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餘音未了

  三仙湖鎮上，人們的評頭品足，讓楊威度日如年。到陳子湖二隊吧，社員們比鎮上的居民問話更直接，簡直叫人無法回答。幸虧不久之後，公社的羅書記從三線工地回來了。楊威和小莉前去拜訪，講起了自己的艱難處境。羅書記說，莫急莫急，我會想辦法的。果然，他把楊威介紹到茅草街中學去做代課老師教語文，把小莉安排到肉食水產公司當會計。

  這天，羅書記打電話給小莉說，你快點把楊威叫來，我有急事找他。原來，益陽師範學校來招收代培生，三仙湖有一個名額。公社推薦了楊威，只需要他填政審表和參加體檢了。楊威還有點疑惑，問羅書記：「代培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學完了還要回三仙湖公社？」書記說：「你真是個蠢寶！學完了回來就有編制吃國家糧了，就再也不是代課老師了呀。不過你到益陽要好生學習，好好表現，爭取留在益陽，跳出南縣。」

  楊威被錄取了。在入學填表時，他多了一個心眼：在「原籍」這一欄中，他填的是「益陽市桃花侖」。新中國成立前，他父親的確是桃花侖碼頭擺煙攤的小販，是在桃花侖碼頭以六塊大洋買下的他。正是這一次填表，使「留在益陽，跳出南縣」的計劃得以實現。

  培訓只有短短的一個學期。當時中國出現了人才的斷層，中小學太缺乏老師了。畢業分配時，益陽地區教育局根據學員入學時填表的情況，把楊威分到了益陽桃花侖附近的大水坪中學（後來的益陽市6中）任教。

  正式老師編制，每月領取國家工資。楊威夢寐以求的目標達到了。

  大水坪中學是一個和睦的集體。校領導很關心新來的楊威老師的婚事。當聽說他在南縣有一個痴情的女朋友時，馬上就說：「那還拖什麼，抓緊辦啦！」楊威說剛參加工作，經濟條件還不行。教導主任就反覆開導他：一個人的條件當然不行，成家以後兩個人合一起經濟條件就會大大改善。學校還主動為楊威爭取到一張木架床的指標。女老師們一齊動手，把楊威的寢室布置成了漂亮的新房。校長交代說，我們又收媳婦又嫁女，一定要辦熱鬧一些。

  1974年5月1日，楊威與小莉在大水坪中學結婚。婚禮就在楊威所在班的教室舉行。全校老師們都來參加，祝賀有情人終成眷屬。年輕的新婚夫婦無非是以花生瓜子和糖果招待大家。校長特別宣布：把豬欄里最大的一頭豬殺了，全校師生吃一餐紅燒肉！引來一片歡呼。

  大家的關心，激動著年輕的楊威。他本來就是一個責任心極強、踏實工作的人，又經歷過比常人更多的歷練，當然比別人更珍惜今天的機會。他不但備課認真，講課生動，深受學生喜愛，而且關心同事，熱心公務，帶著幾個學生幹部把學校的板報辦得賞心悅目。甚至每天天剛亮，他會早早起來，把校園打掃得乾乾淨淨。周末，人們會在學校的菜園裡見到他忙碌的身影。他做這些的時候，沒有任何要表現自己的企圖，只是閒不住而已。比起以前在三仙湖鎮度日如年的日子，這裡的生活太美好。比起在陳子湖二隊乾的農活，學校的這點勞動幾乎算不上體力勞動。

  可在當時的那個年代，楊威這樣的年輕人太少太少。他自然而然地成了「先進教師」，情願不情願地一次次走上領獎台。

  在一次益陽全縣的「先進經驗交流會」上，楊威上台發言。他說起自己的家史，說自己是父親從益陽桃花侖碼頭上花六塊大洋買來的苦孩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台下的一個聽眾，一位姓朱的幹部，回到家就給遠在湘西道縣的父親打電話說，今天在台上發言的一個老師，可能就是我弟弟，就是你們當年在桃花侖碼頭賣掉的那個男孩。

  尋親沒有太多的曲折。通過各方面的驗證，很快確認楊威就是朱家當年賣掉的那個小男孩。楊威找到了自己湘西的親父母和兄妹。

  因為這一篇主要講楊威哥的婚事，所以圍繞著他以後發生的許多故事，本篇就暫且不說了。

  楊威從南縣教育局退休之後，定居在長沙。他和小莉生了一男一女。兒子現在是湖南一家報社的編輯，女兒則是湖南商學院美術裝潢專業的老師。

  楊威的養父1971年過世後，養母一直與他同住，四代同堂，其樂融融。夏天我常從廣州帶一筐上好的荔枝去長沙看望她老人家。2012年楊阿姨在長沙逝世的時候，已經是近百歲高齡了。

  楊威（左）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