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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這碗飯不好吃啊

2024-09-13 01:06:11 作者: 王愷
  看片容易拍片難。

  看片很簡單,從頭到尾看完就行;演話劇也差不多,可以一氣呵成演完。可這拍電視可就大不一樣了,拍攝順序和播放順序完全對不上號。基本是東一榔頭西一錘、零敲碎打式的拍攝,而且拍完一場再拍下一場,可能中間跳開了好長時間。碰到心血來潮的導演,可以今天根本不知道明天要拍什麼。王悅也終於明白了,那個以前在電視裡經常看到的一塊寫著幾幕幾場的板子到底是幹什麼的了,就是為了把零碎拍好的一組組鏡頭在剪片時不至於弄不清是哪一組。

  說是零敲碎打,也不容易。往往一組鏡頭要拍上個十來條,就是要演上十來遍。至少要拍遠景、中景、近景、特寫四條,然後有人對話的還要分著人來完成,一個拍完就緊接著拍對手的。加上燈光、布景,演員情緒不到位、說錯台詞等影響,看起來幾分鐘甚至幾秒鐘的戲,拍起來至少要好幾個小時甚至幾天。這意味著,王悅他們每天早上5點起床,接著就是長達幾小時的排隊化妝,有時一天光是化妝的時間加起來都要三四個小時;意味著即使大雨滂沱、道路泥濘,也得從駐地風雨無阻地去拍;意味著每晚十一二點甚至兩三點拍完,胡亂睡上幾小時又得開工了。這實在是一件傷腦筋、傷身體的差使。

  第一天開機,王悅基本沒有戲,只好眼睜睜看著其他人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台詞和走位。孫彬因為不熟悉電視的拍攝,演戲時老是拿眼去瞟攝影機,被NG了好幾回。汪導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狠狠尅了孫彬幾句,羞得孫彬臉紅得可以燒炭。王悅也第一次領教了,機器介入後的表演真的和舞台上的不同。

  片場一切都是以導演為中心,以導演的意念為主旨而運轉存在。導演不需要總是親力親為,只需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這些人,他們便可以調整出導演需要的效果,從而達到最終結果。簡單地說,導演就是駕馭者,這個駕馭者需要駕馭劇組裡的演員和幕後工作人員,讓這些人都圍繞自己的意圖運作。現如今這個圈子裡踩著別人肩膀上位的人很多,當然真正做出了口碑的,為人處世很堅定的,大家心底還是極其佩服的。

  對於王悅來說,這點經驗是非常寶貴的,以後言必稱拍戲、逢人就吹牛的王悅總是用這些名詞來嚇唬那些暈暈乎乎的同學們。

  第二天開始有王悅的戲了,可一早起來就出了點事情,使得整天都不順了。

  將近30號人浩浩蕩蕩地闖進拍攝的村子時,鄉親們還一頭霧水。等到明白是在拍電視劇,不到十分鐘整個村子及周邊村子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都趕來看熱鬧。汪導帶著攝影組及燈光組調試機器,布光看了效果,同時道具組的一撥人在村中心的位置搭一個臨時景。可選中的景那裡有一大堆驢糞,是鄉親們在開春時作肥料用的,陳導只好雇了一群村民把這堆糞鏟走了,花了整整100元!

  陳導嘟噥著嚷嚷:「這堆糞可真值錢啊!」

  王悅拍攝的第一場戲,是不太重要的一場,這麼拍一是汪導為了讓演員及各部門相互磨合,二是為了讓備戰晚上的重場戲。第一場戲要在一棵樹下拍。當時汪導和攝影王建國選景的時候,繞了很多村子和山崗才找到的,各方面都不錯,就是樹後有一個墳頭。可是汪導急著準備今天的第一場戲,壓根沒當回事。劇組的規矩是明知道是墳頭也不能說,因為不能干擾各個部門的拍攝情緒。

  大家都準備就緒,就要開機拍攝時,風突然變得特別大,而且一會晴天一會陰天。因為是拍遠景,距離太遠,對講機聯繫不上。汪導只好親自跑過來做最後的布置,和演員講這場要怎麼拍,人往哪兒說,停在哪兒說台詞。王悅因為初次拍攝,緊張得已經失了常態,完全在那裡連吹帶喊地說台詞,幾次把演對手戲的女主角李曄急得七竅生煙,每條結束都直喊哪有這麼演戲的!對於李曄這樣的演員,見過的明星大腕多得是,何況是小小的新人。在她看來,新人不用人教是應該的。如果還要人告訴怎麼擺姿勢,怎麼走位,那就只能叫作蠢貨了。所以她根本沒什麼耐心,最不待見的就是要手把手教新人。

