢棄的豬圈中,還有的住進了早已不用的草灰棚里,沒有燈光,就是在日間,小棚里也是漆黑一片,夏天熱,冬天冷。有些老人,實在忍受不了子女們對他的冷漠,就偷偷喝下農藥,了卻了自己的殘生。

  這都是一切向錢看的必然結果,什麼道德、什麼良心,通通都是騙人的鬼話。只要能掙上錢,什麼父子、什麼兄弟,都滾到一邊去。前村的二賴子,數年前,是個人見人嫌的角兒,小偷小摸,坑蒙拐騙,投機倒把,好吃懶動,被大隊處理過數次,游過街,餓過飯。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很多人巴結的對象。

  好像是單幹後的第二年吧,二賴子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就不見了唄,誰都不會覺得驚訝,這樣的人死了,也算是除了公害。但幾年後,二賴子卻衣著光鮮地回來了。

  他理了個大背頭,頭髮油光發亮,腳下是鋥亮的皮鞋,手中拎著黑色的皮包,手指上戴了枚金燦燦的戒指。那派頭,比起公社的那些幹部們,要氣派、神氣多了。一路上,他只要碰上熟人,甩手就是一根紅塔山。

  這可了不得了,紅塔山是當時最貴的煙,不是什麼人都能抽上的。獲此待遇的人,一時不知所措,手在接煙的過程中,臉上立馬就露出討好、巴結的神情來。

  接在手裡的這支煙,似乎有了溫度,像拿捏不住似的,在手裡顛來倒去,還不時拿到鼻翼下嗅上幾嗅,直到二賴子走遠了,才極其興奮讓這支煙冒出藍煙來。

  深深地吸上一口,眯起眼,回味一下,再猛吸一口……

  幾次三番猛吸過後,煙就只剩下靠近過濾嘴那端的一小截,但還捨不得仍,就用兩個手指夾著,嘴巴湊上去吮吸……隨著最後一口煙從嘴裡噴出,煙屁股被狠狠地扔出去老遠。

  「媽的,二賴子憑什麼就能抽這麼好的煙!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

  「老子憑什麼要巴結他……媽的,他是個什麼東西!」

  「……」

  一番憤慨之後,該巴結他時,還是會去巴結他。

  二賴子如此闊綽,如此大方,就再沒有人鄙視他了,也沒有人喊他二賴子了,就直呼了大名,討好的表情早已寫在了臉上。

  他這次回來,確實是衣錦還鄉,腰裡有很多錢,要是說了出來,肯定能嚇死幾個心臟不好的人。即使心臟超強的,聽到這確切的數字,心臟還是會「砰砰」地亂跳幾天。

  這次,二賴子通過偽造公章,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手段,竟騙了一個大企業二十萬的款項。錢到手後,他也緊張得要命,到哪裡去弄來他承諾的物資。於是,他心一橫,潛逃了回來。

  二十萬,在那時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個天文數字,就連當時銀行的工作人員,都沒見過這麼多錢。說得具體一點,這二十萬,是全縣所有公辦教師全年的收入。

  躲在家中的二賴子,唐突不安了幾個月後,一直風平浪靜,沒人來追這筆錢。於是,他的心才定了下來,就大膽地用這二十萬買了兩條鐵駁船,在江河中跑起了運輸。那幾年,水上運輸十分來錢。

  很多人都爭著到船上當個船員,爭先恐後巴結二賴子。這個時候,誰還在乎二賴子原來是個什麼東西,這錢又是如何來的,恨不得將他當作祖宗來供。

  他還算有點良心,自己出錢將進村的那一段路,鋪上了一層石子。

  後來的後來,二賴子當年鋪的那些石子,基本上不見了蹤跡,殘留的那幾顆石子,不是在草窠中,就是被埋在了土中。這情形,就有點像此時的二賴子了。他已褪去了過去的光環,油光的大背頭已成了稀疏的灰褐色,就是穿在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任何的顏色了。他落寞了,沒有人再去巴結他,甚至都懶得和他多說一句話。他又回到了過去那個人人都嫌的那個二賴子了。

  原因很簡單,他再次成為了窮光蛋。

  許是他不會經營,也許是他的這個錢實在來路不正,也可能是別的什麼原因,幾年下來後,船賣了,錢也沒了。但他也不是什麼都沒留下,當年建的那座小二樓還在,娶的老婆還在,還平添了一雙寶貴的兒女。

  二賴子又成了別人嘲弄的對象,不過,他沒有再出去行騙,安分守己在家中侍弄他的那一畝三分地,過得很清苦。當然,他還多了一樣使他不勝其煩的東西,那就是耳邊老婆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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