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最後衝刺

  如果你愛一個人，讓他去考托；如果你恨一個人，也要讓他去考托。這話不知誰說的，可在王悅看來，說得可真他媽精闢！

  考託事業已經進行到衝刺階段。書上說，最後階段不光營養要跟上，還要讓自己精神愉快，精力充沛地迎接未來的考試。可托福班的學員們一天到晚努力地與瞌睡、悶熱搏鬥，到最後都把火力集中在背單詞上。

  這天，終於迎來了托福培訓班的最後一次開課——考前輔導。所謂的考前輔導就是講模擬題，把托福考試重點提出來。聽說這次請來了培訓總部的名師，而且據說這種名師都是每次托福考試都要參加，洞悉托福考試的所有規則，所以他們也能大致猜出今年會考哪些方面的內容，甚至模擬題目，讓考生背答案。雖然考托一族們拼死拼命地聽說讀寫，但要是有捷徑的話，尤其是有安全感的捷徑，也肯定會蜂擁而至的，所以這次考前輔導分外熱鬧。

  「沒考過托福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可是，考了托福的人生就完整了麼？什麼又是完整的人生呢？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過上小資的腐敗生活麼。」這位名師憑藉著良好的語言功底，全面的知識結構，開始了考前輔導，「要知道，你們的前途是光明的，方向是明確的，所以學習的興趣是濃厚的，這顯然是不錯的。當然，你們也得把退路也想好了。退路也還是有好幾條的，可以去找工作，也可以繼續在國內讀研究生。總之，要穩妥地對自己的人生進行安排。你們大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沒有明確的研究方向，成績沒能好到拿獎學金，家境沒有足夠寬裕，一擁而上地參加托福考試難免是盲目的。可是，這樣的青春可以得到歷練，能多交幾個朋友，多長一點見識，這也是人生中的重要一環。」

  雖然今天的名師開場白講得不錯，又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在講台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時不時講幾個笑話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可惜，結果讓人有點失望。因為其實很多笑話都是為了調節緊張氣氛，好讓學員們不至於覺得枯燥，因此說過便算了，說得太多反而令人反感。還好，後面的模擬題稍稍扳回了局面，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些題目到底會不會考。所以，最終還是對未知的恐懼和信奉神一樣的迷信救了場，要不然，學員們得要嚷嚷賠錢了。

  王悅對自己的學習還是一直比較放心的，因為從來也就沒正經學過幾天習，中考、高考都是考前一鼓作氣突擊了幾個月就過的。父母也知道王悅的習性，刀架不上脖子絕對不下真功夫。高考前幾次摸底，王悅一次比一次考得好，勢如破竹銳不可當，最後一次摸底考了有史以來最好成績——全班第一，所以才順利拿到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保送名額。以前一向考第一的那個挺傲的小胖子班長終於知道了什麼叫臥虎藏龍，心理有些失常，最後參加高考只考上一所農大，雖然是全中國最好的農大。

  但是這一次考托福，王悅真是有點沒底了。很奇怪，王悅從來沒有過這種飄忽不定的感覺。心靜不下來，不停地想要是給開掉了怎麼辦？這是王悅從小到大第一次自己下決心要考的試，準備也還可以，按理說是不應該有什麼意外情況發生的。

  可是心還是像懸了一塊！很害怕！

  上完這最後一次課，在回宿舍的路上，王悅終於對林小蕾說：「明天的考試，我確實還是有點怕。」

  林小蕾很深沉地看著王悅，王悅心裡多少有了點底。林小蕾的大腦還是很夠用的，她既然對問題擺出了嚴肅的嘴臉，就一定有辦法幫自己渡過難關。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擺正心態，心態。」林小蕾喃喃自語。

  「你給我一個物質刺激吧，要不我老恍恍惚惚的，沒動力。」

  林小蕾調皮地捏住了王悅的下巴：「你要是托福考了高分的話，眼前這個美女就可以屈尊為你再懷一次孕。」

  王悅差點沒暈倒，不過反應比他自己想像得還快：「那你得付出台費，一小時三百。」

  「你又發神經了，明天不是要考托福嗎？快走吧，睡不好怎麼考得好？」

  幽幽的路燈穿過路旁的樹，把光光點點灑在林小蕾身上，讓林小蕾的眼睛亮晶晶的。王悅四下看看，只有更黑的角落裡有些人頭在動，就叫林小蕾再靠近點，手勾過去摟住她。兩人誰都不說話，默不作聲地坐了一會。王悅心裡忽然一陣心酸，好像有了預感：一旦托福考完了，無論哪個考好考壞，只會離林小蕾越來越遠。他發現搭在林小蕾肩上的手在輕微顫動，原來林小蕾在流眼淚。