  好在李曄也放下了架子,提醒王悅說:「你得掌握住在鏡頭前的低調錶演這個問題。不能過分誇張,要自然點、鬆弛點。有攝影機在,演員的表演不可太用力,不可太足。要想有十分的效果,發揮到六、七分即可,剩下的留給攝影去補充發揮。不過,你也不要擔心,我第一次演電視劇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很糟糕!」

  周剛同樣笑著出聲安慰王悅:「沒錯,第一次演戲都是這樣的。電視劇有攝影以及後期製作的優勢,這就和你平時的戲劇表演不同。攝影機一推近,所有面部細膩的表情都可以表現出來,甚至連那眼睫毛的顫動都清清楚楚。總而言之,在機器面前戲要收三分。其實演戲不難的,你好好演肯定能行!」

  王悅覺得他們說得很對,演戲的確不難,難的是如何才能演好。難上加難的是,如何才能夠演出自己的風格,還能為同行和觀眾認可,就好像王悅崇拜自己的恩師那樣。有了他們的指導,王悅很快便度過了緊張時刻,漸漸開始學會入戲。儘管他沒正兒八經學過表演,可也看過那麼多演員的精湛演技,若是連這點都辦不到,那真是合該他尋死了。

  可汪導這邊更是忙得團團轉,因為錄音師那裡除了風聲,演員的台詞基本聽不見了,錄音師做了降噪等處理終於勉強開的機。好不容易把這組讓王悅斯文掃地的鏡頭拍攝完畢。按照規矩,幾個主創坐到一起看回放的帶子。可是這時出了問題,拍攝的素材帶子裡竟然沒有聲音,光有圖像。前後折騰了三個小時,居然錄下了十幾條啞劇片段!

  錄音師是汪導的老搭檔了,也是臉都憋綠了,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王建國也說拍攝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這種情況。大家七嘴八舌說著怎麼重拍,王悅在鏡頭前的笨拙和緊張反倒沒人注意過。

  儘管躲過一劫,王悅還是心有餘悸,平一平氣後,猛一回頭,發現樹後面是一片墳頭,墳頭不高,乍一看像一個小土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真的這麼邪啊!

  攝影師王建國很老道,因為自己也做過導演,見過些世面,說應該放些鞭炮先拜拜來著,畢竟要順利開機嘛,很多劇組都這麼幹,不能馬虎!

  說來也邪!放了鞭炮,聲音就來了,大家臉上都有了笑容。所以馬上決定趁著天色還早,趕緊把剛才的戲補拍了。可在強大的壓力下,王悅不但進入不了角色,內心的慌張和浮躁還漸漸反映到了臉上。演得完全大失水準,到最後甚至連先前的感覺都找不到了。

  「停!」汪導的神情非常不妙,儘管還沒有憤怒,卻已經有很大程度的惱火了。只見她氣沖衝殺到表演區里,對著王悅大喊:「王悅,你怎麼回事?剛才都拍過那麼多遍的了,為什麼還是沒演好?」

  平心說,各個部門都很盡心,那演員就沒有藉口演不好戲,在李曄和孫彬的同情眼神下,王悅無奈地苦笑著向汪導保證:「汪導,我……」

  「不用說了,這次要是再過不了,今天誰都別想走!」汪導臉色非常難看,怒沖沖走回攝影機旁:「休息一下,王悅。給你三分鐘,你想想自己的表演里究竟還差了點什麼!別他媽跟藥渣差不多!」

  這句話,讓整個劇組馬上炸開了窩。這是原來周剛在拍攝空閒講的笑話,當時就逗得汪導在內的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後合。說的是皇帝見後宮妃子病殃殃的,問太醫怎麼治。太醫開方:精壯男子若干。幾天後,皇帝見妃子面若桃花,而猛男卻個個面黃肌瘦,躲在牆角直打哆嗦。就問太醫這些男子怎麼啦?太醫曰:皇上,這些都是藥渣。可當下這個場合,把藥渣這個名稱用在王悅身上,可見汪導對王悅已經忍無可忍了!

