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難為了老師

  報到的當天，我們登上教學大樓，就看到遠方藍色的大海。我的心，激動不已。

  1973年，大連海運學院招收新生總共才420人。分三個系四個專業：航運系駕駛專業140人，報務專業70人，輪機系輪機專業140人，電工繫船電專業70人。我們湖南來的10個新生，全部學船電。船電專業分成兩個班：731班和732班。由一個指導員（饒邦永）帶班。我分在731班的第三小隊。由於學生不多，所以宿舍富餘。我們都住南面房間，比較冷的北房只用來晾衣服。

  我們三小隊共有10個同學，分兩個房間住宿。與我同房間的是申明浩（山東）、吳成國（湖南）、劉永學（河南）、張松林（解放軍）。另一個房間也住5位同學：羅克清、馬秀坤、王須平、嚴仲清、周國東。我們都像兄弟一樣，幾年中從未發生過矛盾。

  應當說，船電專業的老師都是不錯的。包括饒指導員和專業老師（朱正鵬、陸詳潤、朱凱、冒天成、鮑廷秀等）。而我們這些學員的水平過於參差不齊，有的只具備小學文化程度，而有的是特殊時期開始前的正規高三畢業生。（我屬於中上水平）從微積分到數控系統，老師教得辛苦，學員學習也不輕鬆。不過我們都深知，上船工作是需要真本事的，所以都認真讀書，不需要督促。甚至在零下十幾度的清晨，我們也自覺地堅持出操跑步。為的是有好身體，將來無懼風浪。當然也有完全是混日子的同學，但極少。

  我在之前學的是俄語。改學英語，要從最基本的字母單詞起步。但我堅持早讀晚背，下廠實習還帶著單詞本。《基礎英語》教材中的許多句子，40多年過去，至今還可背誦。我後來常以自己的例子告訴學生：學外語沒有懂不懂的問題，只有會不會的問題。就是要大聲讀。年輕人一個句子讀50遍，終身不忘。到年紀大了之後想再學，就記不住啦。

  我對鑽研電路圖也有極大興趣。一個從未接觸過高等數學和電工基礎的人，要在那種政治氛圍中把電工專業課學好是不容易的。我甚至周末晚上到朱振鵬老師家裡去請教無人機艙的控制線路。大學畢業之後，我多年在廣州遠洋公司的幹部船員班擔任《船舶電站自動化》《輪機自動化》等專業課程，學員們對我的評價都很高。有的上船後，還把在工作中遇到的實際問題寫信來向我請教。我後來成為廣遠公司第一個船電專業的高級講師。我參與主編並由交通出版社出版了全國交通中專學校統編教材《輪機電工》。我的專業底子，主要是在上大學時打下的。

  回想起來，對我們來說，大學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太貧乏。

  全學院420個新生中，僅報務專業有4個女生（而且不是美女）。其餘全部是男生，是典型的「和尚學校」。記得有次上體育課，老師喊口令「向左看齊！」而這時正好從右面走過來兩個女生。大家都把眼光轉向右面。老師乾脆改口令為「向右轉！」意思是讓你們看個夠。同學們反而不好意思地都笑了起來。

  幸虧學校的圖書館和閱覽室的書報比較多。我在那裡找到樂趣。想想在家鄉的時候，能看到一張過期的《參考消息》報都不容易。而在這裡，全國各地的報刊都有。我通過看《湖南日報》，關注著家鄉的情況。更通過瀏覽全國的報刊，了解國家的動態。

  有一次，報上發表了毛主席關於時代的談話。他說：「時代沒有變，還是列寧的時代。」「我們仍然處在帝國主義和無產階級革命的時代。」海運學院政治教研室的老師們於是趕編了臨時教材，無非說毛主席的這一教導是我們正確認識時代的基本特徵和本質、認清當前國際形勢的指南，是反帝反修的銳利武器。我們必須認真學習，深刻理解。

  我給教政治課的孫建璀老師寫了一張字條。我說，前兩年《人民日報》發表的元旦獻詞中傳達毛主席關於時代的論述是：「從現在起，五十年內外到一百年內外，是世界社會制度徹底變化的偉大時代，是一個翻天覆地的時代，是過去任何一個歷史時代都不能比擬的。處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必須準備進行同過去時代的鬥爭形式有著許多不同特點的偉大的鬥爭。」現在又說時代沒有變。我們應當如何理解和領會偉大領袖的指示？

  這其實是不難解釋的。領袖經常會有一些否定自己上次談話內容的講話。政治家出爾反爾，不同的場合講不同的意思，沒有什麼不可理解。（毛自己曾說：「看菜吃飯，量體裁衣，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但在20世紀七十年代，誰也不敢指出這一點。我其實也是故意給政治老師出難題了。學院政教室專門開會研究如何回復我寫的這張條子。幾周之後，孫老師在課堂宣布說：「陳德安同學所提出的問題很有深度，出乎老師們的意料，說明我們工農兵學員水平確實很高。但他所提的問題我們目前也無法做出解釋，只能和同學們一起繼續認真學習毛澤東思想。」後來省里組織大學師生下鄉搞「社教」，孫建璀老師與我們731班3小隊分到黑山縣新立屯的同一個生產隊，他和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他是一個很有水平的學者。只是處在那個年代，也是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