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今又重陽憶重陽——彭重陽
2024-09-13 00:50:51
作者: 德安
2011年9月12日,是傳統的中秋佳節。我給彭重陽發了一首小詩:
常憶當年過中秋,
沒有月餅也不愁。
剝扎(只)涼薯當水果,
就著月光打籃球。
他後來給我「回禮」,也是四句:
常憶羊城過中秋,
校園生活樂悠悠。
我等本是蠻工漢,
全仗德安巧旋周!
我的詩,是回憶與重陽一起渡過的少年時代的困苦和歡樂。而他的詩,則是講述2006年至2008年在廣州擔任校長兩年多的校園生活。
想起來,自20世紀60年代初小學同學算起,我與彭重陽的交往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了。在我的印象中,少年彭重陽的生活確實可以用「困苦」來形容。他父親在印刷廠當工人,全家就靠父親每月的一點點工資度日。最要命的是他父親患肺結核病,長年病休。我去他家時,常見他父親臥床不起。有時稍微病有起色,便會去釣魚。那時洞庭湖區有水便有魚,而他父親釣魚的技藝高超,每次都會有不小的收穫。
我和彭重陽的學習成績都好,完成課後作業不需要占用多少時間。而我們的課外生活,常常是提著籃子一起去拾豬菜。我家住在縣城郊區的蔬菜大隊,菜地的菜葉和馬齒莧之類的野菜總是很多的。所以只要他和我同行,我們總是能很快把籃子裝得滿滿的,有大把時間玩。那時的家長都沒多少時間管孩子。上樹掏鳥,下河洗澡。田野廣闊,任你去瘋。
上中學時,雖然我們都考上了南縣一中,但並不同班,所以交往少了一些。但他的故事沒少聽說。比方有一次,他和同學們到學校的農場借鋤頭。臨走時對農場塗場長說:「這些鋤頭是不還的喲」。塗場長說,有借條在這裡,不怕你不還!重陽說,你看看借條呀。場長認真看了兩三遍才看出問題。原來,借條寫的是:「今未借到一中農場鋤頭10把」。塗場長笑著說,你這個「化生仔」,讀了幾年書就用來騙老實人呀!(「化生仔」是我們南縣人對聰明兒童的暱稱。)
有年春節,幾個同學圍坐在一起吃花生。彭重陽一坐下,首先挑選兩顆最好的花生放進口袋。大家很好奇,問他搞什麼名堂,他笑著說:「你們曉得吃花生最大的遺憾是什麼嗎——最後一粒是爛的!」
有次我們從長沙回到南縣,聽說我們「狼牙山」組織又壯大了,很高興。但彭重陽說:「湯騷(湯國安)發展的幾十個都是女同學,我們狼(男)牙山要變成女牙山啦!」
重陽也是個最富同情心的人。用南縣家鄉的話說,如果有兩條褲子,就恨不得脫一條給別人穿。記得1967年深秋時節,我、彭重陽、鍾海民三人從湖南師院出發登上長沙嶽麓山往湖大走。滿山紅桔無人採摘,黃興蔡鍔墓雜草叢生,令我們嘆息不已。走下山來到五一廣場的時候,已經傍晚時分。幾個返城知青正在刷標語:「北風起,天漸涼,知青衣被在何方?幾塊錢的營養費,25斤救命糧。沒工作,沒住房,無依無靠好心寒!」彭重陽立即上前,噓寒問暖。雖然我們自己也是落魄的窮學生,但彭重陽的理解與支持使幾個知青大哥十分感動,大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觸,陣陣秋風中送我們好遠。那鏡頭,一直定格在我的腦海中。
1968年冬天,我和周革健等同學作為下鄉知青到華閣公社當農民。不久,重陽被招工去了衡陽冶金機械廠,鍾海民則去資興煤礦當礦工。紅衛兵戰友從此天各一方,踏上了艱苦奮鬥的茫茫人生路。但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繫。少年時代純真的友誼深深紮根在每個人的心底。
彭重陽詩中所說的「羊城校園生活」,是指從2006年9月至2008年底在廣東省國防科技技校國海分校任常務副校長的事了。他們老兩口在廣州渡過了兩年多愉快的時光,的確是我推薦他們來的。
