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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津門得與失

2024-09-13 01:05:23 作者: 王愷
  聖誕節快到了。京師的寒冷反倒成了聖誕氣氛的外部營造。那時候,國人尤其是年輕人,非常欣喜過這樣的洋節。當孫彬、李航建議周末一起去津門散散心時,王悅像國家領導人的外交辭令一樣,表示了感謝,並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津門離京師很近,坐火車也就十幾塊錢,兩三個小時也就到了。津門到底沒法和京師比,地方都顯得小了、窄了。要不是有個勸業場買東西很方便,還有個瀋陽道能買到廉價的古玩,王悅會把這次外出當成一次失敗旅行的。

  到瀋陽道已經中午十一點了,很多攤子都已經收了。在那賣的東西當時不一定都合法,所以一般都是清早就開張,中午時分正趕上收檔。李航、孫彬一路看一路嘀咕,沒什麼好玩意啊。王悅眼尖,一眼看到了一個攤子那,有一個很漂亮的紅瓶子。恩師的兒子喜歡高仿瓷器,因為小時候經常跟著他玩,也讓王悅多多少少知道了一點鑑別陶瓷。僅憑著為數不多的經驗,王悅認定眼前那是一個很罕見的郎窯紅瓶子,挺值錢的。

  別看中國是瓷器故鄉,但燒出紅釉已經到了明代的宣德年間。由於成本大、難度高,宣德以後又停燒了,直到清朝康熙年間才恢復。康熙時候開始在景德鎮設立了督陶官制度,專門負責燒制瓷器。其中有個有名的督陶官叫郎廷極,燒出了一種帶有玻璃質感的濃紅色瓷器,並以他的名字命名為「郎窯紅」。

  眼前的這個紅瓶子像足了郎窯紅,王悅仔細觀察著細部。口沿上一圈燈草色,紅釉越往下越多,到底足處積累得最多最濃,而且米黃的底部卻一點不被紅釉流到。這是典型的「脫口垂足郎不流」!王悅頓時大喜過望,又裝著不在乎地問道:「老闆,給個價吧。」

  「八十。」攤主倒也乾脆。

  簡直是白撿的一樣!要真到手了,一轉手就是千兒八百都擋不住,十幾倍的利潤啊!王悅拼命按耐住內心的狂喜,開始了討價還價。

  「八十不行,一個月工資才多少?四十怎麼樣?」

  「八十。」

  王悅一連加了十塊、二十、三十,攤主還是那句話:「八十。少了八十我不賣。」

  王悅有點繃不住了:「你看見賣菜的沒有?早上可以貴點,到中午都擱蔫了還不都是賤著賣的?」可這老津門的攤主就是不肯便宜。

  李航、孫彬在旁邊直捅王悅,意思是趕緊走人家就賣了,老在這耗著,都已經被看穿底牌了,不會便宜你的。王悅也是故作生氣地說:「怎麼那麼死心眼兒啊?你降一點價,總比賣不出去強吧?」

  孫彬搶先一步,拉著王悅的手:「走走走。什麼好東西啊?值八十?」走過一段估計攤主聽不到了,才回頭,「你這孩子,甭理他,你一走他就賣給你了。」

  這一招也是王悅常用的伎倆,就聽人勸、吃飽飯了。三個人又轉了一圈,吃了幾客狗不理包子當午飯,等到再回到攤子前時,王悅腦袋就嗡嗡的炸開了。一問旁邊的才知道,原來人家大清早到這,都一上午了,中午了因為太餓就回去吃飯了,把攤也一塊收了。對王悅而言,等於煮熟的鴨子飛上了天,直後悔不該貪那點蠅頭小利,能出到七十了再加十塊又何妨?又後悔不該聽李航孫彬的話,誰能想到人家沒賣出去不是後悔,反而是回家吃飯了,自己的小伎倆致使一件難得的精品得而復失,實在喪氣。

  古玩沒撿到漏,王悅的心情一直在難受。剩下的項目也都沒什麼興趣了,乾脆打道回府吧。三人擠到津門火車站買票時,發現人太多,而且大部分都在插隊,亂鬨鬨都擠成了一團,火車站也沒人管。於是孫彬提議,由身材最魁梧的王悅勇挑買票的重擔,條件是他的票錢可以由兩人來出,李航沒反對。王悅卻在售票大廳里愣住了神,一言不發呆若木雞。孫彬笑了:「你這孩子,你被魘著了?讓你去擠火車票就嚇成這樣?」李航也覺得奇怪,順著王悅的目光一路掃過,大廳里塞得滿滿當當,到處是打瞌睡、打撲克、打地鋪的人群,也不知王悅在看什麼。

  其實王悅是發現了林小蕾,雖然是背影,但王悅也是絕對肯定是她。她到津門來了?她難道知道自己要到津門?來跟蹤我的?不像,旁邊還有幾個人,正說得起勁。顧不上李航孫彬的詫異,王悅逕自走到了短髮姑娘的正面不遠處,定睛一看,只見人堆里坐著個短髮黑衫的女生,皮膚雖然偏黑,依舊楚楚動人;儘管一言不發,仍然鶯鶯燕燕。不是林小蕾又是誰呢?

  林小蕾自從被王悅嘗過初吻後,一直沒有再和王悅見面。剛開始有點氣,但很快氣消了,畢竟是你情我願的,誰讓自己先埋進人家懷抱的。可擔憂又來了,以前看電影都是兩人只要親過了,後面就懷孕生孩子了。當然,憑著那點可憐的生理衛生知識,也知道親一下不可能導致懷孕,但這種擔憂時少時多,總是揮之不去。直到第二個月的例假正常來了,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接著又擔憂起王悅來了,親都親了,怎麼又不來找了?難道這就是始亂終棄?想想大不了只是親了一下,也犯不著這麼早就離開而去吧?

