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年輕人要奔前程」

  現在想來，當時農村的基層幹部，大多是頗具政治智慧和奉獻精神的人。湘保佬倌是他們當中更有仁愛之心的一位。我那時年輕，還不懂得他的一些做法中包含好多的現代管理學基本理論。當然湘保佬倌自己，也許只是憑他的良心和經驗行事。他主張成立公社綠化辦公室，就特別有創意。

  華閣公社當時的大隊支書中，有不少年齡大了。這些人，無論體力和知識，已不適應農村基層幹部的工作。但叫他們退下來，又如何安排呢？讓他們回生產隊去干農活顯然不適當。不但他們體力不行了，而更重要的是，會冷了幹部們的心。他們鞍前馬後地為公社工作多少年，有的還得罪了不少人，公社不能就這樣把他們一腳踢開。

  記得那天湘保佬倌到水利部來，召集我們開會，研究全公社的林業工作。公社那時並沒有一個林業部門，栽樹護林的工作是由各大隊和生產隊負責的。他說已經在公社黨委會上提出在水利部掛牌成立一個華閣公社綠化辦公室，由天然港大隊原大隊支書陳永陽擔任綠化辦主任，由陳德安兼任綠化辦秘書，賈書記已經同意這個提議。在這次會上，湘保佬倌還提出，把外河洲和公社主幹道的路旁林收歸公社綠化辦管理，並將幾處亂葬崗建成林場和苗木場。管理人員呢，就是各大隊退下來的大隊支書。他們拿公社的水利工，回自己的生產隊換工分。樹底下可以讓他們種點蔬菜豆子養幾隻雞，作為補貼。

  後來的實踐證明，這的確是個好辦法。這些老幹部都是責任心極強的人。他們很感激公社為他們安排了後路，工作很積極。為了護林和育苗，有的連春節都在林地過。公社綠化辦公室雖然只有我和陳永陽兩個人，但加上幾十個護林員，隊伍就強了。有了這支隊伍，華閣道旁植樹的成活率幾乎達到100%。全公社造林的苗木自給率也達到100%。我寫的有關華閣林業的通訊報導，經常在南縣廣播站播出。有時，湖南日報也會登一小塊。有一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記者組到南縣採訪，還在報導中特別提到華閣公社的植樹造林工作卓有成效。

  那時，護林員們經常會把所種的新鮮蔬菜和收集的乾枯樹枝無償送到公社機關飯堂來。公社幹部下去檢查工作時，也常常就在護林員那裡吃飯，再不用去打擾生產隊了。至少我和陳永陽走到哪裡都有人留吃飯。

  幾年工夫，華閣公社的綠化工作成就顯著，成為南縣林業工作的一面旗幟。華閣成立綠化辦公室並安排退下來的大隊幹部做護林員的做法，在全縣推廣。

  1975年寒假的時候，我去南縣林業局見兩個老朋友，局長對我說：「德安你曉得華閣現在的木材積蓄量是多少立方嗎？超過八百弓啦。如果不是你考上了大學，我1973年就準備給你解決國家糧編制，調你到縣林業局來負責辦公室工作。」我想，如果調湘保佬倌來抓全縣的林業工作，肯定會更有起色。

  那時沒有修建長江三峽大壩，洞庭湖區每年夏天的防汛工作都是頭等大事。一旦超過警戒水位，所有青壯勞力都要上堤值守。湘保佬倌每年都是華閣抗洪搶險指揮部的指揮長。1973年夏天，洪水又至。有天深夜，他帶著我去檢查值班巡夜的情況。當然大多數地段都不錯，但也有值班的年輕人把馬燈放在一旁而睡著了的。湘保佬倌悄悄地把馬燈提走。當晚提走2盞馬燈。丟失馬燈意味著脫崗失職，屬於性質很嚴重的問題。年輕人到大隊民兵連一問，沒有，那肯定是被公社指揮部提走了，就更緊張了，連大隊幹部也跟著緊張起來，立馬帶著年輕人來公社指揮部作檢查。湘保佬倌正等著他們來呢。我想這下子有好戲看了。誰知他沒有發脾氣，只是說：「你們啦，堤外那麼大的水，值班巡查還如何睡得著覺的呀？馬燈拿走吧，檢討就不作了，下回注意點囉。」

  睡不著覺的是我。那一年，正好是特殊時期開始以後各大學普遍恢復招生，而且規定要由各基層單位推薦優秀的工農兵報名，並經過文化課（數理化政治）考試後擇優錄取。貧下中農推薦和公社政審這一關，我是順利通過了。可是文化考試這一關如何過，心裡太沒把握。畢竟這是特殊時期過後的首次高考。而我本來就只有初中的底子，更何況已經多年沒有摸過數理化的書本。華閣中學的老師為我借來了全套的高中課本，並提出可以為我補課。可是，眼望堤外滔滔洪水，全公社的幹部社員都在抗洪第一線日夜奮戰，作為公社防汛指揮部的秘書，我怎麼能開口請假去溫習數理化呢？

  指揮部還有一個工程員叫李志國，這次也是推薦對象。我們倆以為，公社不可能在這個抗洪搶險的關鍵時刻批准我們下去搞學習，只盼水位快快降到警戒水位以下，我們好去突擊學習幾天。可是老天不長眼，水位老是在警戒水位上下波動，降不下來。我倆只有干著急。

  湘保佬倌看穿了我的心思。那天早晨我剛走進指揮部，就見他與夏健松主任在商量什麼。他叫住我說：「德安啦，我剛同夏爹商量了，你和李志國兩個今天下去準備高考吧。」我感到非常意外，連忙說：「還是等到水位退一點再說吧。」湘保佬倌說：「年輕人要奔前程。機會太難得啊。華閣少你們兩個也不會潰垸的，你把宣傳工作交給柳岳峰吧。」

  就這樣，我和李志國提前離開了防汛工地，抓緊複習文化課。他考取了武漢水利工程學院，我則進入大連海運學院學習，邁開了我們新的人生路。湘保佬倌無疑是我們命運中的貴人。

  屈指數來，離開華閣已經整整40年了。我始終懷念那片美麗而富饒的土地，懷念那裡的人們。其中，包括湘保佬倌，包括華閣水利部和華東大隊的那些善良的人們。

  寫於2013年10月

  華閣的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