我和重陽全家,包括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保持著幾十年的深厚友情。2006年清明節我回南縣祭祖,他們兄弟在他妹夫所開的酒店宴請我,不但三兄弟(彭中陽、彭重陽、彭純陽)和姐姐彭桂秋姐夫周濟及妹妹彭桂香夫婦都來了,而且把我在南縣的同屆好友都請來作陪。湯國安、嚴學新、周革健、李文俊、黃柏菊等歡聚一堂。席間,同學們說今年是我們中學畢業40周年,應該紀念一下。彭重陽的姐夫周濟和大哥彭中陽建議說,你們乾脆在南縣舉辦一次同學聚會。我當然樂見其成。於是,當場就把籌備組人員分工落實下來了。彭重陽,以他的組織才幹和熱心腸,少不了擔當重任。僅僅二個月時間,通過籌備組諸位同學的勤奮工作和長沙同學們的積極配合,6月份就將分散在各地的同學和老師一百多人召集到南縣,隆重舉辦了畢業40周年紀念活動。彭重陽的愛人袁蘭英(蘭蘭)告訴我說,重陽這兩個月全身心地投入籌備工作,臨近幾天甚至興奮得通晚睡不著覺。
這次活動期間,我與重陽蘭蘭多次交談,了解了他們的一些困難。他們兩口子在衡陽冶金機械廠工作幾十年。但在「下崗分流、減員增效」的浪潮中,他們與廠里上萬名工人一道,被下崗了。微薄的下崗工資,只夠吃飯。好不容易趁南縣房價低迷時在兄弟姐妹的支持下為兒子買了新房,但還缺少幾萬元裝修費,一籌莫展。我說,你到廣州的技工學校去當校長吧,干一年就能賺回裝修費。可重陽覺得自己從來沒在學校工作過,當老師都不夠格,哪裡當得了校長。我鼓勵他說,你1967年就曾在中魚口當過英語代課老師,而且在衡陽也給廠辦技校學生上過課,特別是在廠里的設備科從事管理工作這麼多年,管理經驗豐富,到廣州的技校去當個校長沒有什麼問題。何況還有我的指點嘛。蘭蘭也竭力支持,他才答應去試試。
我之所以有把握為他謀取這個職位,是因為廣州有位投資辦學的女老闆(謝麗君)求我幫她籌辦一間技工學校。正好廣東國防技校因生源過多正在找地方安置新生。通過我的努力,省國防高級技校喻校長同意在廣州五山設立國防技校南校區,並放350個新生過來。我與謝麗君談妥,我擔任辦學顧問,不拿工資,唯一的條件就是安排彭重陽擔任常務副校長,袁蘭英到後勤部門工作。這樣重陽和蘭蘭倆人的工資加起來,每月的收入就相當可觀了。
2006年9月9日,重陽和蘭蘭來到五山校區上任。我每周去兩個半天,在教學和學生管理方面進行一些指導。重陽悟性極好,很快工作就上手了。至2007年6月,他們在國防技校南校區工作了兩個學期。不但逐漸習慣了廣州的生活方式,更了解了學校的工作程序,校園管理得有條不紊,國防總校的領導都認定他是經驗豐富的老校長。重陽與學生建立了良好的關係,連調皮的學生也服他管。當時國防技校接收了一個新疆班,據說都是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校本部的老師有點發怵,就把這個班放到南校區。誰知這位彭校長很有一套工作方法,很快與學生關係密切,在他的教導下,學生聽話,學習也認真。當學生們要調回國防總校去的時候,都與這位彭重陽校長難捨難分。
後來,國防總校的喻校長專門給我打電話,說國防技校在深圳龍崗建立了一個分校,他想調彭重陽到那邊去擔任校長,讓我徵求一下彭校長的意見。不過,重陽和蘭蘭不想離開廣州,所以謝絕了總校的聘請。當時,南縣籍的朋友鄧建明兄弟邀請我合作在廣州龍洞海潤技校校園開辦國際海員班,我就把重陽和蘭蘭介紹到龍洞國海校區去工作了。2007年9月至2008年7月,重陽和蘭蘭到龍洞國海校區又幹了一年。這樣,他們為兒子裝修新房的費用是綽綽有餘了。
國海校區專門培養遠洋幹部船員。只有三個班,航海、輪機和海乘專業各設一個班。學生大都來自湖南。他們只在廣州學習一年基礎課程,然後到天津和福建的海事院校去學習專業知識並考證上船工作。一直有人誤以為我是這個項目的老闆。因為在培養國際海員方面,確實只有我一個內行。從招生宣傳到教學計劃,從實操實習到升學就業安排,都是我在親自主持。彭重陽到底是經驗老道。他對老師說:「我看陳主任不是老闆,哪有老闆對財務收支不嘆墨(不過問)的!老闆肯定是鄧主任。」我的確只負責與有關海事院校的聯繫和教學督促檢查。而校園日常管理,則全靠重陽與蘭蘭了。重陽完全理解這種辦學體制的結構,在工作上十分積極主動。加上有了前一年的學校管理經驗,工作更加得心應手,使整個校區和諧而又充滿生氣,學生和家長都非常滿意。
