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航海日記摘抄

  清早到達磅遜港（原名叫西哈努克港）。客人都下船了。他們各自提著自己的小小行李箱，低著頭，一個挨一下走下舷梯，走向停在碼頭的大客，和來時一樣。大家目送他們離船，心中百感交集。

  他們住過的艙室，毯子疊得整整齊齊，早餐原封未動。就這樣與世界永別。

  軍區派來的特務連戰士早餐後也離船。建華輪接到新的指令，卸完水泥之後，直接開往檳城港載貨運往肯亞蒙巴薩港。特務連的戰士們不能乘坐我輪迴國了。我對劉班長說：你們正好坐飛機回去。他說柬埔寨目前不能起降大飛機，很可能是換坐別的船回國了。港內和錨地的確有好幾條中國遠洋船停泊。

  再見，劉班長！

  由於磅遜港裝卸全靠人扛，我輪所載水泥卸貨可能需要好多天。

  從甲板望過去，碼頭周圍有四個簡易崗棚，每棚由三個女兵值勤。她們都手持中國半自動步槍。

  上午9點半，船員大會。程政委會上宣布，可以下地走走。注意事項：三人一組，服裝整潔，帶海員證，說話要有禮貌，晚上7點半之前要回船。

  會後，偕曹雄、李樂甫、黃才榮、高忠學等五人上山。在半山一個掩體工事撿來不少子彈殼。看樣子曾是一個機槍陣地。

  後山，一片很高級的別墅房子，但無人居住。

  柬埔寨的好房子，都是空的。

  沿一條羊腸小道下山，就到西哈努克城了。為全國第三大城市。半新不舊的商店、飯店、歌舞廳，牌子和廣告仍在。空無一人。現在全國取消了貨幣，取消了商店和商品。舊日的繁華已不存在了。

  一個院子裡，十來個小孩子向我們招手。全國已取消家庭，孩子由保育院集中餵養。

  傍晚，天快黑了，人們還在月光下鋤草、搬草。柬埔寨是個草國，到處是草。

  勞動的人們很友善，紛紛招手。據介紹，他們從12-13歲就開始工作（當兵打仗或是種地）。

  路邊，許多高級的沙發在草叢中爛掉。但人們的居住地，只有吊床，連小桌子小椅子也沒有。全部住集體宿舍。看來真沒有「家」的概念了。

  成熟的椰子一個個落在地上，無人敢撿食。

  月光下，見到八個人蹲在一塊大石頭周圍吃飯。共吃一個菜。

  回船後得知，大使館送來許多椰子，每人分三個。柬埔寨的副總理宋成也來過，送來2個西瓜。管事說，西瓜太少沒法分，招待宋成副總理算了。

  船員們議論紛紛：柬共把人民從城裡趕走，男女各住集體宿舍，從早到晚勞動，不人道。不像是為人民謀幸福的黨。

  1977.8.31

  與高忠學、李樂甫、黃才榮、左大龍一起下地，信步走到他們的國家銀行和海濱遊樂場。設備和裝潢都很高級。但空無一人，連管理的人也沒有。

  銀行二樓有中國援柬人員的宿舍。遇到兩個中國人。他們說，中國有二十幾個技術人員在此援助修建電站，就住在國家銀行。反正銀行是人去樓空，大把地方任住。因為靠近碼頭，所以水電供應充足。而其它地方常斷電。

  中國有多少人在柬埔寨工作？答曰不清楚，至少有好幾千吧。有的在部隊當顧問，也有在工廠和農村當指導專家的。

  生活習慣嗎？我們中國人是自己做飯，所以沒什麼不習慣。

  他們說，來港的全部是中國船，沒有別國的。而且都是滿載來，放空走。中國對他們的支援之多由此可見。

  我們國內的富裕程度真達到可以無止境地如此支援別國嗎？

  聽說援柬是毛主席和周總理生前作出的決定。毛主席逝世不到一年，華主席不可能馬上改變援外的決定。

  回程遇大雨，三人一身濕透。

  1977.9.1

  上午，幾個人海邊向東走，花兩個半小時。

  汽車修配廠門口有兩個持槍的衛兵。不過是兩小孩，他們向我們敬禮。能聽懂一點中文，一個十三歲，另一個十五歲。

  路過一個較大的託兒所。據說，孩子們斷奶之後就由集體哺養了，六歲上小學讀五年。全國無中學，更無大學。

  據說，男性的柬黨員每年有二十天休假，分配一個女人與之同居。但此事未經證實。

  船上組織去金邊參觀一天，晚上才回來。金邊原是亞洲最繁華的大都市之一，但現在變成了一座死城，一座鬼城。居民全部被趕到鄉下去種地，連隨身衣物都不准帶。現在金邊除了幾個軍人，街上空蕩蕩的。只有樓房頂上像蜘蛛網一樣的電視天線和街邊遺棄的小汽車，才能說明這裡曾經是繁華之地。帶隊的民主柬埔寨官員說，他們是「毛澤東思想最真實的信徒」, 「目標是把民主柬埔寨建設成為一個沒有資產階級法權的純潔的共產主義國家」。

  「消滅資產階級法權」是毛主席去世前發表的最新最高指示：「我國現在實行的是商品制度，按勞分配，貨幣交換，工資制度也不平等，有八級工資制，等等，這些跟舊社會沒有多少差別。這只能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加以限制。」

  政干林萬樓對我說：「這哪是什麼社會主義，就是法西斯！」他平時是很謹言慎行的。我想他的話，或許也能代表兩位政委的心裡話吧。

  1977.9.2

  今天由當地官方組織全船分兩批下地參觀。我們的司機兼嚮導和翻譯姓李，中國人，一個好人。同行的記者也是華僑，老家廣東新會，40歲。問他家裡人好嗎，他說沒成家。問柬埔寨的華僑多嗎？他說以前不少，現在不多了。因為大部分華人都是富人。富人如何啦？他顧左右而言它，不肯回答。

  海濱，海軍招待所。兩個小姑娘作招待員。她們給我們每人砍開一個大椰子，很甜。一個人喝不完。房間裡亂扔著許多古代文物。高級瓷器和計算機都無人照管。有一個房間倒養著一大筐蛇（聽說有的柬共首長喜歡吃蛇肉）。對比鮮明。

  路過一處宮殿，嚮導說這原是西哈努克母親的別墅。問：西氏現在如何？嚮導只搖頭不答話。（聽說柬共要殺他，被我們勸阻）

  外交部賓館。原為國家銀行行長私人所建，高七層。主人兩年前逃到泰國去了。現在的館長解放金邊時被打斷了腰。他說三天前老婆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很高興。他與我們一起合影。看來，這裡並不是個個人都無家庭無妻子的。有的人什麼都不缺少！

  四號公路旁邊，停車觀賞橡膠林。橡膠樹很高大，樹林很深。但無人割膠。嚮導說，橡膠是現在柬埔寨唯一向中國出口的東西。樹下，子彈殼遍地。說明不久前有過激戰。

  隨行記者說：公路上凡路面補過的地方，都是不久前的炮彈坑。戰鬥中，四號公路曾多次被柬共切斷。

  飛機場。四架美國大型運輸機壞在那兒無人照管。爬上飛機，儀表仍新。

  路邊有人收割稻子。哪一小片成熟了，就收割哪一小片。看來稻穀種子很不純，生長期不一。遇到一頭大象拉車緩緩而行。司機停車，與騎象者交談幾句後，騎象者指揮大象表演了一些動作。大家很聽話。

  今天，學會了三個柬埔寨單詞：

  謝謝——「阿谷矣」，你好——「梳拜」，再見——「梳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