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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拖著更難受

2024-09-13 01:06:39 作者: 王愷
  有了韓興盛這碗酒墊底,王悅幾乎是飛回去的。

  韓興盛的大名果然厲害,王悅暢通無阻地和京華的三位高層領導見上了面。鍾舒言雖身居高位,卻非常平易近人,而且手又大又厚,綿軟無比,令王悅很是受用。

  聽完王悅的訴說,鍾舒言絕口不談林小蕾,也不提具體事情,只說:「對你們這些大學生,我一直講,你們考進來很不容易,很多農村的孩子考到我們京華,鄉親們都是敲鑼打鼓地歡送。而要在京華站穩腳跟,就更不容易。年輕人嘛,要允許犯錯誤,更要允許改正錯誤。犯了錯誤不要緊,能主動承擔主要責任,對已經發生的問題,思想上行動上有個積極的態度,配合老師們把問題說清楚,深刻檢討自己的錯誤,那我這個黨委書記也就沒啥好說的了。」

  王悅完全聽明白了:鍾舒言實際上是在告訴他,文學院的決定並不能代表校黨委,作為黨委一把手的鐘舒言,是不贊成文學院如此處理一起簡單的宿舍糾紛的,文學院領導層有些不正常的小動作,是矇騙不了這個黨委一把手的眼睛的。

  劉英家和程利平那裡也很順利。他們都讓王悅先放心,有鍾舒言書記牽頭,這麼件小事是可以圓滿解決的。當然,王悅也不忘告訴每一個校級領導,自己主演的電視劇馬上就要播放了。在他們的一致叫好聲中,王悅真切感到真理的砝碼在向自己這邊傾斜了。

  然而王悅還是高興得太早了!

  就在三位黨委大佬保證圓滿解決的第三天,林小蕾被夏學東叫去了院裡。從夏學東辦公室出來,已是晚上。回出租屋,林小蕾一個人不知不覺步行走了回來,把在樓下焦急等待的王悅給忘了,讓王悅孤零零等到夜裡十點,回到出租屋氣得大罵林小蕾怎麼回事。不過不管王悅怎麼氣,他都沒有比林小蕾更感到生氣。

  等到王悅看到林小蕾手裡的處分通知書,上面明白寫著「給予林小蕾同學勒令退學的處分,並從即日起停發補助,同時當月內搬出宿舍」的字樣。才知道林小蕾為何把他也撇在一邊了。

  這猶如晴天霹靂!

  太不像話了,太令人氣憤了。幾天前,校黨委都說問題是可以圓滿解決的,韓興盛還特地關照事情過去後還要和幾個學院的頭搞好關係。誰知還不到三天,他們已經動了林小蕾的手術,讓她捲鋪蓋從學校滾蛋。當時,由於消息太突然,沒有心理準備,聽夏學東一宣布,林小蕾立即情緒激動,與夏學東吵了起來,說你們這樣處理我不公平,你們到底調查出我什麼問題?前不久文學院的體育部長在操場上無緣無故打人反而屁事沒有,我就這麼點小事就要開除?先將問題講清楚,然後再處理,否則我家人就和你們打官司。夏學東倒沒有生氣。只是說:「林小蕾,這裡只談的是校長辦公會的決定,決定讓你退學,誰還能改變校長辦公會的決定呢。再說,你也不是不知道,京華大學對這些打官司的威脅從來是不怕的。」說得林小蕾也是乾瞪眼說不出話來。原來院裡是這種用心,看著你們折騰一陣,最後卻被學院一腳踢出去。決定既然已經下達,誰也改變不了校長辦公會的決定,憤怒也是白憤怒了。

  巨大的震驚反倒使王悅冷靜下來,反覆思慮後,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對了,按理如果真是勒令退學,應該像前幾次那樣把處分通知貼在布告欄內,而這次為何沒有?還有既然是校長辦公會的決定,參加者應該有韓興盛、鍾舒言、劉英家和程利平他們,王悅相信韓興盛絕不是吳芳進,會倒打一耙,在會上韓興盛不會就這樣隨便同意一個草率得近乎無理無情的決定。所以,王悅關照林小蕾先不要急,明天再去找韓興盛問問情況再說。至於搬出宿舍,已經一紙空文,可以不在乎了,人早就出來了。補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個月一百來塊,撐死了四年大學也不過幾千塊。咱們還有拍戲的酬勞,這點錢不必放心上,畢竟兩人都不是靠著補助過日子。

  果然,韓興盛證實了王悅的看法,這個決定不是所謂校長辦公會的會議上決定的,而是校長們傳閱文件簽下的字。原來,所有學院上報的處分學生的材料,首先必須經過學生處,由學生處報校級領導審批,像勒令退學和開除學籍這類的最重處分,必須經過校長辦公會討論決定,再由各個學院執行的。

  學生處歷來是一個拿學生當罪犯的機構,裡面的人個個鐵石心腸,人人心狠手辣,所以被人稱為「學生畜」或者「畜生穴」。文學院在老書記劉德明當政期間,一貫採取對學生能保則保的態度,能給警告的絕不給嚴重警告,能不退學的絕不讓學生退學,甚至不惜和學生處的人激烈爭吵,也不讓學生處隨意處分文學院的人。所以文學院一直被學生處認為是包庇學生的大本營。

