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無辜的柬埔寨小青年

  21日一大早，劉副政委就召集培訓班老師們分配任務。李樂甫和黃才榮等大部分老師被臨時抽調充當船上的餐廳服務員。我的任務是協助電機員檢查舵機和應急發電機設備及夜航信號燈，曹雄配合電工檢修上物料的起貨機。

  從加油加水到上伙食上臥具，從設備檢查到客房清理，時間就一天，工作量確實很大。但任務如此神秘而光榮，大家都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和鼓舞。說話都低聲了許多。連從來對任何事情都滿不在乎的李樂甫，竟然也嚴肅起來。

  柬埔寨皇宮

  備航的每項工作都進行得有條不紊。我兩次碰到船長和政委巡視檢查，都見他們滿意地點頭微笑。

  當晚到次日上午裝載1500噸水泥，下午移泊至黃浦港客運碼頭。

  下午4-5點的樣子，廣州軍區派來的特務連登船了。戰士們一律便裝，行李很少。他們個個臉色黝黑，十分精幹，一看就是摸爬滾打練就的好身材。不過曹雄說，海南那地方待上一年，再白淨的人也會變成這樣子呢。

  特務連一上船，連長與建華輪的政委船長作了簡短的情況交流後，就帶領班長們熟悉環境，分配崗位。天黑之前，安全哨位的戰士們就全部到位了。不過我們發現，重點布防的區域竟然不是駕駛台和電報房這些要害部門，而是每層甲板靠近船舷的部位。難道是要防止客人跳海自殺嗎？

  我們都疑惑了。

  晚上，建華輪所停靠的港區實行了戒嚴。除了公安人員，港區燈火通明但已無閒人。也不准我們到梯口張望，只能在自己的房間透過窗戶往下看。大約8點多鐘，幾輛大巴駛進港區。停車以後，客人們陸續下車、排隊，然後提著行李箱，走上舷梯登船。他們給人的印象就是「統一」：年齡都是20歲上下，身高165厘米左右。統一髮型，統一著裝，連行李箱也是統一的。

  在中國公安人員的護送下，他們神情凝重地走上建華輪的甲板，走進各自的房間。給他們安排的是3—4人一套間。

  當晚離港。我次日早晨醒來時，巨輪已駛向珠江口了。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到甲板看看能不能遇到幾個昨晚上船的柬埔寨客人。一般來說，夜間登船的客人往往會在清晨出來走走，熟悉一下船上的環境，觀賞一下海上日出的美景。然而我失望了。甲板上，除了保衛人員和我輪的工作人員，一個客人也沒有。在以後的航程中，也絕少看見客人走出房門。日出日落沒有一個人出來欣賞，白天晚上都不出來散步。連吃飯也是由我們的服務員送進房間去，並不到餐廳就餐。船上原計劃是給他們放幾場電影的，但被他們謝絕了。

  建華輪所有的船員，都感到很意外：這些柬埔寨的小年輕都會說中文，對送餐的服務員很客氣，但看得出他們心事重重，因為吃得太少。船上給他們準備的飯菜是相當豐盛的。可他們基本只喝點粥喝點湯，雞魚肉蛋幾乎不動筷子。主食也吃得極少。每餐基本上是端多少飯菜進去，又端多少出來。整隻整隻的燒鴨或蒸雞，一瓶瓶啤酒，都成了我們中國船員晚上的夜宵。

  他們是些什麼人？為什麼即將回到祖國會如此心情沮喪？

  船舶領導應該是比較掌握情況的。劉副政委就對我說「他們好可憐」。但是他只是搖搖頭，不便透露具體詳情。

  不過很快，我們就知道答案了。

  擔任保衛工作的廣州軍區特務連中，有不少湖南兵。他們漸漸與我們熟悉了。其中一個班長姓劉，長沙人，非常健談。他下崗之後常來我房間串門。許多情況是他告訴我們的。他說，建華輪此次遠航柬埔寨，除了他們隨船保衛之外，水下還有潛艇護航，防止越南海軍襲擊。他們個個都有一身好功夫，當值時隨身暗藏三件武器。更讓我們吃驚的是，他說這次「押送」的這批柬埔寨青年，其實是西哈努克親王三年前送到中國來學習空軍知識的高中生。準備在他們學成回國之後，以這些人為骨幹組建柬埔寨空軍。但現在柬共要把他們運回國消滅。

  劉班長說，別講是這些個小青年，連西哈努克親王，柬共也要把他槍斃呢。你們沒看到新聞嗎，上個月我們鄧大姐（鄧穎超）去了柬埔寨，就是為了阻止他們槍斃西哈努克親王。鄧大姐說，如果柬共不能像我們尊重孫中山一樣尊重西哈努克親王，我這次就把親王接到中國去。談了三天談不攏，她真的就帶西哈努克同機飛回北京了。

  可是對這批空軍學員，在他們的國家要求他們回國時，我們沒權利不放。

  船員們從各種不同的渠道，得知了船上這些柬埔寨青年的悲慘境況。大家對他們充滿了同情。都是豆蔻年華的小伙子呀。如果按計劃學成回國，他們將擁有多麼美好的前程。他們的國家也會擁有真正的空軍。可是今天，他們即將回國赴死！

  他們吃不下飯，神情沮喪，顯然是早有預感了。

  是我們，把他們送去虎口。但我們的內心，充滿了矛盾。

  作為中國船員，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幫不了他們！

  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與國家的權力相比，個人是多麼渺小多麼無助！

  1977.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