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別山

  一、勞模班的國家級勞模

  這一切來得太快，去得也快！回到北校，還是熟悉的校園，沒變的宿舍和教室，那個很少冒煙的大煙囪還是像塑膠陽物一樣直直挺立著。

  回來總是興奮的，剛放好行李，各個宿舍里又響起了「橫斷山，路難行，天如火來水似銀」「一桿鋼槍手中握」「說句心裡話」，走廊還傳出熟悉的「小值日去打飯」的口令，好像一切都還在軍營。王悅躺在了自己久違的上鋪，還沒來得及脫下穿了三周的軍服，就看見李倫又一次旁若無人地呼呼睡去，鄭逸南也再捧起了武俠小說在那痴迷。聽著外面那幫人在那繼續發泄青春的精力，不由覺得剛剛做了一場大夢，現在夢還沒完全醒。

  正在恍惚迷茫中，白亮胡楊突然進了宿舍，來到王悅床前，舉手就是一個敬禮：「我們請求一起再唱一首。」王悅下意識地一下子跳了起來，說道：「好，唱什麼？」

  「就唱向前，向前怎麼樣？」

  「好！白亮，你起頭。」王悅知道白亮又要改詞了。

  白亮開口正要唱，龐光明躺在床上，皮裡陽秋地開了腔：「好了好了，這倒霉軍訓已經結束了！你們還在這裡瞎折騰，就不怕李其壯再給你們來個二次軍訓？」

  龐光明一說完，白亮胡楊就不言語了，二次軍訓的夢魘太敏感了，兩人悻悻地回了隔壁宿舍。王悅也從夢裡驚醒了，飛快地跳下床，脫下軍裝，換了一身簡約的T恤，拔腳就往外跑。一直跑到二樓，推開263林小蕾宿舍的門，宿舍里還在熱氣騰騰地議論著哪個教官是帥哥的話題呢。王悅看了林小蕾一眼，為了不暴露，就裝作有事的樣子：「林小蕾，李老師叫你去一下他辦公室。」

  林小蕾自從擔任《北嘯》的編委，倒是經常被李其壯喊去開會，同屋幾個也沒懷疑。林小蕾就下床跟著王悅出來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校門，坐上了電車，直奔鼓樓大街的蓬鵬飯館。這是兩人約好的，軍訓結束就去蓬鵬好好慰勞一下自己的肚子。

  王悅照例又點了老四樣，木須肉、辣子雞丁、魚香肉絲、水煮肉片。幾周沒有開過葷，兩人吃得都很猛，一大盤水煮肉片幾乎連底里的湯汁都被吸乾。王悅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林小蕾的兇狠吃相，就笑道：「看來你是饞壞了，比我吃的都多了。」

  林小蕾這才回過神來，羞澀地終於躲回了淑女的形象里，笑著說：「是啊！都憋壞了。幾個星期來，都是白菜土豆的，今天是失態了。」

  「沒什麼，我也餓壞了。對了，現在軍訓結束了，還有不到兩個月我們也要放暑假了，你準備回深圳去嗎？」

  「是啊。」

  「你在上海就沒有親戚了？」

  「有倒是有，可我們全家很早就到了深圳，也一直沒時間回上海看看，很多親戚都十幾年不來往了。怎麼了？」

  「沒什麼，隨便問問。」王悅本來是想讓林小蕾到上海玩幾天的，但林小蕾看來也沒這個心思，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只好喊一句：「服務員，結帳。」

  蓬鵬的老闆是個女的，認出了王悅，滿臉笑容地說：「你們是剛剛軍訓回來吧？看你們吃得那麼過癮，一定是軍訓時沒吃的。今天就給你們打個折，一共是一百二十六，你們給一百二就行。」

  王悅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盯住老闆娘看了一眼：「不會吧，這麼多？我們上個月來吃，都只有七十多，這才幾天啊，就翻了個個啊？我們可是老主顧了，不帶這麼蒙人的啊。」

  老闆娘沒有生氣：「你們軍訓這個月啊，物價就開始漲了。還不是漲了一點點，什麼原料都漲了差不多一倍。你看隔壁的包子鋪，以前一個包子兩毛五，現在一個就要五毛了，這我們也沒辦法啊！」

  「啊？！」軍訓三周，整天呆在軍營里，吃喝住穿全是免費的，本以為省下了一個月的飯錢，沒想到外面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物價已經飛漲到這個地步了！雖然不情願，王悅還是如數付了帳，出門隨便逛了逛，買一份《京師晚報》也要五毛錢了，一件原來賣十塊的普通T恤也漲到了二十多，看來老闆娘沒想要訛詐自己，確實是可怕的通貨膨脹又來了！

  王悅還記得在1984、1985年的時候，曾出現過出現的第一次物價猛漲。1988年那次就更厲害，全家排隊買米買鹽買油，把不到四十平米的小家填得像個副食品小倉庫了。沒想到到了1994年，通貨膨脹又來了，而且比起前兩次更具殺傷力，據說當年的通脹率已經接近60%。對老百姓而言，就是物價漲了，東西貴了，日子不好過了。具體到王悅，就是本來打兩次牙祭的錢，這回只能打一次了。

