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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1:09 作者: 陳慶軍
  這一波被炒起來的養蟹熱,對荷葉地以及周圍的蟹農來說,就像經歷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很多人被摔得鼻青眼腫,甚至受了嚴重的內傷。即使沒有養蟹的,也有很多人被捲入了其中,放印子錢的,擔保拿錢的,被親朋好友借走的,都隨著蟹農的哀嚎,收不回來了,或者永遠成了一筆爛帳。

  這一波的損失,使得人們開始變得戾氣起來,動不動就火冒三丈。但發火有什麼用呢?傷口還不得自己舔!為了還債,只得選擇遠走他鄉——出外打工。這樣,荷葉地一下少了許多人,村上頓時變得冷清起來。

  豈止是變得冷清了,隨著時光的流逝,出去打工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就像候鳥一樣,春節前飛回來,歇上幾天,春節後又飛走了。這樣一來,村民之間見面的機會少了,本身來往就不多的,可能幾年都見不上一面。見面的機會一少,連荷葉地的人都不能認全了,特別是後來出生的小孩,誰是誰家的,不但不知道,甚至連那份過問的閒心都沒了。

  小孩們也一樣,搞不清春節回到荷葉地來的人,是村子中的人,還是村上人家的親戚。

  壞事確實可以變為好事,這些迫不得已奔了出去的人,在外混了幾年,覺得在外打工,比在家裡種田省心多了,掙的錢也比種田要多得多。不需要宣傳,出去打工成了趨勢,一批又一批的人,跟著第一批打工者的腳印,奔赴了江浙,甚至有的走得更遠。也有全家出動的,老屋門就有鐵將軍來把關了。

  不知為什麼,荷葉地一直不太重視小孩的學習,就連大隊的小學辦在村上時,和程心明同齡的人中,也有好幾個就沒有上過學。不是家長們不讓小孩上學,而是任其自然,你願上就上,不願上就不上,能念則念,不能念則回來,絕不強求。這樣的態度,荷葉地能考上大學的小孩就微乎其微了。這些青年人,初中或高中一畢業,就離開了荷葉地,到外地打工去了。

  土地越發在村民的心中下降了,有些田塊乾脆就讓其荒蕪了,裡面長滿了雜草。早些年為了一寸土地,都會吵得不可開交的場面,早已過去了。當然,荷葉地上仍有人在耕種,這些耕種的人,不是白髮蒼蒼的老頭,就是哼聲不息的阿婆。年輕的男人已經不知道如何種地了,就連留守在家的年輕媳婦,也很少到田頭走動。

  數年後,出去打工的人大都腰包鼓了起來,紛紛回來建起了樓房。現在宅基地已不成問題,就在靠近馬路邊的承包地里造,連原來的老房子都不要拆。即使沒有田塊靠近馬路的,也可以通過向別人購買一塊宅基地,用來建房。沒拆的老房子,有的讓家中的老人住了,有的乾脆閒置在那裡。可一旦老人過世了,這老房子也就空在了那裡,沒用了。

  有的年輕人,乾脆離開了荷葉地,到鎮上或縣上買了房子。

  荷葉地確實被抽空了,再也看不到原來的生機,那種端著飯碗串門的現象,幾個人扎堆在一起說「山海經」的現象,鄰里甚至本家之間的互助情景,只能在心中回味了。人與人之間比單幹初期,冷漠又變本加厲了一些,跟陌生人似的。但要說一個不串門的,也不完全是事實,幾個跑順了腿的老人,有時實在忍不住,還會在村子中走動走動。

  程心明有時回去,在村上見不到一個青年人。很多老房子坍塌了,有些地方長滿了雜草,就連原來村前屋後的許多樹木都不見了蹤影,到處堆滿了碎磚殘瓦和垃圾,車子仍不能開進村去,很多房子大門緊閉。而直通村子的馬路兩旁,樓房一幢比一幢漂亮,一幢比一幢寬敞明亮,院牆內栽種了很多名貴花草。老村和新建的漂亮「一字」型新村相比,反差確實很大。

  可憐的仍然是老人,特別是生了病的老人,要是下人不聞不問,孤獨,灰心,再加上病痛的折磨,有的老人就走了極端,選擇用自盡的方法來結束自己的性命。當然,不管老人是如何死的,但只要死了,「孝子」們都會粉墨登場,喪事辦得風光、大氣。這種演戲給活人看的把戲,越演越烈。

