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這世界真小

  黑色的豪華車飛快地駛離市區，密集的建築漸漸遠去，變成一堆由黑白灰組成的小盒子。

  『定居點』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個臨時搭建起來的小地方，但實際上每個定居點都是容納了好幾千萬人口的超級城市。

  陸小喵覺得，這跟昨天見到的那座城市相比，缺少了一種『煙火氣』。

  這個詞是她從江凌那學來的——親身經歷過末世的那一代人，身上多少都會有點懷舊的氣質。

  現在人類有代餐塊，家家戶戶都不用開火做飯了，還哪來的煙火氣呢？

  陸小喵望著全景車窗外漸漸遠去的城市，竟是莫名有點傷感。

  現在的城市裡雖然住滿了人，人類卻更像是實驗室恆溫箱裡被集中培養的低等生物：每天接受定時投喂，只要活著就行。

  陸小喵回過頭來的時候，卻見江琳不知什麼時候穿上件黑色的外套、又脫掉漂亮的高跟鞋換了雙運動鞋，正踩在對面的座位上綁鞋帶。

  「你這是在幹嗎？」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江琳眼皮也沒抬一下，彩色的鞋帶在她雪白的指間來回纏繞，編織出麥穗一樣的繩結——這個畫面似曾相識，擁有一雙外科醫生的巧手的江凌，也擅長打各種精巧複雜的結。

  陸小喵托著腮，有些出神地看著她靈巧的手指，直到等全都綁好、她把腳又放回地上，這才猛然又想起剛才的話題，趕緊又接著問道：

  「那後來呢？」

  「什麼後來？」

  由於停頓的時間過長，江琳好像已經忘了。陸小喵只得重複道：「所以，見面之後，你就送了她一套輔助機甲？」

  「不，她那天扮成個撿垃圾的，我就順便讓她把實驗室準備丟掉的一套瑕疵品運走了。」江琳帶著一絲得意說道：「正好省下一筆垃圾清運費。」

  真是嘴硬。

  江凌也是這樣的人：如果她覺得對方沒有價值，別說送東西，寧可毀了也不會給她！而明明心裡讚賞，嘴上卻還是照樣嫌棄得要死。

  陸小喵的白眼飄出窗外。

  「喂，我跟你說話的時候，不要那種臉。」

  江琳很是不滿，但隨即又換了副笑臉說道：「沒想到，你糟蹋了那麼多昂貴的特種紙，還是有點用處的……」

  陸小喵立刻抗議道：「什麼叫我『糟蹋』的？！那是你姨姥姥哭著喊著求我用掉的好吧？她說將來用不完的話，豈不是白白便宜威盛那群王八蛋了？所以，一張也不要留！」

  江琳哈哈大笑。

  江凌留下的十噸紙當中，幾乎有三分之二都是陸小喵的大作，這也是她對付威盛的策略之一。

  陸小喵還是個小孩的時候，江凌畫畫她也照著畫畫，江凌寫字她也學著寫字——對于堅信江凌會把編譯算法也一起隱藏在手稿里的威盛來說，『陸小喵手稿』顯然就是一種極大的干擾，使數據分析中心工作量爆增。

  陸小喵一臉不爽地看著她笑得前仰後合，怨念地嘀咕道：「我在阿列夫零星那麼久，就從來沒聽說過還有你這麼個人！她從來都沒有提起過。」

  江凌的遺囑其實很早就寫好了，只是繼承人的名字處一直空著，直到生命最後那幾天才填上了『江琳』的名字，這讓陸小喵疑惑了很久。

  「江凌完成全部手稿的過程，你一直就在她身邊，不是也根本看不懂手稿內容嗎？」

  陸小喵啞口無言。

  她不喜歡數學，對代碼也毫無興趣；她喜歡江凌畫的動物速寫，卻對畫畫沒什麼天賦；她對江凌寫的東西不屑一顧，後來卻聽說那些手稿全都價值連城——她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不友好了！

  如果人生是一本書，那她這本的名字就叫《我與一夜暴富擦肩而過那七十多年》。

  她倒不是貪圖遺產，就是覺得有點憋屈。

  看她沮喪的模樣，江琳比剛才笑得還要瘋魔。

  「你這個傻瓜。」江琳笑著說道：「回到地球這麼久了，怎麼也沒學著變得聰明點？」

  陸小喵不說話。

  她搖頭嘆氣道：「你才認識鴿子幾天，就把自己的秘密全告訴她了？」

  陸小喵震驚，但隨即就想明白了：也對，她們原是認識的，我提到自己跟江凌的往事，鴿子肯定會來找她求證。

  「鴿子的嘴很嚴，但是剛一開口我就知道說的是你了。」

  江琳笑眯眯地看著她：「這世界真小，是吧？」

  「誰能想到我人生第一個五十萬居然是偷你東西換來的？」

  「哈哈哈。」

  除了陸小喵，世上恐怕也再沒誰對江凌手稿如此熟悉。正是因為她的警覺，讓鴿子第一時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才及時聯絡到江琳，讓整個事件的調查少走了許多彎路。

  江琳對此倒是毫不介意：「估計對方也是萬萬沒想到，我居然這麼快就知道幕後黑手是誰了。」

  「你已經知道了？」

  陸小喵剛想細問，江琳卻伸手捏住她的臉，用警告的語氣說道：「大人的事，你一小孩就別跟著瞎摻合了。」

  無論語氣還是神態，真是跟江凌一模一樣！

  陸小喵生氣地打開她的手：「我才不是小孩呢！你少糊弄我！」

  江琳卻點著她的鼻子：「你，未成年——身份證上寫著呢，別犟。」

  ……草。

  完敗的陸小喵心態已崩：「不玩了！我要下車！」

  「誒，不要這么小孩子氣。」

  「我一小孩，小孩子氣怎麼了？難道不應該嗎？」

  理直氣壯。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你能同時操作兩部機甲？怎麼別人都不行呢？」

  陸小喵頓時愣住，然後很沒骨氣地問：

  「……為、為什麼？」

  江琳卻是一臉勝利者的傲慢：「我懶，不想跟你說完一遍、還要再跟鴿子又說一遍。」

  毫無辦法的陸小喵只好又乖乖坐回去。

  此時，她們乘坐的自動駕駛車已經來到定居點防護罩邊緣的緩衝區，在一處靠近山腳下的坡地泊車處停了下來。

  江琳下車的時候，撐起一把黑色的傘，對陸小喵招呼道：

  「走吧，前面還有一段路呢。」

  此時天色變得有些陰沉，但也並沒有下雨。

  定居點內是不會下雨的。但是這裡已經是防護罩的邊緣，巨大的空氣過濾系統建就在她們剛才經過的那座山頂上；再往前走，就是未受保護的區域了。

  陸小喵忍不住問：「幹嘛要打傘啊？」

  「這不是擋雨的，是擋『眼睛』的。」

  陸小喵沒懂，但還是順從地站到傘下。