  還有,大學裡談戀愛的又不是只有這一對,其他的一對對,估摸著也該吻手親臉了,不一樣好好的?怎麼就這小子這麼不負責任啊?去找他,又怕同宿舍的知道,會攪得滿校風雨。寫信給他,又不知說什麼好,難道要他為自己負責?那自己也太掉價了。

  就這麼胡思亂想地過了一個多月,有時躺在床上想想自己就想通了,可遠遠看見王悅,或聽人說起王悅,馬上又想不通了。

  其實王悅一直在想方設法接近林小蕾,只是苦於想不出好辦法,能像電影裡一樣,讓她不計前嫌地再次投懷送抱。

  林小蕾也看到了王悅,四目相視,竟是誰也沒開口。呆住良久,林小蕾躲開王悅熾熱的眼光,對旁邊的人說:「這是我的同班同學,王悅。沒想到他也正好到津門來了。這是交大的梁雲,這是理工大的陳俊,這是財經學院的黃敏,都是我深圳的中學同學。」王悅看著這幾個顴骨高、鼻樑塌、嘴巴大的女生,一時不知說什麼,只能淡淡地寒暄道:「你們好。」心裡卻說,怪不得今天林小蕾看起來這麼動人,原來是背景一襯托反差太大了,王悅始終覺得那幾個女生應該不屬於蒙古人種,而屬於馬來人種。出於關心,又隨口道:「你們買回去的票了嗎?」

  這幾個女生哇哇哇哇地叫開了:「哪排得上隊啊!」

  「你看看那邊窗口那架勢,我們幾個女生怎麼擠得進去?」

  「剛剛我試了試,越想往裡擠反而越靠後了。」

  王悅莞爾一笑:「沒問題,看我的。」順便對正走過來的李航孫彬道,「我去擠票,你們認識一下。這是我同班同學林小蕾,文學社的編委。這幾個是她深圳的老鄉。這兩位師兄是哲學院的孫彬,這是文學院的李航。你們坐著,看我去當突擊隊!」

  王悅看著一堆男女聊得起勁,就沒再耽誤他們的好事,一縱身進入了擠票隊伍。有了京師擠公共汽車的經驗,擠到窗口買票不過小菜一碟,沒一會兒就手到擒來。幾個疑似馬來女生又是哇哇哇哇一陣亂叫地誇起了王悅,王悅很奇怪怎麼這些人嘴上有事沒事都是哇個不停。

  火車一路回京師,李航孫彬和那幾個馬來女生玩起了拱豬。李航運氣不好,總是輸,得一次次用鼻子把那張豬牌拱出來。由於車廂晃得厲害,一次還把牌拱到了地板上,按規矩,必須趴在地板上一張一張地拱。本來李航就胖,撅著屁股到處亂拱,宛如到處找食的真豬,惹得幾個馬來女生又是哇哇亂叫,看得全車廂的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王悅並沒有心思玩笑這些,總是不時地用餘光瞟著坐在對面一言不發的林小蕾,老想開口質問她上次為什麼耍他。旁邊人多,老找不到機會。乘著停站這幫拱豬的哥們姐們下車買東西,才膽怯地開口:「那天你留個字條,說老地方見。我去了,可你沒去。」

  林小蕾一愣:「你去了嗎?」

  「去了,在那都快凍僵了,你還是沒來。」

  林小蕾驚異地看著王悅:「你去圖書館錄像廳了?我買了兩張票,看《亂世佳人》。還以為你一定會到,三個小時多,我還出來了好幾趟,到片子完你都沒來啊!」

  王悅這才為自己後悔起來:「唉呀呀!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我還以為是美術館旁的街心花園。我在那等到鼻涕眼淚直流,都沒看到你的影子。原來你是在看錄像啊!可這麼冷,你是怎麼去的本部?」

  「我那天下午那東西塞你枕頭底下後我就擠車去了。」大概是想像著王悅在寒冬臘月一個人站在大街上吃西北風的熊樣,林小蕾不禁微微笑了。

  誤會一場!是自己太自作聰明。差點錯怪了她。王悅滿臉笑開了花:「你也是的。只說老地方,不具體說是哪兒。」王悅頓了頓,壓低聲音問道,「你不生我氣了吧?」

  林小蕾的臉上刮過一絲紅暈,但馬上消失了,扯開話題道:「快聖誕節了,她們幾個老鄉找到我,說是要去津門散散心,又說這裡勸業場的衣服便宜,我也正好缺幾件冬衣。就拉著我來了,我們昨天就到了,住在津門大學的同學宿舍。但是我認床,住了一晚實在吃不消了,就拉著她們回來了。沒想到票子買不到,幸好遇見你了。」

  林小蕾說完,又顯出了一絲紅暈。看得出來,王悅的從天而降還是讓她又驚又喜的。

  「對了,你那幾個老鄉怎麼老是哇哇的?還有,看著他們老覺得有點彆扭?」

  「又不正經了,廣東人說話就這樣,深圳怎麼說都是廣東的。雖然我這樣的外地去的很多,但也有很多廣東本地的,很多廣東人都是這模樣。」

  「對了,怪不得看著彆扭,原來和毛曉柱一個樣啊!」

  「又貧。別讓她們聽見了。」林小蕾顯然沒生氣。

  回到京師已經晚上了,李航孫彬負責送幾個馬來女生回去,而王悅理所當然地護送林小蕾回去,當然得王悅來付車費。回到宿舍,王悅仔細一算,火車票雖然免了,但打的費要多出好多。津門之行,總體來說是失之錢財,得之舊情,還算是得比失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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