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天無二日,國無二主
2024-09-13 00:49:27
作者: 德安
1966年春,中國進入了所謂的特殊時期。
我那時年輕氣盛,滿腔熱血,對於各種運動熱情很高。父親卻是十分冷靜。
1966年冬天,作為南縣的中學生代表,我去北京參加了毛主席第八次接見紅衛兵。臨行前,父親給了我5元錢。那是當時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大的一筆錢了。父親說出去走走長長見識還是蠻好的。幸虧當時乘車和吃飯住宿都不需要花錢,我用這僅有的5元錢,在北京住了一個月。布鞋磨穿了底,只好每天把油布衣撕一塊下來墊在鞋底。返回湖南到岳陽下火車的時候,口袋裡還剩下幾角錢,買了2個肉包子。父母親對我在北京參加什麼活動並不關心,對北大、清華和中央高級黨校的大字報更是毫無興趣,但對皇帝的龍椅是什麼樣子、北京郊區的菜地是什麼樣子很有興趣。
那些年,在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中,一批又一批風雲人物登上政治舞台,不久又一個一個倒下來,成了批判對象。每次中央倒下一兩個,省里縣裡就會跟著揪出一批來。父母親對這些一概充耳不聞。他們對於天氣預報的關心遠遠超過關心政治。因為天氣關係到菜種和蔬菜的價格。
對於我在社會上串聯、辯論、開會、遊行等等,父母卻從不干涉。他們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莫參加武鬥莫打人,莫做喪德的事。有一陣子社會上比較混亂,時而槍聲四起,母親擔心我的安全,怕我在外面闖禍,希望父親以他的權威勸阻我。父親卻說:「他十幾歲的人了,能拴得住麼!他不吃點虧,也長不了見識,由他去吧!」父親大約是心中有數,知道我不會有什麼大的危險。南縣畢竟太小,兩派人之間基本認識。如果誰打傷了誰家的兒子,家長肯定會找上門去的,而且周圍的鄰居也會同聲譴責。所以特殊時期南縣一直沒發生過武鬥。當然,一旦我父親真預感到兒子有危險的話,也會幹預的。他就曾干預過我二哥。
1968年我作為知識青年下放到離縣城30公里的華閣公社,我的政治熱情很快就消退了,基本退出了那場政治風暴。下鄉五年後,1973年秋天我去大連海運學院上大學,更與湖南的政治運動絕緣了。然而我二哥春安從部隊轉業回到家鄉,卻又踏上了我走過的路。
本來,他在縣城郊外的一所中學教英語,工作比較清閒。1974年,南縣的「造反派」們成立了「毛澤東思想工人宣傳隊」進駐各學校,指揮「上層領域的鬥批改」,推選春安作為退伍軍人擔任縣裡工宣隊辦公室的副主任,還搬進縣政府大院居住。那年冬天我從大學回家過寒假,竭力勸他放棄這個差事。但春安和我二嫂都不聽我的勸告。我只好求助父親。我告訴父親說:工宣隊是專門整老師的組織,在大學裡是人人都恨的。春安自己現在是老師,根本就不是工人,去領導工宣隊進駐學校,名不正言不順,將來可能「受處理」。
父親不清楚春安調到縣裡來這幾個月究竟做的是什麼工作,他對於「工宣隊」這樣的組織未免太陌生。但他聽說有可能招致「飯票子過河」這樣嚴重的後果顯然是高度重視的。不過他並沒有當即對我表態,我知道他在慎重考慮。第二天一早,他對我母親說:「春安的事我要管一管」。那神情,說明他不僅下定了決心,而且也想好了對策。
二哥二嫂回家吃晚飯。飯後,父親突然很嚴肅地對他們說:「有個事我要和你們講一下,從下個月起,你們每個月要給我交二十塊錢」。春安一時不解其意,沒敢吱聲。二嫂馬上抗議了:「一直都是我們和大哥每月各交十塊錢的嘛,怎麼我們要加倍呀?」他們當時工資極低,養兒子加贍養老人,負擔的確很重。每月要付20元,顯然承受不了。
父親吸了一口煙,慢吞吞地說:「春安不是已經調到縣政府做官了嗎?」
二嫂急了,她說:「春安到縣工宣隊搞辦公室主任,依舊在學校領工資呢,每個月的錢還是原來一樣多,又沒多一分錢!」
父親裝糊塗:「怎麼,沒漲工資?從古至今都說當官發財。如果當官不發財,那當官做什麼!」二哥頓時明白了父親的意思,連忙解釋說,是朋友硬拉去的,實在推脫不掉,等等。
父親說:「你推不推託那是你們自己的事。雖然德安和你媽媽都要我阻攔你,但我是不會阻攔你的。無論如何當官總是件好事嘛。不過,不管是什麼,當官不能不要爹娘。如果你還在學校教你的書,我不要你加一分錢;你要是調到縣裡來『負責』了,一月二十塊錢不能少!」
全家都知道,父親的話是「最高指示」。春安當時就表態說:「我在工宣隊做完這個月,下個月就回學校當老師去。」沒多久,他就辭去了工宣隊的職務,回學校教書去了。
二哥春安後來報考研究生,跳出南縣,調到深圳大學當教授,成為英國皇家語言學會會員並獲得美國教育部教育專家稱號,在美國從事教育工作直到退休。春安自己認為,這一切得益於父親那次堅決的態度。
父親竟能以如此巧妙的獨特方式解決政治難題,真佩服他過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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