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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00:31:13
作者: 陳慶軍
在祠堂遠沒建造之前,村子中修過一次宗譜,也是集資興辦的。對宗譜的保護做出了貢獻的那四個人,水生,昌林、程五子、老憨都不在了人世,這多少讓人有些唏噓。
譜頭由昌林伯的小兒子拿來的,他是高中生,也是修譜的領頭人之一。草譜由老憨的兒子拿了過來,用過後這個草譜就失去了它的價值。
譜修過以後,譜頭仍由昌林伯家保管,而失去了價值的草譜,老憨家仍是非常珍貴的保留起來。
這次的修譜,也按了祖宗的規矩,共修了四部,老譜是續修,新譜是三部,每房中一部,都有專人保管。
有趣的是,當年一心一意要毀掉宗譜的程二子,卻在荷葉地修譜的當天,帶著他的兩個兒子來認祖歸宗,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非常滑稽。
村民們這次倒是非常寬容,沒人指責他,也沒人提過去的事,就像當年這個事從沒發生過一樣。畢竟他是荷葉地的子孫,過去的魯莽,還是由特定的政治氣候決定的。
土地廟造了,祠堂也造了,這似乎回到了解放前。這樣的看法肯定不對,這都是表面現象。因為人的精神狀態,做事的行為準則,不可能再回到過去。至少有一點,和過去有著截然的不同,那就是沒有多少人對祖宗,對現存的老者,有什麼敬畏之心。該幹什麼,還是幹什麼,仍由著性子做。
現在,本地除了養殖以外,還建起了不少工廠,服裝、儀表行業就比較興旺,不用去外地,家門口就有工可打。可是,荷葉地仍是一天天在衰落,居住在那裡的大都是老人,假以時日,老人們都歸天了,村子就成了一座空村。真要是有鬼的話,說不準走了進去,真就碰上了。
其實,村子已不能再叫荷葉地了,「她」四面不再環水。若真要叫「她」荷葉地,那肯定也是失去了水分,早已是乾癟、破碎的荷葉地了。
直到如今,荷葉地仍沒有什麼響噹噹的人物,既沒有公司老闆、文化名人,也沒有商賈達人,更沒有官員,甚至連惡名在外的人都沒有。要說有幾個現在端著鐵飯碗的人,那也是幾個不起眼的,散落在鄉村的幾名教師。程心明就是其中的一位,只不過特殊一點,他在縣城混飯吃。
荷葉地是出不了人物的,「她」的文化,「她」的土壤,造就出來的人,目光不會太遠大,也缺少成就大事的勇氣。倒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無論是華蔭公的真後代,還是假後代,都繼承了他的節儉、吃苦耐勞、安於現狀的精髓,過著一種既不紅,又不紫,小富即安的生活。
不論從哪方面來講,人的精神面貌、行為準則、物質財富,都和歷史的進程息息相關。當然,對每個人來說,不可能一成不變,甚至還有可能大起大落。
從歷史的脈絡來看,荷葉地從華蔭公到此立村開始,直到現在,大致經歷了三個不同的階段。這三個階段,時間有長有短,既有波瀾不驚,也有轟轟烈烈。
第一個階段有點長,經歷了很多個朝代,也出現了許多混亂,甚至受到過滅頂之災。但村民在宗族的管理下,遵循幾乎不變的生活準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著一種既貧窮又無奈的生活。
第二個階段,時間不長,也就是解放後到分田包幹這一段。在這個階段,經歷了各種暴風驟雨般的運動。這些大大小小的運動,打破了原來的種種禁忌,喚醒了人們心中的魔障,出現了許多怪誕的事。但風風雨雨過後,人們最終還是克服了內心的魔障,回歸了自然,過著既貧窮又寧靜的生活。
第三個階段,就是從單幹算起直到現在。人似乎一下子自由了,隱藏在身體深處的各種潛能得到了釋放,是正能量也好,負能量也罷,都是生存中必需的。人們一邊吃肉,一邊罵娘,過著既富裕又怨氣衝天的生活。
荷葉地的歷史,也是眾多古老村落的歷史。記載村落歷史的宗譜無一例外的都是從某種傳說開始,往逝去的人臉上貼金……這在程心明看來,本就無可厚非,這樣可激發子孫後代努力工作樂觀生活。
反觀世界,也是這樣。一切民族,或是一切藝術,都有它的矯偽。人類的食糧中,也大多數是謊言,真理不過是極少數。人的精神是非常懦弱的,擔當不起純粹的真理:宗教、道德、政治,詩人、文學家、藝術家,必須在真理之外替它包裝一層謊言。這些謊言,對每個民族精神都能適應,且也隨著各個民族而變異。各個民族間之所以難互相了解而又易於彼此輕蔑,就是這些謊言在作祟。因為真理是大家共同的,但各民族的謊言又是彼此各異的,都想抬高自己,輕視別人。
隨著社會的進步、經濟的發展,在不遠的將來,人身上的種種本能惡習,會再次被壓進體內。一種富裕、祥和、文明的生活,會呈現在祖國的大江南北,以至每一個角落。
荷葉地被掏空的進程已經不可逆轉。不過,「她」還是幸運的,遠離城鎮,交通又不便,大工業的觸角伸不到那裡,城鎮的擴展也達不到那裡,雖然虛空了,「她」仍被保留了下來。有些古老的村落,就沒有「她」幸運了,被工業的腳步,城市的擴展碾成齏粉,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就是想回憶,看著這鋼筋水泥林立的房屋,也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兒時的那棵樹,嬉戲的水塘,一扇風蝕的石磨,一個眼神……這些深藏在血液中的意境,永遠不會再來了。
新村的規模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漂亮,而老村卻日見式微,一派衰敗的景象。
程心明每每去老家看望爹娘,眼見一副漸漸老去的面孔,也眼見各種面生的面孔,心中就有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悲哀。後來,父母相繼逝去,他回家的次數就越來越少,間隔也越來越長。但每年的清明,他必定回去。大哥還住在村上,他在家中辦了一個小型的五金加工廠,有十來個工人。
每年的清明回去,大哥說,哪個哪個生病走了,哪個哪個又意外死了……熟悉的人越來越少,程心明就心痛不已。
個人也好,家庭、村落、民族,乃至一個國家,他們的興衰,無一不打上了深深的歷史烙印。但願荷葉地,能在歷史的進程中永遠不要被湮沒。
浴火重生,一切美好的、美麗的、令人嚮往的東西,在其成長過程中,都有其醜陋的一面。蝴蝶漂亮吧,它也有醜陋的毛毛蟲蛻變而來,彩虹漂亮吧,那也是在苦風淒雨之後才有。社會的進步,也必然有這樣那樣不盡如人意的人和事,甚至有的人做出的事還非常惡劣,但我們也沒有必要刻意隱瞞,這些都是時代進步中必定會出現的過程。在歷史的長河中,每件事,每個人,都是一個個斑點,只是這些斑點,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圓潤,有的帶刺,有的明亮,有的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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