  「怎麼啦？你個小傻瓜，怎麼啦？」王悅拍著林小蕾的肩，把頭低下去要看她。林小蕾就把頭扭到另一邊去。

  「說呀，你到底怎麼了？」

  「王悅，你有沒有想過，這只是一個考試，誰知道到底能不能出國呢。」

  「那你為什麼非要出國呢？」王悅問。

  王悅的眼睛注視著林小蕾，林小蕾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個複雜得一塌糊塗的問題。夜空里划過一聲急促的汽車喇叭，肯定是一輛公共汽車在超速行駛。「王悅，人年輕時候就是要不停地趕路，從小路趕到大路，從大路趕到康莊大道，要是真趕上了，以後的路就不一樣了。再說，如果你這一輩子不出去看看世界上那麼多好地方，不去吃吃那些好東西，不會覺得很虧嗎？」

  說著林小蕾把王悅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眼望著遠處的一盞街燈發呆。可林小蕾這麼一說，王悅倒是來了興致。

  「要是我們考試都過了，到美國以後第一樁事情就是先和你去結婚，等我們有了學位，我也試試去好萊塢發展，演幾個神經病、痴呆或瘋瘋傻傻的角色。你知道嗎，根據我的觀察，凡是女演員，演那種被侮辱或被傷害的角色，十有八九能拿奧斯卡影后；而男演員要是能演上個傻瓜、精神病患者之類的角色，一般也就有把握拿奧斯卡影帝。我要是一不小心演上了，說不定就是大明星了，到時候我們就發了。怎麼樣？」

  林小蕾笑著抹了抹眼淚：「你心裡也明白的，這又不是你上次那麼幸運被電視台挑去演電視劇！那次是你運氣好，可到了美國哪會這麼簡單的！算了，我寧願相信你說的一切都會變成現實。」

  「不是寧願，是一定要。」

  林小蕾笑了，斜他一眼，意即你那點本事我還不知道嗎。王悅乘勢將嘴唇順著她飄香的頭髮絲滑下去，咬到她細軟的耳廓。林小蕾一下子癢著了，笑著要逃。王悅哪裡肯放？

  夜更深了，此刻連一聲自行車的鈴聲都聽不到。林小蕾覺得王悅老看著自己有點彆扭，好像明天就要夫妻雙雙赴刑場的感覺。就笑問：「看什麼看，是不是覺得本姑娘越來越有女性魅力了？」

  「我覺得你越來越像劉雲大姐了。」王悅本想說她越來越像劉雲那麼穩重深沉了，卻不知怎麼沒有說全。林小蕾頓時一聲不發，臉色一下子陰起來，直直地看了王悅一眼。王悅有點慌，心說自己又說錯話了，一不小心又碰到林小蕾哪顆暗雷了。忙問：「你怎麼啦？」

  「你到底怎麼了？！」王悅再次推她。

  「我為什麼要像她？我憑什麼要像她？」林小蕾喝問道，「我就是我，我要像她做什麼呢！」

  「我是隨口一說的，算我說錯了，好嗎？」王悅用手勾住林小蕾的肩膀。

  林小蕾把他的手從肩上甩開，嘴裡繼續刻薄發作：「你說我為什麼要像她？你難道是因為我像她才跟我在一起的？你就一直把我當成她劉雲的嗎？」

  「你怎麼變得越來越刻薄，我根本不知道你這樣憎恨劉雲大姐啊？」」

  「是嗎？你要見過多少女人才有可能得出這個結論呢？再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劉雲離開的時候，看你那個依依不捨的樣子！」林小蕾一旦刻薄起來，說出的話把王悅都刺得生疼。

  王悅還是忍住了自己，還有誰比他更了解林小蕾呢？他怪自己講話沒留意，當然也沒想到林小蕾會吃劉雲大姐的醋。可畢竟是自己當時表現得過分熱烈了，說來說去還是自己理虧。要是以前，他也許會反擊，你尖刻是吧，我也不讓你好過！可一想到明天兩人就要去考托福，就忍住了。都這種時候了，絕不能壞了這大事。

  「小蕾，你不要這樣，我只是想跟你開玩笑，誰不知道劉雲大姐只是穩重深沉呢？我也只是一個玩笑嘛，沒想到讓你生氣了。我向你鄭重道歉！好了啦，明天你板著這張臉，是很難托到福的。」王悅一邊說一邊把臉拉長，學著林小蕾的拉長馬臉給她看。

  林小蕾的火氣總算消掉大半，也覺得自己太過分，可又說不出什麼軟話來，只好把頭重新靠在王悅的肩頭。

  「該回去了，睡不足明天考試沒精神的。」王悅摸著林小蕾的頭髮說。

  林小蕾抬頭仰望夜空，偌大的黛黑夜幕上鑲嵌著無數星星，她看得有點入迷走神。

  「我聽過天氣預報了，明天降水概率為零，應該是個大晴天，這可是個吉兆啊！」王悅說。

  （第三篇完）

  [1] 港都：上海話，傻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