  而這回林小蕾的事,由於文學院動作十分迅速,加上分管副書記和副院長牽頭,斬釘截鐵要林小蕾勒令退學。將材料上報後,學生處的人都吃了一驚,覺得連一貫包庇學生的文學院都非要開除不可了,這個學生一定是罪大惡極之輩。所以所有條例條款全部頂格使用,在最短時間內定下了勒令退學的決定並上報校方。

  更弔詭的是,新校長任命了,可幾個副校長卻遲遲沒有下文,所以校長辦公會開不成了,就暫時改為各位校長副校長傳閱文件來決定相關事項。新校長又是個十足的學者校長,極少自作主張。而老副校長們此時最關心的都是校一級的人事安排,完全不可能把底下報送的處分幾個學生的材料放在心上。文學院、學生處既然已經下了結論,就都不假思索簽上了大名。使得鍾舒言他們還沒來得及糾偏,就來了個既成事實。

  韓興盛對著幾乎已經絕望的王悅說:「既成事實了,現在著急也沒有用。校長們傳閱簽字決定事情,是新老班子交接時的常規做法,雖不能算是最終決定,但也是合法的。新的校長辦公會在一般情況下,本著不鄙薄前人的原則,是不會做出否定前任的決定的。但這指的是學校的大政方針,不是這種處分學生的小事。大的事情扳不過來,這種小事還是可以做一些調整的。當務之急是等待,等待副校長的任命下來。據我所知,這次副校長的名單里有陶崇仁,我和他搭檔做教務工作時,一直配合得不錯。按理應該是他擔任新一任分管文科的副校長。到時我跟他打個電話,事情還是可以挽回的。

  「至於這份退學通知,既然沒有上牆,就不算鐵板釘釘。你們就先搬出來,什麼時候事情過去了,再適當找一個時機,換一個關係好點的宿舍再搬回來就是。只是這個補助,可能要少拿一段時間了。」

  王悅千恩萬謝:「補助是小事情,再說我們也已經找到地方住了。」

  「好,別太擔心了。既然你已經找了這三個人,事情總會解決。現在看來只是要拖一拖了,不過這種事情不怕時間長、不怕拖,越拖優勢就越大。還有,你們陳凱勝院長也回來了,我對他不是很了解,但陶崇仁曾多次說過這是個與人為善的人,不妨先去找找他,爭取先在院內把事情了結了。實在不行還有鍾書記他們呢。」

  韓興盛的一席話讓王悅從此更是恨透了吳芳進。這個該死的混蛋,去年吳芳進帶外國文學課,抓了一大堆不及格的。聽說本來有鄧雲思的,後來黑子親眼看到鄧雲思提了好多水果進了吳芳進的宿舍。後來成績出來,鄧雲思僥倖逃過了一劫。當時黑子說起這件事,王悅還覺得是黑子在開玩笑。現在看來,不但是真的,而且鄧雲思說不定那時就和吳芳進有染了。所以林小蕾把鄧雲思打了,吳芳進會這麼起勁地非要把林小蕾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可。更可惡的是,吳芳進知道自己要去找陳凱勝了,馬上編一個胡扯的理由讓人害怕,讓你不敢去找。按照韓興盛的說法,陳凱勝是與人為善的,如果當時早找了陳凱勝,說不定文學院就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了,自己也絕不會被搞得快崩潰了。這個吳芳進,不但會倒打一耙,還會造陳凱勝的謠。

  文學院院長兼黨總支書記陳凱勝,這一段心情特別不好,因為他這一段身體一直不大好。本來陳凱勝調入文學院當院長時,院裡班子就分為好幾派,老院長退下去,原來是準備在院裡產生院長的。後來幾派爭得厲害,才把陳凱勝從已解散的蘇聯文學研究所調過來。他自己也沒想到,一來就掉進了爛泥坑。班子不團結,下邊工作怎麼可能搞好?他的身體也正是這樣累垮的,但他從工作考慮,一直對自己的病情保密,連妻子兒女都不告訴。他看病也不在京華大學自己的醫院,總是去京師的大醫院。在大醫院一檢查,似乎腸胃、肝膽、心臟都有問題。鑑於這種情況,不管從自己身體出發,還是從高教事業出發,他感到自己已不適合既當院長又兼總支書記了,他想將書記讓出去。於是不久前給校黨委寫了一個報告。說明原因,請他們提一個人當黨總支書記。但校黨委接到報告後,並沒有明確表態,而是讓陳凱勝先提出人選,由他們考察後報校長辦公會決定。

