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臨走時誰沒哭

  軍訓已經接近尾聲了，明天軍委首長就要來檢閱了。

  熬過了今天，就大功告成了，這軍訓終於要結束了，可以回北校了，等於放虎歸山了！自由就在眼前，那就好好表現一把吧。今天的檢閱，軍委派出了一位中將作為檢閱首長。首長戴著墨鏡，氣場十足地來到隊伍里，儘管作為一名軍隊領導，這樣的場面應該司空見慣，可看到學生們挺胸膛、笑揚眉的，也還是把聲音提高了一個高度。分列式、軍體拳的展示也很壯觀，等到大家喊著「提高警惕、保衛祖國。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後，分開的隊伍以第一排第一列為基準迅速聚攏到一起，又變成一個個方陣時，首長帶頭鼓起了掌。

  檢閱成功了，下午就要走了，連伙食都改善了。不過也可能首長今天要在軍營吃飯吧，食堂居然有炸雞腿和紅燒肉吃。這幫快一個月不知肉味的學生，都是瞪著發綠的眼睛，在一分鐘內啃完了一整個雞腿的。

  王悅看著大家也吃得差不多了，再看看三周來一直與他們朝夕相處、此刻正默默進食的掏球，突然湧起了一股傷感。雖然，大家都不喜歡掏球，掏球也確實有可恨的地方。可人家畢竟是才十七歲，比自己還小，又是王牌部隊的一名軍士，自己在這個年紀還在為了高考拼學習，回家還會對著父母偶爾撒點嬌呢。再說，人家訓練嚴格，也是服從命令，是他的上級這麼要求的。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上級要求嚴格訓練，他不過是嚴格按照命令行事而已。自己和白亮鬧出那麼大的事，他也並沒有落井下石火上澆油，非給個處分不可。自己不過是多曬了一會兒太陽，多做了幾個動作，多吃了一點塵土，就把班長看作了視學生為仇人的虐待狂，這是你王悅該做的嗎？

  想到這裡，王悅夾了一塊紅燒肉放到掏球碗裡，又舀了一碗湯放到他跟前，有點內疚地說：「班長，馬上要走了，我們會想你的。這裡沒有酒喝，就以湯代酒，敬你一碗，為我們朝夕相處三個星期，為我們永遠的軍訓情，干一碗！」

  掏球有點猝不及防，看著王悅的一臉真誠，眼眶已經悄悄濕潤了。掏球端起湯，看著五班正在大嚼大咽的十幾個。漸漸地，大家都停下了吃，看著這個被他們罵得體無完膚的教官，一時間默默無語。不知是誰偷偷地唱起了「說句心裡話」，慢慢地整個五班都在唱，一邊唱一邊任由眼淚飆出來，十幾個人越唱越大聲，越唱越熱淚直流。

  這像是流行病，很快，鄰桌的、再鄰桌的、別的連的、女生連的，飯堂的幾十桌也響起了《說句心裡話》。整個飯堂頓時唱成了一片，千把人在一個相對狹小的空間裡同唱一首歌，那聲音真的是如怒濤洶湧、震耳欲聾。《說句心裡話》唱了一遍又一遍，足足唱了五遍，到最後大家的歌聲都帶著哭腔，許多女生已經和班長哭成了一團。連團長政委、各連連長也感動了，紛紛站起，含著眼淚加入了史無前例的飯堂大合唱。

  掏球也哭成了淚人，王悅不失時機地緊緊抱住掏球，嘴裡不斷喊著：「班長！班長！」連一向油嘴滑舌、淫詞不斷的胡楊也已經熱淚盈眶。掏球拍了拍王悅，抹了把眼淚，勉強說了句：「好了。好了。結束了。趕緊把飯吃完。吃完了趕緊收拾行李。下午一點你們的車就到了。現在趕緊吃！」