龍洞海潤技校校園大院裡,有六七個辦學單位,管理比較差。不同學校的學生夜間經常打架滋事。幸虧我們國海班在校園內有一個單獨的小院。而彭重陽的管理又很到位。所以我們的學生在那個亂鬨鬨的校園裡,竟然獨善其身,沒有出現過任何事故,至今還被海潤技校的校長老田稱為「奇蹟」。當然也與我們招來的學生的素質有關。因為遠洋船舶的幹部船員工資待遇較高,而要求也比較嚴格,所以我們招生時就注意挑選有組織紀律性和學習積極性的學生。
為了把這一百多個家鄉弟子管好教好,爭取光明的就業前途,我們是下了功夫來抓的。根據重陽的建議,校區主要聘請湖南的老師任教。包括南縣的彭興華(語文)、吳瑞香(物理)、胡志強(英語)、劉釗(電腦)、長沙的梁桂萍(數學)、懷化的唐林源(口語)、隆回的李矯(體育)等。老師們教學很認真,還兼任班主任,並與學生同住在校園裡。如梁桂萍領導排練的大合唱《海員之歌》、彭興華主持的校刊徵文《藍色的夢》,唐林源開創的英語情景劇教學,都產生了極好的影響。只是由於內地的中學外語老師不大適應航海英語的教學,第二學期被迫更換外語老師,引起了一點小小不快。但換來了學生外語水平的突飛猛進,參加2008年春季廣交會實習時,受到外賓和接待單位的好評,學生與家長也很受鼓舞。
袁蘭英原本就是衡陽冶金機械廠的文體骨幹,她的劍術表演總是令學生們驚嘆不已。許多學生拜她為師。於是在課餘時間,蘭蘭老師教武術成為一道靚麗的校園風景。我們也請廣州著名導演來指導學生排練節目,請形體老師開設形體課程。我們還聘請了軍訓教官常駐校園,每天早操晚點名,實行軍事化管理。
每一個來校園參觀的人,包括外地海事院校的領導和遠洋船務公司的老總,都對我們的辦學理念和管理水平讚不絕口。
彭重陽更是傾注了全部心血。他每晚總是到最後一個學生就寢之後才上床睡覺,第二天一大早又出現在校園。蘭蘭也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學生們有什麼心裡話都願意和她講。她因勢利導做思想工作的水平,令許多老師都佩服。
為什麼一個從未在學校工作過的人可以當好校長呢?我想,教育的基礎是愛。重陽和蘭蘭把愛貫穿到了每一天的每一件事情中去了。學生們感受到師長的愛,在尊師守紀和刻苦學習方面自然會表現出來。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直到多年之後,許多學生還與這位彭校長保持著QQ聯繫。
我每個星期都會到龍洞校區去一兩次。每次去,蘭蘭總會要炒兩個合口味的菜邀我吃飯。有時,我也與老伴一起過去陪同他們遊覽附近的湖光山色。我們一起回憶往事,討論工作,探討人生,生活充實而又開心。
這也是改革開放帶給我們的意外收穫吧。進入老年以後,我們這兩個兒時的夥伴又在廣州相聚,一起渡過了那一段美好的時光。
2008年7月初,國際海員專業三個班的學生完成了在廣州一個學年的學習,即將分別轉到福建航海學校和天津工業大學海乘班繼續深造。同學們最難捨的,竟然是彭校長和袁老師!
後來重陽蘭蘭還到花都的現代技工學校工作了幾個月。由於重陽要回去照料病重的老母親和籌備兒子婚事等原因,他們辭工返回南縣。蘭蘭說,在廣州的這兩年多,彭重陽體質明顯好了,紅頭花色。我講他們是「人財兩旺」。
在重陽和蘭蘭家合影
的確是人財兩旺。重陽和蘭蘭回到南縣之後,喜訊連連。新房裝修好了,兒子結婚了,不久又添孫了。
在小孫子兩三歲可以脫手的時候,重陽又繼續當起了他的「洞庭漁民」。只要天氣允許,總是下鄉垂釣。這一點,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傳統。2012年7月9日,他騎摩托車到明山釣魚,被汽車颳倒,摔斷了腿骨。
我以為他從此再也不會釣魚,誰知他休養幾個月之後,竟又重操舊業。
2014年6月1日,端午節前夕,我寫了首小詩送給他:
(一)
最是端午動鄉愁,夢裡沱江賽龍舟。
羨慕重陽好瀟灑,河湖港汊下魚鉤。
(二)
聽說鄉下狗也惡,還是慢點騎摩托。
釣扎(只)炮(十)斤野腳魚,
提到廣州看同學。
在廣州歡送海乘班學生(前排左起第六位為彭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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