  這種現象村民們說得倒非常形象,叫「在世不孝,死後學貓叫」。

  馬路早就修到了村邊,卻始終修不進荷葉地,動議了數次,甚至由政府出錢來修,都沒能辦成,始終是「海市蜃樓」。這都是單幹後,頭幾年建房留下的後遺症,當然,這仍不是主要的。主要的還是經過了多年的經濟搞活,人們的頭腦中已沒了公益的概念、公德的概念,誰能搞來錢,誰就能得到別人的尊重。沒有人會問這錢的來路如何,騙的、搶的、賴的都無所謂。馬路要修進村,必然總會從一些人家的門前經過,占用一點點土地。有些閒置多年的地方,比如早年的豬棚,茅廁,坍塌的老房,要是占用一下,哪怕是一點點,就有人跳出來,獅子大張口要多少補償。一旦達不到他的條件,橫豎不讓修。

  住在荷葉地老村中的人,即使不住在村中的荷葉地人,個個都願意將路修進村中,可一旦涉及到利益,路就修不下去了。

  荷葉地老村中,現有幾節斷斷續續的水泥路,拐來拐去的,躺在那裡,讓人看了特別的不舒服,特別的刺眼,也特別的難受。

  村前的祖墳,也就是傳說中的兇險之地,在文革中就已經毀了。單幹後,每家每戶都分了一小塊,由於面積都太小,又不宜耕種,就在上面栽了樹。幾年後倒也綠綠蔥蔥,成了鳥兒們的樂園。年頭多了,有些樹就長得高大挺拔,成了荷葉地的一道風景。

  也有沒在上面種樹的,他們分的土地被置換給了一些當時無房住的老人,讓他們在上面建起了小小的草房。就是這些瀕臨倒塌的草房,竟讓他的後人當成了搖錢樹。

  「狠人」的那座似真似假的墓仍在那裡,沒有人敢動。

  由於經濟的高速發展,耕地和建設用地出現了不可調和的矛盾,鎮上決定將這塊土地改造成良田。這下,一些醜陋的人,急吼吼跳了出來,覺得這是塊唐僧肉,竟漫天要價起來,達不到條件,就耍橫撒潑,搞得這塊地建建停停,停停建建,竟用了幾年時間才改造完成。

  土地改造好了,按理說可以用來耕種,或者派上什麼用場了,可有些人覺得沒有達到先前預期的目的,就橫加阻攔,致使這塊近三十畝的土地,一直荒蕪在那裡,雜草叢生,讓人十分痛惜。

  很多人在養蟹之初虧了本,而且還是傷筋斷骨的那種虧本,但蟹卻一直有人在養,從沒有中斷過。只是養蟹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心態上也不是最初的那種暴富心理,而是平穩多了。虧了,就跑出去打工,賺了,就接著養。最近幾年,養蟹虧本的不多了,效益普遍都不錯。

  程順六未竟的事業,經過多人的幾年努力,竟成功了。

  養蟹漸漸成了當地的一種產業,荷葉地上幾乎所有的良田都被挖成了蟹塘,並發展到了兩茬的養殖,春天賣蟹苗,秋天賣成蟹,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裕村。就是有人想種田,也沒有田供他做了。這個昔日著名的糧倉,現在已不生產糧食了,糧食都是從外面調進。留在家中的年輕嫂子們,閒在家中無事可干,竟和城裡的女子一樣,白天跳起了健身舞,晚上搓起了麻將。

  打工的打工,經商的經商,養殖的養殖,一個個像陀螺一樣,靠慣性在自己的點上旋轉,沒有了交流,也沒有了碰撞。就像流水線的工人,各干各的事。但這現象是嚴重的,不交流,熟悉的人也會變得陌生,就連各家的小孩,也像受了感染似的,都不在一起玩耍和遊戲了。更不用說早些年間的盛夏時光,七八個男男女女的小孩,呆在水跳旁打水仗時情景了。

  小孩們失去了很多童年該有的快樂時光,性格變得孤僻和冷傲。自私、冷漠、膽小、叛逆,有時還表現得特別兇殘,這就是後來人們常說的留守兒童現象。

  大量留守兒童的存在,給社會和家庭都帶來了不小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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