  掏球斬釘截鐵地啃完了最後一個饅頭：「小值日留下洗碗，記得洗完要全部帶回宿舍。其餘人立即回宿舍整理行李。」

  回到宿舍，胡楊嘆了口氣：「唉，這感情還是不能內收啊！」

  王悅也心有所動：「就是，想想要走了，還真是有點依依不捨。」

  白亮也抹了把眼淚：「王悅，你就別敲邊鼓了。快點打包吧！」

  其餘的紛紛開始打包，有了班長手把手教的手藝，打個包可以不再手忙腳亂，打成一個個麵疙瘩了。眼看著被子行李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塊，想起和掏球相處的這二十多個日日夜夜，想想每個人在軍訓中的點點滴滴，許多人又一次哽咽起來。

  「集合！」連長那特有的男高音最後一次在耳邊響起，所有人猛地衝出門去，以最快的速度排好了隊。

  就是在這種沉重時刻，王悅卻不合時宜地放了個響屁。沒辦法，王悅本來屁就多，而且總會在許多不該出聲的時候來上那麼一個，食堂吃飯時，考場考試時，與人談話時，甚至和林小蕾摟在一起時，屁都會忍不住溜出來，素有「屁簍子」的美譽。但這次的屁聲不但沒有引來大家的鬨笑，反而被後面的白亮和胡楊狠狠捅了一下腰眼，痛得王悅齜牙咧嘴，礙於當時的氣氛，還是靜立在那不吭氣。

  連長好像根本沒聽見這個屁一樣，神情、語氣依舊是不卑不亢。連長說：「同志們，你們的軍訓任務已經光榮完成了！等會兒接你們的車就要到了，你們就可以回去繼續學習了。大家都是好樣的，團結、年輕、充滿朝氣，一定可以大有作為！

  「我們是出來執行任務，訓完你們，下周還有別的大學生要來這個基地。我們在和同志們朝夕相處的火熱軍訓中，也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摸索出了一條適合青年大學生的軍訓路子，我代表全連的教官們感謝大家。你們的任務完成了，總要回去，繼續你們的大學生活，畢竟你們的主要任務是學習。這沒有什麼可傷感的。猛士當壯別，不要一副小兒女的樣子，哭哭啼啼的，這太沒出息！」

  話音一落，許多學生已經嗚嗚哭了起來。王悅抬起頭來只低低喊了聲：「連長……班長……」臉上的淚珠就大滴、大滴落到了發硬的泥地上，頓時又哽咽難言了。

  還是白亮有經驗，眼裡噙著淚大聲喊道：「報告連長。」

  「什麼事？」

  「我請求，再唱幾首咱們的歌！」

  連長也眼紅了：「好！為了咱們的過去的二十多個日日夜夜，為了你們前途無量的將來，咱再一起唱起來。我起個頭。橫斷山，預備唱！」

  「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來水似銀，天如火來水似銀哪啊嘿！」這可是連長手把手教的歌，四連的一直把這首歌當成自己的連歌，唱起來也非常雄壯豪邁，當時在歌詠大賽還獲得了全團最多的掌聲。此時再唱，竟然個個唱得淒風慘雨，令人想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大家一邊唱，一邊任由淚水在臉上滾著。等到「毛主席用兵真如神吶——啊嘿！」最後一句唱完，所有的人都已經泣不成聲。

  連長畢竟見多了軍營里戰士們的離別，擦擦眼睛說道：「好了，同志們，你們不要這麼悲悲戚戚的！我剛才說過嘛，猛士當壯別！大家若是真把我們當回事，就回去把自己學習的事幹得更好，把你們的聰明才智都發揮到建設祖國上。現在我還是你們的連長，我命令，解散！登車！」

  王悅站在隊伍里，這時突然一股氣上來，使出全身的力氣，大吼一聲：「解放軍萬歲！」全連也群情激昂，跟著高喊：「解放軍萬歲！」

  「向解放軍學習！」

  「向解放軍致敬！」這些平時看來有點可笑的話，在這個時候喊出來，沒人覺得可笑了，沒人覺得矯情了。那都是來自真情的呼喚，來自生命的吶喊！

  好不容易大家上了車，看到團長政委已經率領著連長班長們到了大門口，他們齊整地站在兩旁，向著要走的學生們敬禮告別。細心的王悅還發現，團長也在悄悄抹淚，團長的英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起來了。

  他們都是頂天立地的堂堂男子漢！離開軍營時，這已是每個人心中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