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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忠字欄與花鼓戲

2024-09-13 00:49:55 作者: 德安
  有一段時間,上面要求每家每戶都要布置一個「忠字欄」。高隊長把這個任務交給我,而我只好求助彭重陽了。

  彭重陽從小學到中學都是我的同學,小學時我們還同班。特殊時期更成了形影不離的戰友。我下鄉到華閣後,他在縣城的自來水廠當了一名臨時工。閒暇的時候,學會了剪紙工藝。他本來特別聰穎,再加上勤學苦練,在很短時間裡,工藝大有長進,竟然可以在一個「忠」字上,雕刻出一句句口號來。他還會剪出各式各樣的偉人像,有穿軍裝的,有揮手的,栩栩如生。聽說我們需要他來施展手藝,很爽快地答應了。他不僅帶來了工具(剪刀和各種雕刻刀具都鋒利無比),而且還有各色蠟光紙。

  那些天,我們每天晚上在知青大屋剪紙,白天則到社員家裡貼忠字欄。每天可以做完三四戶人家。社員下地里幹活,一般都沒人在家的。我們就把鎖著的大門抬起一扇,進去操作完成之後,再把大門還原。等社員們收工回家,無不驚喜萬分。漂亮的圖案(有的是一艘巨輪破浪前進,有的是天安門上紅太陽冉冉升起)貼在堂屋正面牆壁上。圖案中間是剪貼的毛主席像,領袖像下面有一個大大的「忠」字。遠看是一個「忠」字,近看則是「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之類的一句句口號。茅草房的土牆上,貼上了五彩繽紛的圖案,用一個詞語來形容的話,真可叫做「蓬蓽生輝」。

  不過,最讓社員不解的是,明明是鎖著大門的呀,這些知識青年是怎麼進來的呢?這個話題,在東堤隊議論了好長一段時間。老實忠厚的貧下中農,沒想到他們的門鎖根本沒有防盜功能。不過,那時農民家裡也確實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根本不需要防盜。

  生產隊給我們的報酬,就是每天給彭重陽和我記2個主勞力的工分,記在我們的知青帳上。(我們知青大屋的人,是統一記工不分彼此的。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知青集體的散夥。)彭重陽,這個根本不是生產隊社員的城裡人,居然在生產隊記了20個工分!

  彭重陽的功績是顯而易見的。公社在我們隊召開了現場會。華東大隊和東堤生產隊受到表彰。這讓幹部社員都感到無比榮耀。

  就當時的華閣公社以至全南縣情況,農村並不缺乏勞動力,甚至已經開始出現勞動力富餘。國家以「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政治藉口,將城市不堪重負的負擔轉嫁到農民頭上。可當時為什麼農民基本上樂意接納知青呢?我想原因有兩個。一方面這是既定的國策。因為偉大領袖已經有最高指示:「各地農村的同志,應當歡迎他們去」。另一方面,當時鄉村的文化生活極度缺乏。知識青年的到來,一定程度上改善這種情況。

  有一天,華東大隊民兵營長老李找到我說,大隊研究決定要組建一個文藝宣傳隊。由九隊的會計張政文任隊長,陳德安任編劇,一個月之內要排出一台節目來,迎接春節。我說寫個劇本之類的沒問題,但是舞蹈還是要湯子健負責才行。李營長說:「那最好啦!」於是,我和湯子健就成了「華東大隊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編導。第一次會議,張政文就提出,社員最喜歡看的還是花鼓戲,我們最好是演一出花鼓戲,再配一點唱歌和舞蹈節目。演員由他到各生產隊去挑選,劇本和導演的事由我和湯子健負責。

  我從來沒有寫過劇本,更不要說是填詞譜曲了。只依稀記得小時候母親帶我看過幾個花鼓戲,如《柳毅傳書》《女駙馬》之類。一個月時間,要完成從寫劇本到指導排練到正式演出的全部程序,這是何等的工作量!何況演員都是從沒上過舞台的青年農民。現在想起來,當時真是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竟然二話不說就應承了。

  在劇本初稿出來的時候,演員也基本到位了。包括姚金桃、晏友雲、陳向述、趙菊雲等,都是各生產隊喜好文藝的小年輕。幸虧那時也沒有什麼審查制度,我們自己認為可以就行。劇本寫新中國成立前的洞庭湖區,一戶農民受盡地主和國軍壓迫,妻離子散,最後殺了階級仇人投奔游擊隊的故事。情節確實簡單,但唱詞還算押韻。特別是唱腔,全部採用舊的花鼓戲唱腔,演員都會唱,老鄉很愛聽。雖然樂隊就是兩把二胡,但演員唱得很動情,排練場外經常擠滿聽戲的群眾,我們不得不經常換地方排練。

  正式演出定在復興港的公社大禮堂。聽說有花鼓戲看,人們奔走相告。因怕觀眾太多,民兵營長派基幹民兵守門站崗,非華東大隊的社員不讓入內。但華東大隊的人也是蠻多的。還有些是公社幹部的家屬和親戚。雖然那幾天很冷,但人們早早到禮堂來占位了。演出之前我看了一下,人山人海。很多小孩子就坐在舞台邊上,擋住了後面觀眾的視線,怎麼趕也趕不走。我只好把小孩頭上的帽子一個一個摘下來扔到台下老遠去。孩子們都忙著去找自己的帽子,才算把舞台清理出來。

  演出很順利。台上的演員都是社員們熟悉的人,唱的又是他們自己熟悉的腔調,當然受歡迎。更何況多少年沒人敢演唱花鼓戲了。

  我很有成就感。沒想到遇到兩個人,又讓我產生了一些挫折感。

  演出結束的第二天,我碰到第2生產隊的孟大叔。平時我們關係還挺不錯的,誰知他那天見到我滿臉不快。我不知是什麼原因。旁邊的社員告訴我說,昨天你把他小孩的帽子扔得太遠,被別人踩髒了。

  又過了兩天,我遇到大隊的支書雷連喜。他說:「德安啦,你知道嗎,為了你們這一場演出,光排練用了我上千個水利工。請公社的電影隊來放十場電影都不用花這麼多錢呢。不過還是蠻好看的,復興大隊還想請你們專門為他們加演一場呢。」

  整體來說,上上下下的反應都不錯。華東大隊可以自己拿得出一台大戲,這是很「雷人」的。在當時那種全國人民只能看幾個革命京劇樣板戲的年代,我們用舊戲的曲子唱新戲,不能不說這是一個創舉。甚至後來有人講,那是華閣公社自己的革命現代花鼓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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