  陳導來到王悅身旁安慰了幾句:「王悅,汪導在拍攝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你不要想多了!」

  王悅搖了搖頭,什麼話都沒說,要在平時,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此時他倒不是因為汪導對自己的指責揶揄而鬱悶。導演是片場的總指揮,非得有足夠的氣場和本事才能壓得住每個手下,脾氣大點,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幾個導演沒在片場罵過人?不說導演了,就是眼前這位平時還嬌滴滴的李曄都對自己罵了傻叉!更何況,既然要拍戲要拿酬金,就要承受相應的人情冷暖,鉤心斗角。如果真的第一部戲就拍屁股走人,那到最後估計全部的家產也不夠賠違約費的。

  王悅只是因為不明白這一場戲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們現在拍的就是一場劉大中送女主角去前線的戲,女主角的丈夫是劉大中的大學同學,先一步到了解放區,還擔任了軍區的供給部長,可在保定買藥時被捕,現在眼睜睜看著她又要赴前線。所以兩位人物的感情關係都很複雜,而且還得壓抑這種感情,演繹出義無反顧的情緒,偏偏還不能太凝重。

  這是唯一一段相對需要一些眼神技巧的戲,這可就難為王悅了,畢竟他不是正經學表演的,不需要對白就能夠讓人心悅誠服。

  坐在一旁,王悅輕輕拍著腦袋,他需要一個技巧來表達這種情感。只好不停回憶無數演技高手的各種表演,卻沒有一個能套在現在這場面的。忽然,他記起了一篇文章里提到過一件事,那是說恩師在上海戲劇學院接受蘇聯專家第一天培訓的事。文章里提到那次專家要求恩師所在的班表演戀人分手。很多人都是演成了呼天搶地,唯有恩師當時的表演非常獨特,他只是在聽到分手的話時,點菸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王悅在讀這篇文章時便曾經想像過恩師當時的動作,就認為是一種非常好的表演方式。

  或許可以嘗試以此類的動作來演?想到這,王悅心中微微一動。在這部戲裡,如果說道別的對白由李曄嘴裡說出來,那麼王悅自己再做出類似方才提到的動作,恐怕是能夠成功的!

  在腦海里默默構想了一下,王悅躊躇滿志地站了起來,走到汪導身旁說:「汪導,沒問題了。不過,我想讓李曄來說最後告別的那句對白,而不是我來說,行嗎?」

  「有分別嗎?」汪導帶著奇怪的表情看了王悅一眼:「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準備開拍吧!李曄,告別的台詞就你來說,看看怎麼樣再說。」

  隨著開機的喊聲響起,李曄的目光定格在王悅身上,那雙線條清晰韻致的眼睛,種種情緒在裡面波動起伏,仿佛是雪後的一泓湖水,又脆弱又讓人移不開眼睛,似乎連靈魂都被吸進去了。

  最後堅定地笑道:「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抗戰勝利時我們北平見!」

  話音未落,正想伸出手同李曄握手的王悅,在伸出手的那一剎那微微一顫,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那時王悅的目光是內斂的,隱忍的,沒有說話,但是卻無聲勝有聲,比任何一雙眼睛都更能打動人。簡直讓人疼到心窩深處,卻連哼一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再抬起頭時,王悅已經淚流滿面,一樣把眼神定格在李曄臉上:「北平見!」

  「停!好,非常好!一條過。」汪導盯著這場戲,忽然有些興奮了,見王悅走了過來,連忙問道:「你小子怎麼就開竅了呢?要是以後整部戲都演得那麼就好了!」

  王悅也羞澀地笑了。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表演都沒多大信心,現在他卻忽然感到自己好像還湊合了。既然有了一個好的開始,那將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不過王悅也提醒自己,也不能過多在意,這個圈就是這樣。別看很多人剛剛還是在當面恭喜,但是背後立馬就是另外一副面孔。口蜜腹劍,踩人上位的事情在這個圈子裡可是層出不窮的,而新人被資歷深的前輩打壓也只是家常便飯。

  「好!收工!」汪導興奮地向工作人員宣布百天的拍攝結束,立刻迎起一片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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