  奶奶的，物價比強盜更卑鄙啊！強盜就算搶你一次，那也不可能天天來搶你，物價可是能天天掏你的腰包的。按這個漲價速度，很快要吃一個月的那七十塊補助，就只能對付一禮拜了！

  王悅回到宿舍，同屋的也在議論著食堂的米飯由兩毛一兩漲到了五毛，菜也貴了，餛飩漲到了一塊二，連方便麵都要一塊錢一包了，許多家境一般的學生都在發愁，這大學還能念得下去嗎？王悅剛要躺床上，黑子喊他：「王悅，剛才莫利華來找過你，說是等你回來到他的宿舍去一下。」

  「知道了。」王悅聽到莫利華的名字，感到有點奇怪，自己怎麼和勞模班的人掛上鉤了？平常一般是不會和他們有什麼牽連的。莫利華是哲學院勞模班的學員，這個所謂勞模班一共才四個人，都是三十多歲了，屬於有家有口的那種了。這些人都是沒有大學文憑的，在地方上干出了點成績，被評為了國家級勞動模範，有的甚至已經官拜副處級了。

  當時京華大學和勞動人事部合作，在哲學院開設了勞模班，專門為這些人設了學位。讓他們能和大學生一道，系統地學完大學四年的課程，又不用參加軍訓，將來畢業了也是由勞動人事部直接分配的，不參與京華大學的學生分配。平時，因為和大學生年齡相差太大，已經都有代溝了，住的又不在一起，所以不要說文學院的新生們，就是哲學院的學生，都與他們很少接觸。雖說都在北校，平時遇見最多也就是點個頭而已。

  今天這麼煞有其事的，到底是什麼事啊？由於他們住在北校田字形廂房的正東面，從王悅正西面的宿舍過去，要繞好大一個圈子才能走到，王悅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地來到勞模班的宿舍。

  推開門一看，勞模班的條件雖說比大學生要好些，但也是好不到哪去，四個人擠在一個宿舍里。外邊是李小剛和胡世寶，李小剛是個左手殘疾的勞模，在一次救火中奮不顧身救出了幾個人，自己的手也被燒變了形。所以他的衣服左袖子比右邊長一尺，為的是遮蓋住已經面目全非的左手；胡世寶和莫利華是一個省出來的，是個普通話能說到北方人聽不懂，南方人也聽不懂的浮誇之人，平時在北校就好吹牛，因此許多人對他都嗤之以鼻。

  裡邊是方強和莫利華，方強是個內向的人，話很少，好像還有點靦腆；最裡面的就是莫利華，是個細高個的傢伙，海拔足足有一米八六，比王悅還高出了一個頭。看樣子工作經驗比較豐富，一來就和李其壯混熟了，還屢屢遭到李其壯的公開表揚，說是優秀勞模學生的典範。他說話口音也是極重，王悅進門時正在吃夜宵，愣把肉丸子說成「漏環子」。看到王悅進來，趕緊過來招呼。方強見坐的地方不夠，就起身買夜宵去了，王悅就坐到方強的床上，不解地問：「你好，找我什麼事？」

  「你來得正蒿（好），咱們說說敬教敬業的事吧。」莫利華倒是一點不見外。可他把好發作「蒿」，王悅一下子想到老舍的《茶館》里那沒出場的人物沈處長，好像就是這麼說話的。

  「什麼敬教敬業？」

  「是我和李其壯老師建議搞的活動。要喚起文史哲三個在北校的學院裡的新生們，他們的敬愛教育行業的活動，要圍繞敬教敬業這個主題，舉行現場演講、辯論、詩歌朗誦等一系列比賽，李老師已經批准了。本來要在上個月搞的，你們去軍訓了，就準備在軍訓完後的一周里開始搞。李老師說了，你能力很強，可以一起參與，還要把其中一項承包給你。」

  原來是搞活動，又是在北校搞，駕輕就熟啦。王悅就問：「那我要承包哪一項？」

  「你承包腦筋急轉彎一項。李老師說了，這個項目你就交給王悅，大家都可以睡個安穩覺。李老師對你這麼有信心，你就大膽干吧。記住要把比賽分成二（預）賽和決賽，由你準備題目，還要主持每一場二賽和決賽。」

  莫利華平時「預」「日」這兩個音從來發不出，全都是發「二」，過日子都說成是過「二子」。幸虧王悅猜出了上下文，知道他說的是預賽，否則這個二賽是咋回事。

  「好。沒問題。腦筋急轉彎什麼時候舉行？」王悅滿口應承下來。

  「就在下一周，應該在周末時候，先舉行二賽，再下周決賽。」

  「好的，那我回去好好準備一下。」王悅本來不太願意老搞這樣的事，剛剛軍訓回來，馬上又要期末考試了，再搞這些事很費神的。開口拒絕又不好意思，何況這又是李其壯點的將，軍訓時已經栽在了他手裡一回了，當時他高抬了貴手，現在就必須得還上。好在手裡正好有一本林小蕾送他的《腦筋急轉彎新編》，上面的題目很多人還不知道，這樣一來編寫題目不用費腦子了，所謂的承包也只要回去準備一下記分表就可以了。到時再上台念念題目，出點小噱頭，就可以完成任務了。哈哈，這樣的事也太小兒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