  這事讓陳凱勝做了難。從陳凱勝考慮,他認為目前院裡沒有適合提書記的人選。首先,他不贊成夏學東來當。自從他來到文學院,就看不起他,主要是耳根子軟、先入為主,而且學術水平實在拿不出手,被提為副書記完全是因為資歷。而柳啟明工作雖然很賣力,可脾氣太急躁,心胸也不夠開闊,也不是合適的人選。陳凱勝也從心裡不同意少壯派副院長吳芳進當這個書記。這並不是因為他對吳芳進的學術水平或人品有什麼個人成見,而是從工作出發,他看到的情況和聽到的一些對吳芳進的反映,都讓陳凱勝對吳芳進很有意見。比如,有人告訴他,吳芳進這個人表面看有水平有幹勁也年輕,但骨子裡卻不正派。他自從分管院裡的教學後,教學卻並沒有什麼大的起色。上次讓他負責在學生中收集對全院的任課教師調查問卷的問題,他礙於私人情面,根本沒有落到實處,而是陽奉陰違。和他關係好的或是他看得上眼的,故意把分統計得高點;而和他關係一般或是他看不上眼的,就拼命壓低分數等等。鑑於這些事情,陳凱勝就對吳芳進很不滿意,覺得這樣的人如果提為文學院的總支書記,對高教事業、對文學院、對他本人都沒有好處。所以思來想去,內心很矛盾。最後他採取折中的辦法,暫時病休一段時間。藉此也好暗中考察一下到底誰是誰非,以及哪一個人選更適合當此重任。

  明察暗訪的,陳凱勝心中也有了人選。一個是文學理論的盧鐵海,還有一個是現代文學的周丹,無論是業務造詣還是人格人品,都讓陳凱勝覺得是不錯的人選。為此,在病休期間,專門找兩人談了幾次。無奈盧鐵海死活不干,說自己年富力強正是出學術成果的時候,一旦當官肯定是學問也做不好,官也沒當好。好說歹說,盧鐵海也只同意任副書記。周丹也是推三阻四,但還是被陳凱勝三次登門的態度感動了,表態願意試一試,如果不合適,就立馬換人。

  心裡有了底,陳凱勝覺得可以回到崗位了。再說,文學院群龍無首,大家就無法開展工作,這樣對學生、對學院的工作,都是不利的。領導層人心惶惶,老師學生就容易亂。他病休這一段,無故遲到早退不上課的學生越來越多,院辦公室渾水摸魚上班打撲克的老師也不在少數,甚至還有學生在外邊為非作歹的,各年級時有發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不回來院裡,就要天下大亂了。於是陳凱勝在這一天便回到院裡去,好穩定人心,也好穩定自己。幾位副院長副書記見陳凱勝回來完全變了一個人,都不知他在外面又活動了些什麼,得到了什麼信息,心裡開始打鼓了。

  所以當王悅走進陳凱勝辦公室時,發現周丹和盧鐵海在,不但沒有害怕,反而更加理直氣壯了。當著三個人的面,把事情講了,足足講了一個多小時,不時還把韓興盛抬出來為林小蕾喊冤。說到動情處,王悅忍不住也哭了。

  陳凱勝聽到幾個副手在自己病休期間這麼處理這件事情,沒調查出什麼大問題,也就是女生宿舍里是常有的糾紛,不由吃了一驚,覺得有些不安,對林小蕾王悅也有些同情。鄭重地答應,要周丹代表文學院幫林小蕾與學校分管學生工作的程利平副書記好好談談,看看究竟怎麼解決為好。但這樣的交涉是需要時間的,作為院長,也得尊重分管領導的意見,何況一碗水已經潑出去,文學院也不好自己打自己的臉,去向學校說明上次林小蕾的材料報錯了。而且退學通知已經發了,補助也停了,再收回來不是那麼容易的。

  自此,兩人就開始進入了所謂的沉悶期。一個多月過去,學校也好、院裡也好一直沒個態度。稍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沉悶意味著醞釀,醞釀暗含著決斷,悶熱無風之後,必是一場傾盆大雨。這時候也快期末考試了,兩人心裡都很煩躁。很多課根本不上了。特別是林小蕾,覺得自己幾乎是個黑戶口了,就整天等待一個還自己清白的結果,只是這等待有些窩囊。過去都挺順,才二十出頭就落個這樣的下場,既有點羞於見人,又有不少人根本就不想見,於是只好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裡不出來。而且腦子裡總是會突然想起《辛德勒的名單》里的那句台詞: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睡夢裡也一直出現那個即將被處死的老頭的影像!林小蕾感覺自己就像那老頭一樣,在絕望中等待如懸絲一般的希望。

  最後期末一考試,兩人雙雙掛了紅燈。要說也真巧,都是計算機這門課。當時計算機學的是DOS系統,這是一個非常複雜而又格外有序的系統。在這個系統中,明白規則的人可以隨心所欲,一無所知的人可能就什麼也幹不成。兩人本來在這學期就沒好好上過課,對裡面的什麼磁碟格式化命令、文件複製命令、顯示文件內容命令這些玩意兒像看天書一樣,完全不知所云。就是兩人坐在一起互相抄,也都沒及格。當然,不及格的不光是他們倆,很多平時不上機的人考這種試也是兩眼一抹黑。光是在王悅宿舍,黑子、李倫、鄭逸南都被抓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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